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蓉

傳世玉器中常見一種造型規整對稱,呈方形或長方形的玉牌,因形態酷似“工”字,俗稱工字佩或工字牌。明清工字佩常見鏤空花卉、文字,或正背面去地琢刻各式紋飾。還有一種兩面光素、四周壓地、中部凸起的工字佩,常被認為是元代作品。本文通過對明清工字佩的分類,識別出明代工字佩的時代特征,并通過梳理出土工字佩材料,認為傳世品中原先常被定為元代的工字佩時代應提至漢代。
明清工字佩依據造型、工藝和紋飾特征,可分為兩類。
第一類,外框鏤空琢制,為工字形,內部鏤空紋飾或文字。這類工字佩明清習見,存世量也較多。如故宮博物院藏明鏤雕花卉紋工字佩[1](見圖1),長6厘米,寬5.9厘米,近似正方形。邊框用減地隱起手法,形成下凹的洼面,兩腰中部內琢凹槽。佩中有菱花形開光鏤雕花卉。無穿孔。湖南省博物館藏有類似一件[2](見圖2)。
也有佩中鏤空圓形圖案或琢刻壽字的。如安徽省文物商店藏明鏤雕錢紋工字佩[3](見圖3),長3.2厘米,寬3.1厘米,厚0.6厘米。呈正方形,兩腰琢為長方形缺口。外框砣成寬深的洼痕,中間為圓形鏤空的錢文,又稱毬路紋。兩面紋飾基本一致。有的工字佩兩腰間還留有短柱相連[4](見圖4)。
又如中國文物信息咨詢中心藏一件清鏤雕花卉紋工字佩[5](見圖5)。長、寬各5厘米,呈方形。兩腰中部琢有細長條形缺口,鏤雕菱花形開光,內有對稱花卉。外框寬平無打洼現象。上下框鏤空處中部各有一小缺口,或為系佩所用。前述湖南省博物館藏壽字紋工字佩也有這種現象,應與使用方法有關。
第二類,佩呈牌狀而不鏤空,正背面去地琢刻各種紋飾,常見螭虎紋、勾云紋或花卉紋。如廣東省文物鑒定站編著《嶺南藏玉》中所收錄的兩件20世紀80年代外貿部門向文物部門移交的“文留”物所示 [6]。
明青玉螭紋工字佩(見圖6-1),長3厘米,寬2.8厘米,厚0.6厘米。基本呈正方形。一面飾頭發上沖、右腿蹬尾、作回首狀的螭虎,邊緣刻波浪紋;另一面邊框為云雷紋,中部去地淺浮雕勾云紋和乳釘紋(見圖6-2)。左右凹槽有橫穿孔。
明青玉凌霄花龍紋工字佩(見圖7-1),長5.3厘米,寬5厘米,厚0.8厘米。一面為仿漢代的回首龍紋,另一面為一枝六出凌霄花(見圖7-2)。均為減地淺浮雕,主體紋飾打磨光亮,減地部分磨為細砂地。凹槽中有對穿孔。
又如安徽省文物總店藏明青玉荔枝紋工字佩[7](見圖8),長4.6厘米,寬4.5厘米,厚0.6厘米。呈正方形,兩腰琢長方缺口。外框窄細,中部減地淺浮雕一束荔枝紋,兩面紋飾相同。英國國立維多利亞阿伯特博物館藏明荔枝紋玉印盒上紋飾可資對比[8](見圖9)。荔枝紋又稱御仙花,是宋代院畫中流行的題材,北宋時用御仙花紋金帶銙賜學士以上。宋元明時期繪畫小品、金銀首飾中常見荔枝紋,后又寓意一本萬利。
傳世明清工字佩數量雖多,但由于出土材料罕見,加之兩者紋飾題材相近,想要明確區分兩個時代的工字佩有一定難度。
從工藝上來看,第一類工字佩中有一些使用了邊框打洼技法,且鏤雕部分可見線鋸痕跡。這正是明代琢玉風格的體現。第二類采用去地淺浮雕手法制作的工字佩,紋飾光亮,地子猶如磨砂。這種技法在一些明代山水詩文牌上可見。傳說為明代蘇州治玉高手陸子岡創制的“碾磨地子”或“毛底”技法。
工字佩上的紋飾往往也是判斷其年代的重要依據,如《嶺南藏玉》所錄青玉螭紋工字佩正背面分別為螭虎和勾云谷紋,云谷紋分布舒朗對稱,和明代仿古玉璧類似。《中國古代玉器圖譜》中收錄一件故宮博物院所藏明代螭紋工字佩拓片,窄細邊框,中部為仿古螭虎紋[9](見圖10)。螭虎的頭部較短,形似貓臉,眉、眼、鼻、口占臉部二分之一左右。額上有獨角,肘部和四肢關節呈方角,具有較明顯的明代螭虎特征。整體造型同上海寶山明朱守城墓出土的螭云紋玉牌上螭虎類似[10](見圖11)。
古代玉器中工字佩雖不起眼,也罕見提及,但它的祖型似可追溯到西漢晚期甚至更早。目前所見最早的實物來自江蘇揚州市邗江區甘泉姚莊101號西漢墓出土的一串由瑪瑙、琥珀、煤精、白玉等材質制作的項鏈[11](見圖12)。除各類小型臥獸、勝形佩、瓶形佩外,可見一件琥珀工字佩,約1厘米見方,兩腰有凹槽,中部凸起。發掘者根據隨葬器物認為該墓為西漢晚期墓葬。
此外,江蘇盱眙金馬高速公路東陽段漢墓M30也出土一件類似項鏈,其中有一件白玉工字佩[12](見圖13)。方形中部有凹槽。四周壓地,使中部凸起,尺寸不明。發掘者根據出土器物種類及組合認為M30的下葬年代為新莽時期,因此這件工字佩的年代也應不晚于新莽時期。
河南洛陽燒溝漢墓第三期的1004出土一件琉璃工字佩,長、寬各為2.5厘米,凹槽內有穿孔,出土時位于骨架頭部,報告中推測為頭飾,年代為西漢晚期或新莽時期及其稍后[13](見圖14)。洛陽井頭壁畫墓還出土一件石質工字佩[14](見圖15)。長寬各1.6厘米,厚0.8厘米。發掘者判斷墓葬屬于洛陽燒溝漢墓第三期前期,約在成帝到王莽之間。
東漢時期的工字佩也有發現。陜西西安北郊含元殿南醫藥公司倉庫M1東漢墓出土一件青玉工字佩[15](見圖16)。長2.5厘米,寬2.4厘米,重6克。同墓還出土綠釉陶鍾、玉璧等48件文物,作者認為年代為漢無疑。
徐州新沂瓦窯畫像石墓出土一件工字佩[16](見圖17-1、圖17-2)。長3.3厘米,寬3厘米,厚0.4厘米,中心凸起,邊緣較薄,兩腰有凹槽,并有小孔相通,現藏徐州博物館。發掘者認為墓葬的始建年代應為東漢晚期。
雖然出土材料有限,但所見漢代工字佩均四周壓地,中部凸起成平面或弧面。且從這六件標準器來看,工字佩從西漢晚期到東漢晚期似乎體現為從小到大,從厚到薄的漸變趨勢(見表1)。西漢時期的工字佩不過1厘米左右,且同司南佩、勝形佩、獸形飾等一起成串佩戴,制為項飾。新莽時期特別是東漢時期的工字佩則常單獨出現,成為獨立配飾,體型也開始增大變薄,有的甚至達到3厘米以上。
根據以上出土材料,我們就可以將傳世的漢代工字佩的時代進一步細化。如《中國傳世玉器全集》中收錄的兩件器物[17](見圖18、圖19)。一件為故宮博物院所藏,長2.2厘米,寬2.3厘米,厚0.8厘米。邊框壓地使中部凸起,形如工字。腰有橫穿孔。另一件武漢博物館所藏,3.8厘米見方,形制大略同前。1986~1987年,天津文物部門從外貿庫房揀選的一件青玉工字佩[18](見圖20),2.6厘米見方,中部琢有內收缺口,兩面中部琢制弧形體。邊線挺括,地子磨制干凈利落,整體風格簡潔質樸。綜合形制和規格來看,這三件工字佩的年代應為新莽至東漢時期,其中武漢器可能相對最晚。
通過檢視排比這些出土漢代工字佩,我們似乎可以重新考量傳世品中常被定為元代工字佩的時代。如安徽省文物總店所藏兩器[19],尺寸均在2~3厘米之間,形制與洛陽、徐州出土漢代工字佩類似,年代也應定為漢代(見圖21、圖22)。
一般認為工字佩就是簡化的司南佩。司南佩之名尚不知源于何時,因漢墓中有一種“工”字形柱狀配飾,上下端突出,有的近似勺形,便冠之以名[20](見圖23)。孫機先生曾撰文討論過司南與司南佩,認為司南佩是兩勝相疊之形,宜稱作“疊勝”[21]。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工字佩的穿孔往往在腰部凹槽內的橫穿,而司南佩的穿孔往往在頂部。究竟工字佩與司南佩是不是兩類器物,或是同一類器物的不同形態,還有待新的考古和文獻發現。不過漢代讖緯之風盛行,此時期的工字佩作為辟邪壓勝之用是沒有異議的。讓人困惑的是為何漢代以后這1000多年的時間里,工字佩似乎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沉寂期,直至明清時期才再次流行。
明清時期的工字佩較大者近6厘米見方,無穿孔,較小者3厘米左右,有腰部橫穿孔,具體使用方法現在也不可知。它的再度流行或許同明清時的好古、仿古風尚有關,加上明代盛行佩戴玉牌,工字佩往往又配以寓意美好吉祥的花卉、壽字和仿古紋飾重新進入了人們視野,只是此時期所稱的“有圖必有意,有意必吉祥”讓明清工字佩在單純的辟邪壓勝之用外更增添了一份意味。■
注釋:
[1]古方主編:《中國傳世玉器全集》第四冊,北京.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00頁。
[2]古方主編:《中國傳世玉器全集》第四冊,第102頁。長4.7厘米,寬4.7厘米,厚0.6厘米。
[3]安徽省文物局、安徽省文物總店編:《玉苑聚珍——安徽省文物總店玉器藏品集》,合肥.安徽美術出版社,2009年版,第126頁。圖版122。
[4]安徽省文物局、安徽省文物總店編:《玉苑聚珍—安徽省文物總店玉器藏品集》,第127頁。圖版123,長8厘米,寬6.5厘米,厚0.5厘米。
[5]國家文物局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文物藏品定級標準圖例》玉器卷,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237頁。圖版317。
[6]廣東省文物鑒定站編著:《嶺南藏玉》,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16—117頁。圖版80,圖版81(原名“明青玉靈芝螭紋工字佩”,靈芝紋應為凌霄花紋)。
[7]安徽省文物局、安徽省文物總店編:《玉苑聚珍—安徽省文物總店玉器藏品集》,第190頁。圖版185。
[8]轉引自陸建芳、張蔚主編:《中國玉器通史》明代卷,深圳.海天出版社,2014年版,第151頁,圖3—35。原出自 [英]劉明倩:《中國古玉藏珍》,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06年版。
[9]常素霞:《中國古代玉器圖譜》,北京.金城出版社,2013年版,第925頁,右下圖。
[10]上海市文物管理會:《上海寶山明朱守城夫婦合葬墓》,載《文物》1992年第5期,第61—68頁。
[11]揚州博物館:《江蘇邗江姚莊101號西漢墓》,載《文物》1988年第2期,第19—43頁。圖片引自古方編:《中國出土玉器全集》江蘇、上海卷,北京.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42頁。
[12]李則斌、陳剛:《江蘇盱眙東陽漢墓群考古發掘重要收獲》,2013年7月5日《中國文物報》第八版。圖片引自中國文物報數字版http://www.ccrnews.com.cn/digital/details.php?data=2013-07-05&num=8&id=46900。
[13]洛陽區考古發掘隊:《洛陽燒溝漢墓》,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240頁,圖九一:13和圖版陸拾肆:3。
[14]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河南洛陽井頭新莽壁畫墓發掘簡報》,載《文物》1993年第5期,第1—16頁,圖二四:2。
[15]韓建武:《20世紀50年代西安郊區出土的漢代玉器》,載《收藏家》2015年第1期,第87頁。
[16]徐州博物館,新沂縣圖書館:《徐州新沂瓦窯漢畫像石墓》,載《考古》1985年第7期,第614—618頁。
[17]古方主編:《中國傳世玉器全集》第二冊,第93—94頁。
[18]白文源主編:《集玉存珍》,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年版,第39頁,圖40。
[19]安徽省文物局、安徽省文物總店編:《玉苑聚珍—安徽省文物總店玉器藏品集》,第74—75頁。圖版71,長2.7厘米,寬2.6厘米,厚0.5厘米,圖版72,長2.7厘米,寬2.3厘米,厚0.6厘米。
[20]江蘇省揚州市邗江甘泉三墩東漢墓曾出土一件司南佩。圖片引自揚州市博物館,天長市博物館:《漢廣陵國玉器》,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年,第150頁,圖125。
[21]孫機:《簡論“司南”兼及“司南佩”》,載《中國歷史文物》2005年第4期,第4—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