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就是坐下來審判自己
在我最初的記者生涯中,遇上了一些有趣的人,也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我把這些趣人趣事當成段子說給圈兒內的朋友聽,朋友們都覺得可樂。甚至,就因為這些段子,我還落下了一些鐵桿兒粉絲。
說段子就如同在小劇場里演出,表演者可以通過近距離地觀察聽眾的反應,不斷地打磨自己的作品,這其實是一個藝術升華的過程。現在回想起來,這部小說中的許多素材正是在粉絲們的圍觀下完成了最初的記憶和加工。
不可否認,段子也是一定歷史時期社會風貌的反映。當我不滿足于用一個個段子單擺浮擱地反映社會風貌時,一部小說的構思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開始了。
顯然,小說里的主人公一定會有一個把日子過成段子的家伙。
據說易卜生說過這樣一句話:“生存就是和靈魂作斗爭,寫作就是坐下來審判自己。”雖然我不能確信這話就是出自易卜生之口,但我由衷地贊嘆它的傳神。
在這部小說里,一位電視臺的記者在掙扎中成長,一位高官卻在掙扎中沉淪,他們面對同一利益誘惑,都和靈魂作過斗爭,但兩人的結局卻截然相反。
在我構造的故事當中,理想主義者最終陰差陽錯地實現了他的理想。當我在心中考量這個結局的可信度時,我就是我自己的審判者。當然,我認為我拿出了足夠的證據來支撐我的“判決”。
真實是新聞的生命,作為記者,哪怕是在寫小說,我最在意的品質依然是它的真實性。創作這部小說,我窮盡了自己所有的個人經驗,我希望讀者在我推心置腹的寫作中能夠體會到強烈的真實感。
在新聞寫作中,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想象力關進籠子,不敢對它有絲毫的放縱。而當我嘗試著用小說來表達生活時,我就不得不直接面對自己在寫作技能上的一個致命短板,那就是欠缺文學的想象力,有些時候,我認為自己過不了虛構關。
比如,小說里有這樣一個情節,熱戀中的記者應俊意外發現自己的女友曾經是一位大款婚外戀的情人,湊巧這位大款和應俊也相熟,而且,他正試圖通過應俊作為時政記者的身份結交一位省領導。
接下來,應俊的反應就很關鍵了,因為它可能導致故事的情節走向不同的岔路。這位記者或許會怒斥大款一頓之后然后和女友分手;他也可能會原諒女友與她繼續相戀然后與大款絕交;還有一種可能是,他與女友分手后繼續和大款不露聲色地保持交往;最后,他也許會既不與女友分手,也不和大款決絕,只是避免將來出現三個人一同碰面的情況……我就此訪問了足夠多的年輕人,在他們對故事情節和人物性格有足夠了解的前提之下,多數人選擇了和女友分手,但又不在大款面前將事情捅破的做法。
后來,我在小說里的情節就是這么安排的。事實上,這本質上就是一種虛構,但我不愿意一個人去獨立完成。我不是缺乏生活的經驗,而是擔心我的故事可能會偏離了大多數人的思維軌跡。或許,我是在用一種機械的方法刻板地實現著文學的真實性。
追根溯源,訪問的習慣還是與我的職業有關。在二十年的新聞從業經歷中,我在采訪本上記錄下來的每字每句都是有根有據的,我習慣于用事實說話,所以我習慣于直接從當事人那里尋找生活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