婁雨婷


全球化對日本經濟社會的沖擊
全球化首先沖擊的是日本的經濟形態。日本朝日新聞社日前發表社論說:“由于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推進,制造業等領域安定的工作機會不斷減少,低報酬的非正式雇傭不斷增加。‘只要默默地工作就可以過上普通生活’的生活前提已經崩潰。”進入國內外競爭激烈的經濟全球化時代以來,日本企業日益重視成果和效率,傾向于使用海外廉價勞動力,大幅減少正式招聘,大量雇傭非正式員工及派遣員工。非正式員工和派遣員工的薪資水準大約只有正式員工的一半,且無法享受與正式員工同等的福利待遇,他們的收入不斷縮水且得不到切實的保證。如此一來,社會貧富差距逐步凸顯,經濟條件的不允許致使大量“結不起婚”“生不起孩子”的人出現,從而導致了“終身不婚化”、少子化以及迫于經濟生活壓力、不堪精神孤獨而自殺等現象的出現。另一方面,受企業減少雇傭正式員工的影響,留任的正式員工需要承擔起更多的工作任務。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以30歲~40歲男性正式員工為中心的長時間勞動者人數出現了增加的趨勢。過勞不僅危害他們的身心健康,也使他們根本無暇顧及工作之外的家庭溝通和社會人際交往,隨之而來的便是家庭意識的缺失與社會人際關系的淡薄。
近些年來,年富力強的中青年人與社會隔絕的現象頻頻出現。一位41歲的日本男性自從去年8月份失業后,長期閉居在家、深居簡出,基本上斷絕了與社會的一切往來。他之前的工作單位是一家大型運輸公司,年輕有為的他27歲時就成了營業部部長,叱咤風云。然而好景不長,隨著金融危機過后的經濟蕭條,公司的銷售業績不斷下滑,他被貶為普通職員。由于對新工作內容不諳熟,致使其錯誤百出,經常受到上司的斥責。因而,該男子逐漸對自身的工作能力喪失了信心,覺得自己無法再被他人信任和依賴,直至發展到了不敢上班的程度。這名男子就職以來始終把工作視為人生的全部,以至于長期忽略了家庭和朋友。在他看來,個人與社會的所有連結媒介就是公司。所以,他在辭職的時候覺得自己與社會的一切聯系瞬間化為了烏有。現在,每日孤居家中的他已經變得不知如何同家人進行正常交流,甚至連日常性的外出都覺得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全球化對日本傳統價值觀念的瓦解
在經濟全球化不斷發展的同時,西方的意識觀念也滲入了日本社會。隨著社會的發展,當“一個人也能活下去”成為普遍可能的時候,家庭對個人的價值便開始不斷弱化。同時,由家庭帶來的對追求個人幸福的阻力也在不斷被放大。不結婚不外乎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剛剛提到的因經濟條件不具備而不得不放棄結婚;第二種情況則是因為追求個人自由的欲望壓過了由家庭束縛所帶來的人情好處。可以說,當今日本社會的“終身不婚化”現象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西方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觀念影響的結果。
此外,受西方自由民主觀念影響,現在的日本年輕人通常不愿意和家人一起居住。從前,為節約生活成本,三世同堂的大家庭是日本傳統社會的主要家庭形態。子女年輕時在父母的庇佑下生活,父母老后則依賴于成年子女的經濟支持。然而,經歷了經濟高速成長期之后的日本搖身變成了世界經濟大國,國民收入明顯提高,年輕人可以不再依靠父母獨自維持生計。同時,為保障高齡者退休后的生活,20世紀70年代左右,日本建立起了社會養老金保障制度,為老年人實現了經濟自立。如此,年老的父輩和年輕的子女們即使分開居住也可以各自維持生計成為可能。于是,很多年輕人從對三世同堂等大家庭主義的堅守,轉為對單身家庭形態的憧憬。這導致的直接結果便是家庭關系的疏離和老人“孤獨死”的不斷攀升:今年3月,生活在東京的一位85歲的老人被發現在家中孤獨死去。據悉,截至被發現時,這位老人已經死去長達一個月之久,尸體一直留在房子里,期間沒有家人回來,直到遺體散發尸臭才被鄰居發現。
IT技術產業化的“推波助瀾”
在日本企業這一集團中,員工與同事、公司之間的相互關系是靠“終身雇傭”和“年功序列”建立起來的一種相對堅固的社會紐帶,譜寫了日本經濟高速成長的神話。在論及“終身雇傭”和“年功序列”為何在20世紀90年代慘遭淘汰時,一般的觀點是歸咎于經濟全球化與西方“功利主義”“成果主義”等觀念的影響。然而,IT技術的產業化亦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它帶來了巨大的社會變革,工作內容與樣式的轉換使得人們之間的相互協作逐步被以計算機為核心的“人對機”模式所代替。無須再協力工作的員工之間關系日趨淡薄,員工與企業的關系也變得簡約平等,既可“閃婚”也可“閃離”。加之經濟全球化帶來的國內員工非正式化,很多人在短時間內輾轉于各種兼職崗位,無法和同事們建立起堅固長久的友誼,甚至催生了讓員工偽裝成新人的親友團出席婚禮這種服務產業。日前,在大阪,一位日本新娘的親友席上坐著5個“閨蜜”,但在婚禮舉辦之前,這5名女性與新娘完全不認識,她們就是由上述服務公司派來的新娘“親友團”。然而,向該服務公司提出此要求的正是新娘本人,她還對自己的丈夫隱瞞了這件事。這位新娘在結婚之前,作為非正式員工不斷輾轉于各種兼職崗位,因此未能和同事們結成親密的好朋友。她不想讓丈夫覺得自己朋友少,因為那樣會顯得很丟人,于是委托了這家服務公司。
另外,IT技術產業化不僅帶來了新的工作內容與樣式,日新月異的網絡電子產品也深深地影響著普通民眾的生活。三浦展在其暢銷書《下流社會》中這樣指出:“誠然,互聯網使得相距遙遠的地方也能在瞬間互通訊息,這在某種意義上是將廣闊的世界縮小了。但與此同時,不可否認的是,網絡也使得人們減少了與他人見面的次數,還縮短了人們行動的半徑,從而將真實的世界縮小了。”隨著網絡、物流產業的發展,在日本大都市,即使不依靠街坊鄰里也能生活下去成為可能,因此與人交往的必要性不斷降低。再加上社會競爭強度的升級、生活和工作節奏的加快,與人交往的時間和心情也隨之大打折扣。IT技術產業的成果就像毒品,人們在忘情享用的同時不知不覺已中毒太深,從而相互隔絕開來。
全球化給日本社會帶來了一系列諸如貧富差距擴大、終身未婚風潮以及單身高齡老人激增等社會問題,自古以來形成的以血緣和地域關系為基礎的家族文化、地域共同體意識正在慢慢消失。全球化背景下不斷發達的IT技術進一步消解了人與人、員工與企業之間的紐帶關系,加速了日本傳統社會形態的瓦解。在社會保障支出壓力不斷增大及財政狀況不斷惡化的背景下,日本政府近年通過了《社會保障制度改革推進法》,該法案號召日本國民要勇于“相互麻煩”,在“自助”的基礎上大力倡導地域社會的“共助”,以減輕國家“公助”的財政壓力。這種“自助”與“共助”其實就是期待日本傳統社會形態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