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焱
4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多位文學家、藝術家去世,最知名的當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君特·格拉斯。而在3月下旬,另一位諾獎得主特朗斯特羅默也已仙逝。如今健在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總數不過十幾位,不到一個月就連續減少兩位,不能不令人唏噓。格拉斯、特朗斯特羅默都活到80多歲的高齡,都是20世紀后半葉的文學大師,他們用各自的書寫留下了文學見證。
格拉斯去世的消息明顯更熱鬧,特朗斯特羅默更寂寞一些,這也符合兩個人的作品和處世風格。格拉斯逝世后,德國之聲稱其為“一位斗士”。格拉斯喜歡以筆為槍,探討熱點政治話題,堪稱一個作家型公共知識分子。他是一個立場堅定的和平主義者,批判納粹罪責問題,批評兩德統一后的社會問題,筆鋒相當犀利,常常讓老百姓感覺替自己出了一口氣。
與格拉斯熱衷于政治不一樣,特朗斯特羅默一生大部分時間住在波羅的海的島上,他的住所是一所有上百年歷史的藍房子。特朗斯特羅默的生活遠離大城市,他也被一些中國評論家稱為瑞典的陶潛、王維。他并非刻意隱居,只是隨性而已,他的詩歌也很純粹,很少直接介入社會政治。一直對政治保持警覺的特朗斯特羅默,在社會風氣激進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被不少同行指責為“保守分子”,這讓他非常難過。
大約不論中西方,公眾都期望作家做一個“斗士”,成為“良知”的化身。斗士型的作家容易獲得公眾的關注和好感,但也同樣容易遭到挑剔。格拉斯暮年披露自己少年時期參加過納粹黨衛軍的經歷,雖然沒干過什么壞事,但立刻招來無數炮轟。大眾對斗士有更高的道德要求,作家的履歷要是有道德瑕疵,又怎么有資格去批評別人呢?然而,文學大師亦非圣人,怎么可能完美無缺。大眾要求作家去當斗士,還要樹立完美形象,這只是滿足自己的心理需求而已。
一個作家、詩人的使命在于寫出好作品,選擇當斗士或隱士,這是他們的自由,不應受到道德譴責。比如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時,曾有很多人指責他不敢針砭當今時弊,屬于一個犬儒分子。這跟當年特朗斯特羅默受到的苛責,沒什么本質區別。斗士型的作家當然更值得公眾尊敬,但隱士型或不充當公知的作家只要守住道德底線,精心創作自己的作品,就是盡到了本分。
其實,對一個作家來說,有時做一個“隱士”需要更大的勇氣。如沈從文算不上斗士,在上世紀50年代后從主流文壇消失,但他卻默默從事中華服飾史研究,并作出了杰出貢獻。這類甘于邊緣的“隱士”,內心更需篤定,可能是那個時代真正的勇士。特朗斯特羅默也正因為超越政治,讓他在文學世界中有了更通透更明亮的眼睛,作品更通向永恒。
文學和現實之間的關系,遠不是非此即彼那樣簡單,也非簡單的政治和道德立場劃分。筆者在大學時期抄寫過格拉斯的一句話,“詩不懂何謂妥協,但我們則靠妥協為生;誰能有為地承擔兩者,誰便是愚人并改變世界”。今天看來,這句話仍然是有效的,它詮釋了作家、詩人的文學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