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江
隨著最后一穗玉米吞進收割機的腹中并吐出,一個叫秋天的考生終于氣喘吁吁地交上他的答卷。此時的田野交出了收成,交出了身體,也交出了疲憊,臉色蒼白地躺在那里——她是該好好地逸養生息了。
空曠,是中秋轉交到晚秋手中的一張下崗證。收割后的田野是動物們的樂園,被粉碎的秸稈面無表情地躺在那里,它是植物們最后的奉獻,默默等待動物們的咀嚼或化為腐朽。
平時不敢覬覦農田的牛羊可以肆無忌憚地放縱其中,先上躥下跳、南沖北突地撒一陣子歡,折騰夠了,腹中餓了才消停下來。牛比較憨厚,順著田壟的痕跡慢條斯理地往前走,尾巴在屁股后面漫無目的地甩著,挑些膨松酥脆的葉片,爽口又健胃;羊刁鉆,它們跑前跑后,從這邊躥到那邊,嘴巴蹄子并用,專從秸稈底下揀吃遺漏的玉米穗。有時兩只羊的嘴巴拱到同一穗玉米,各不相讓,免不了一場爭斗,弄得田野一片狼藉;牛好不容易找到一穗玉米,還沒來得及享受,羊眼疾嘴快,冷不丁從牛嘴里搶走,一溜煙遠去。牛氣得瞪圓了眼珠,鼻子噴著怒氣,頭一低,撅直尾巴狂追。怎奈天生沒有羊靈活,只能眼睜睜看著羊逃脫。
意志薄弱的候鳥早就遷徙了,寥廓的天空少了些紛亂也少了些風景,麻雀和鴿子成了天空的主角。它們有時也會從空中飄下來,用細長的喙啄食蟲子的尸體或破碎的玉米粒,它們活躍的身姿,生動了秋天的田野。可能一個是飛禽一個是走獸的緣故,麻雀鴿子們和牛羊們相安無事。一只麻雀蹦跳累了,站在牛角上打磨弄臟的嘴巴;幾只鴿子跟定一只羊,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爭啄羊蹄刨出的食物,羊不但沒有敵意,反倒嘟起嘴對它們友好地咩咩叫著。
田鼠成了田野中的活躍分子,不分晝夜儲備糧食。冬天,它們摟著一堆偷來的幸福竊竊自喜,做一個悠長的美夢。鬼鬼祟祟的身影穿梭于鼠洞與田野間,碰撞得碎枝爛葉沙沙亂響。
人也從田野里解放出來。換上干凈的衣服,趕趕集、逛逛廟會。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啦啦家常,或一攢一伙地打打撲克下下象棋。打撲克的吆五喝六你怪我偷牌我罵你耍賴,各執一詞,莫衷一是。下象棋的雙方都圍攏一群支棋的拉拉隊,別著馬腿硬跳,吃掉的車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回到棋盤上,支棋的比下棋的權力更大,吵吵嚷嚷,像烏鴉端了窩。雖然人們暫時告別了田野,還是忍不住隔三差五地田野里轉一轉,像去看望一位老朋友。用腳踩一踩土塊,用手撥一撥秸稈。從地這頭步到地那頭,又從地那頭邁到地這頭,仿佛怕被人偷去幾壟……
雖然秋天是田野的落幕,田野并不寂寞。即便冬天給她蒙上一層厚厚的雪被,她也會對泥土中的草籽們徹夜不眠地訴說一個個關于發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