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秋
我老家那地方,村里人家的院子里大都種些樹木,如棗樹、桃樹、榆樹、槐樹等,繁雜不一。東家西鄰更是各不相同,但有一種樹卻大都栽種,那就是石榴。這,似乎是一種老風俗。
石榴樹必定種在正屋門偏左一點的地方,倚了門映了窗,但似乎這不是一種偶然。左為東,東為上,那應該是鄉親們用這種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禮儀,表達對石榴樹的一種敬重和尊崇,石榴,家樹。在我們那地方,什么樹都可以這里那里地胡亂栽種,而石榴卻沒有一棵種在村外野地里的。至于說什么地方有大片大片的石榴樹林,我是不曾去觀看過,那與我心中的石榴樹似乎不是一回事,己沒有了鄉情的味道。我最愛的,還是老院子里的那一株,纏了家人的情愫,浸了親人的氣息。
花開了,如火,將老舊的院子照亮了。隔了幾十年的光陰回頭看去,依然是那樣喜慶,情意一點也不會涼薄。一樹花開,一院紅火,讓農家素淡的日子陡然就激情飛揚了。石榴花,鄉村里最熱烈的花朵,火辣,艷冠群芳,但因為有淳厚的花萼的托舉,卻毫無風騷的閑言碎語,成為百姓口口相愛身紅影正的花朵,成為家園最美麗的守望。這就是石榴花,在麥子漸熟的日子里盛開來,親近著我的心。花開好日子,果然是,這時節,遠天遠地一片麥黃,正是揮鐮收獲的夏季,那豐收的景象正是農家紅火的時光。石榴熟的時候,又近中秋,又是秋香撲鼻的豐收時節。滿坡的好五谷,那不恰恰又是莊稼人的期待么?
一花開夏收,一果熟秋忙。石榴樹,果然是農家人的吉祥樹。
家有石榴樹,是故鄉風俗里的吉祥。可不管是多大的院落,少有兩棵或更多的,鄉親們就是這樣樸實可愛,求福而不貪福,一棵,足以。
石榴,根生。大的樹下旁生出的枝條,壓埋在土中,就可以長成一棵小樹。頭一年用紅布條系了,第二年就可以移栽了,在新的宅院里開花結果。那些種有大石榴樹的人家,總愿意多壓幾棵小樹,每逢小樹被移走,他們是那樣的高興,那該是和左鄰右舍分享祝愿傳遞福祉的快意吧?石榴熟透的時候,果皮多都裂開來,那籽粒豐盈的樣子,還具有一個讓人們喜不攏嘴的好喻意,那就是多子多孫。這種傳統的祝愿,該是院栽石榴的更美好的本意吧。其實,不管是分贈漿果,還是移栽小樹,更是對這種美好寓意的深度表達。
家栽石榴樹,我的小村,果然人丁興旺,成為那一帶人口最多的村莊。
花開祝愿,果結吉祥。一院一樹紅花開,我的鄉村。石榴花是不會老的,哪怕是心中珍藏的童年的一朵,經年再經年,依然會鮮火如初,如旭日的光芒,照耀故園。老屋可以坍塌,老墻可以傾倒,那扎根鄉土的石榴卻還是年年紅、歲歲甜。不管是霜一樹,還是雪滿枝,那種鄉情的初愿還是那樣根深蒂固。等你老到滿頭白發,等你老到腰彎眼花,那怕是蹣跚著回到老家的院落,再次面對石榴花,你又會心血激蕩起來。面對著石榴果,你又會情懷滿滿。
奶奶說:石榴樹,敲家里的窗子,開家里的門。現在我終于懂了這話。是的,不管你走多遠,走多久,石榴樹都是為你守家的那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