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明燕
吳昌碩(1844—1927年),初名俊卿,字昌碩,后字行,號缶廬、苦鐵,浙江安吉人。自幼受家學熏陶,17歲時四鄉饑荒,流浪在外五年。回鄉后刻意求學,22歲時考中秀才。29歲成家后,離家赴杭、蘇、滬等地,尋師訪友,謀營生計。1899年受任安東令,一月后便毅然辭去,絕意仕途,專心于詩、書、畫、印,獨樹一幟,自成流派,終成一代宗師。
吳昌碩早年以書法知名,勤學苦練,孜孜不倦,后臨摹石鼓文,參以兩周金文及秦代石刻,融合篆刻用筆,所書凝練遒勁,貌拙氣酣,富有金石氣。尤其是60歲以后所作篆書日益老辣狂肆,字勢流暢,章法參差錯落,達到和諧自如、任意揮運之境界。其真書取法鐘、王,有魏晉風韻;行、草初法歐、褚,后效王鐸,體勢開張,又融合鐘繇書的拙樸之意。吳昌碩的書學成就主要體現于碑學,曾讀“百漢碑”,廣泛臨摹漢碑,形成了端莊渾樸的隸書風格。其最為人稱道的是對石鼓文的長期研習,自稱“予學篆好臨石鼓,數十載從事于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臨寫“獵碣文字,用筆宜恣肆而沉穆,宜圓勁而嚴峻”。因此,石鼓文的雄強風格構成了吳昌碩書畫、篆刻的基本面貌。
吳昌碩篆刻在清末堪稱一流,初學浙派,后借鑒鄧石如、吳讓之、趙之謙諸家,從秦漢古璽、詔版、封泥、瓦當、碑碣中廣收博取,練就了堅實深厚的功力。他善用鈍刀,切中帶削,又行以沖刀之法,故其印蒼勁之中顯露空靈之氣,刻石時用刀鑿與擊,以取其斑駁錯落,使金石氣味更趨濃厚古雅。
吳昌碩在繪畫上可謂大器晚成,“三十學詩,五十學畫”。其繪畫在題材、對象上并無革新,只以潑墨花卉、蔬果為畢生畫題。他愛畫梅、蘭、竹、菊、牡丹、水仙、荷花、蔬果、雜卉等,其大寫意承青藤、白陽、八大、趙之謙等,并憑借自身的書法功力,自成一格。以書作畫、強調“氣勢”是吳昌碩繪畫的重要特征。他主張“直從書法演畫法”,自稱“平生得力之處,在于能以書法作畫”“苦鐵畫氣不畫形”。因此,其作品之精神主要體現在筆墨與章法所構成的氣勢上。正如吳昌碩《挽蘭匄詩》曰:“畫與篆法可合并,深思力索,一意唯孤行。”所以,郎紹君認為,吳昌碩 “以其深厚的書法、篆刻、詩文修養入畫,將金石碑版三功滲入寫意作品,以‘重、拙、大的力量感與意趣特色,一掃清末畫壇的柔媚輕俏的清艷風,令人耳目一新”,其“厚重有力、濃郁深沉、自然稚拙、大氣磅礴的新風,使得時尚的輕飄、浮華、纖巧、做作畫風,相形見絀”。
南京博物院收藏吳昌碩書畫作品共60件,其來源主要有三類:其一政府撥交,共38件,是當年的江蘇省博物館于20世紀50年代以行政手段由蘇南區文管會、吳江縣文化館、吳縣人民政府等單位撥交、移交的,其中3件還是接管汪偽和平博物館的舊藏而來;其二收購征集,共8件,多是南京博物院于20世紀60年代在蘇州、上海等地公私機構或個人手中收購得來,只有1件書法對聯于1994年從蘇州文物商店購得;其三接受捐贈,共5件,為當年南京博物院(或江蘇省博物館)接受潘達于、丁燮柔、徐芝田、陶白等人的捐贈。其余少數則通過多種渠道征集而來。
在這批書畫作品中,書法28件,其中對聯13件、折扇7件、橫幅3件、信札2件,紈扇、立軸、題畫頁各1件,多為石鼓文、篆書、行書等,如《鐘鼎文折扇》(見圖1)、《七言行書對聯》(見圖2)等皆是吳昌碩各個階段的書法精品。另有一件 《春山秋水》篆書橫幅(見圖3)來歷最為奇特,是曾任日偽上海市特別公用局局長的漢奸李鼎士于20世紀30年代贈送給日本駐上海陸軍第三方面軍石井成一的禮物,鈐有“陸軍第三方面軍上海日僑管理處驗收日僑呈獻古物之章”,裱幅題款“石井首席顧問惠存,李鼎士敬贈”。此件書法作品是南京博物院于2006年從朝天宮庫房舊藏中整理后正式入藏。
繪畫則有32件,其中花鳥立軸(屏條)22件,花鳥折扇(頁)8件,人物立軸2件;《茗具梅花圖》《枇杷圖》分別是吳昌碩與沈謹、倪田的合作畫,這批作品涵蓋了吳昌碩早年到晚年各個階段的花鳥畫作品,能立體地呈現出其繪畫的演變歷程和風格特征,應該稱得上是研究吳昌碩繪畫的重要實物資料。
《筍菇圖》是南京博物院收藏吳昌碩繪畫最早的一幅(見圖4),作于1887年,是年吳昌碩44歲,雖然筆墨十分一般,稍嫌單薄輕滑,風格稍似任伯年,但無任之生動。畫上書法從鐘繇書法中變出來,秀潤有余而雄渾不足,但仍不失為一件重要的早年代表作。這類風格的作品還有《落葉圖》(見圖5)、《梅花圖》(1892年)等,無年款《菊花圖》(見圖6)也是如此。從這些畫跡看,吳昌碩50歲之前的畫顯得較為稚嫩,這對習畫不久的吳昌碩來說應該是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1890年前后,隨著石鼓文的不斷研習和書法的日益完善,吳昌碩開始將篆籀為主、行草為輔的筆法運用于繪畫創作中,其繪畫風格趨于成熟,顯現出鮮明的個人風格。但是,因處于探索期和過渡期,吳昌碩雖已注意用篆籀筆法,但氣勢還不太厚重。有時筆墨分得太清楚,而不像后期作品筆墨一致、渾然一體。當時,吳昌碩用水較多,雖有淋漓之感,然蒼勁之氣不足,如《荷花圖》(見圖7)以大塊的荷葉占去畫面的大半,從濃淡相間的墨色中依稀分辨出荷葉的向背、偃仰,再以寥寥數筆勾出花、枝的形態,意到筆隨,氣度有失穩重。其他《芍藥圖》(見圖8)、《茗具梅花圖》(見圖9)等皆于圓渾中顯示出清爽之氣。
吳昌碩繪畫70歲后變得更加圓渾深沉,常以復色或墨色交加齊下,風格趨于厚重,線條干枯蒼濁,用筆似猛烈而實沉著。如《紅梅鐵干圖》(見圖10)以篆籀之法畫石,老梅樹干枝條堅實挺拔,用筆極具金石味,氣勢磅礴。吳昌碩在75歲左右畫風更加成熟,用筆隨心所欲,用墨干濕濃淡任之,有時用枯筆橫掃縱涂,再用臟色復加,顯得十分蒼辣;有時又干濕并用;有時濃淡互滲,皆能渾然一體,神化天跡,如飛如動,天機開闔,神明煥發,氣振有余。如《玉蘭圖》(見圖11)枝挺花茂,如篆似鐵,筆墨穩健老辣,足見功力。80歲后,吳昌碩作畫猛氣不減,但用筆速度減緩,蒼古之氣、生拙之趣、沉穩之感尤勝于前,如《牡丹玉蘭圖》(見圖12)線條之古樸、水墨之蒼沉、用筆之圓渾、用色之厚重,可謂爐火純青。然而,南京博物院缺少極具典型意義的吳昌碩以草書筆法完成的“紫藤、葫蘆”之類的代表作品,稍嫌遺憾。
吳昌碩的繪畫基本以花卉為主,很少畫動物,這可能與他對動物的繪畫造型不佳有一定關聯。其畫中偶爾有飛禽家畜之類,皆出于臨摹。另外,他偶涉人物多為古衲僧人,據說多是王震代筆。南京博物院收藏其兩件人物畫,從筆墨來判斷,應是吳昌碩的親筆畫。其一是《僧人圖》(1920年),純用水墨畫成,造型簡練概括,線條勁利老辣;其二是《布袋和尚圖》(見圖13),色墨繪制,人物造型極具幽默感,整體風格密而不亂、疏而不弱,外似粗疏簡約,內含圓潤雄渾,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由此可見,南京博物院藏吳昌碩書畫作品從某種程度上說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人們可以利用這批作品進行吳昌碩書畫藝術研究,探討其書畫風格之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