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張先愛情詞的特點——“落花”意象的體味

○唐歡歡

（新疆警察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830011）

張先是北宋初期的一位風流詞人，享年89歲，是北宋年壽最高的著名詞人。他一生官運雖不亨通，但也沒有太大的人生挫折，一生流連風月，聽歌看舞，優哉一生。或許和張先特定的生活際遇相關，他成功地創作了大量的愛情詞。據葉夢得《石林詩話》記載，蘇東坡在杭時，“先年已八十余，視聽尚精強，家猶蓄聲妓。子瞻嘗贈以詩云：‘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蓋全用張氏故事戲之”①。詞人張先一生風流倜儻，過著閑適的生活，這種閑適生活而發的至真之情，在其愛情詞中酣暢淋漓地傾訴。

張先在創作詞的過程中，主要通過大量用詞贈別酬唱，擴大了詞的實用功能。并在詞作中用題序，將日常生活引入詞中。生活在北宋初期的張先深受時代氛圍的熏陶和前人經驗的啟發，再加上自身風流生活的體驗，成功創造了大量的愛情詞。縱觀張先現存180多首詞，最能體現其藝術魅力的是他的愛情詞，約占其詞的三分之一。在這些愛情詞中，“落花”的意象占有極大的比例。大致說來，作者筆下的花可分為兩種：一種是無名花，如“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春”（《醉垂鞭·雙蝶繡羅裙》）；另一種是有名花，如梅花——“雪籠瓊苑梅花瘦”（《偷生木蘭花》）。“花”這個意象極富唯美色彩，而在眾多的“花”意象中，“落花”意象又是很多的，而這種“落花”情結應引起我們的思考和體味。如“落花浮水樹臨池”，“見來無事去還思。如今花又飛”（《木蘭花·青錢貼水萍無數》），“飄盡寒梅，笑粉蝶游蜂未覺”②（《滿江紅》）等。如此眾多描寫落花意象的詞句，使張先的愛情詞富有唯美色彩。

其他的詞人也有寫過“落花”的。例如晏殊的“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柳永的“雅態妍姿正歡洽，落花流水忽西東”（《雪梅香·景蕭索》）；蘇軾的“行盡九州四海，笑紛紛、落花飛絮”（《水龍吟·古來云海茫茫》）。又如《紅樓夢》當中的《葬花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也讓詩句具有無限美感。然而像張先這樣多的寫到“落花”意象的詞人在詞史上并不多，尤其是這些龐大的“落花”意象群運用在愛情詞中，少之又少。這引發了我的思考，本文試從以下幾個方面體味張先愛情詞中的“落花”意象：

一、情景融合

提到“落花”，代表的時令恰好是暮春時節，“傷春悲秋”是古典詩歌的一個重要主題。張先愛情詞中“落花”更多地表現出一種淡淡的感傷與哀愁。“落花”代表的是正在消亡中的美，體現了廣闊無垠的空間與有限的時間之間存在的矛盾。張先是一個深得抒情要領的詞人，他寫景是為了進一步渲染人物在特定情景下的內心感觸，從而使情景交融、相映成趣，取得極好的藝術效果。

如《訴衷情》一詞：花前月下暫相逢，苦恨阻從容。何況酒醒夢斷，花謝月朦朧。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此時原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這首詞情景交融，形象地傳達出一個女子在愛情受阻后產生的那種微妙而復雜的心理活動。女子回憶當年在花前月下與情郎相約的情景，那是多么溫馨而又甜美的回憶，這種回憶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逝，反而歷久彌新。可恨的是如今卻遭受外來的阻撓，昔日短暫的相逢變成了今日永恒的分離。這種痛苦悲恨之情難以在現實生活中找到慰藉，于是借酒消愁，殊不知酒醒夢斷后又會是一番怎樣的情景呢？原來已是“花謝月朦朧”，不禁黯然神傷。但女子并沒有因此絕望沉淪，心中仍存有一絲希望。因為想到花不會飄盡，月不會窮盡，所以想到自己不幸的愛情終究不會長久。最后用景語表達出自己對美好愛情的熱切期待和堅貞信念，讀來令人為之動容。

二、風格含蓄

“落花”是動態的，其飄落時具有靈動的美感和剎那間的柔美，這種含蓄而蘊藉的意味體現在張先愛情詞中，尤為精雅韻致，令人回味。

例如《醉桃源》一詞：落花浮水樹臨池。年前心眼期。見來無事去還思。如今花又飛。淺螺黛，淡胭脂。開花取次宜。隔簾燈影閉門時。此情風月知。

全詞似乎并沒有指出內容到底是寫什么，但落花、花又飛、年前、如今等，似乎表明是一種相思、一種懷念。落花本是無情物，但浮水之上，惹人憐愛，令人產生無限的遐想，往事依依，深情至極。而“如今花又飛”，滿眼都是簌簌的飛花，情景更是幻美，如一幅流動的畫，這種美會勾起詞人對美好事物的無限追憶，實際上是對過去的眷戀，而今物是人非，不免有些無奈和惆悵。這是怎樣一種情感呢？“此情風月知”，這樣一種難以言說的美麗而空靈的意境，就留給風月去解讀吧！這是詞人有意塑造的意境，而“落花”這一意象，更是為全詞涂抹上一層唯美的色彩，含蓄而朦朧。

三、結構精巧

一般來說，在張先之前的一些詞作中很少注意結構的安排。而張先在詞作中有意識地注重結構布置，部分愛情詞寫得有首有尾，體現在時間以及空間的轉換上，造成一種層次感和立體感。而“落花”的色彩又極為鮮明和艷麗，具有一種強烈的視覺效應，給人以想象的美感。

例如《滿江紅》一詞：飄盡寒梅，笑粉蝶游蜂未覺。漸逶迤，水明山秀，暖生簾幕。過雨小桃紅未透，舞煙新柳青猶弱。記畫橋深處水邊亭，曾偷約。

多少恨，今猶昨。愁和悶，都忘卻。拼從前爛醉，被花迷著。晴鴿試鈴風力軟，雛鶯弄舌春寒薄。但只愁、錦繡鬧妝時，東風惡。

這首詞的結構頗為巧妙，通過時間的轉換生動地展現了女主人公的愛情之路。上片是對過去美好愛情生活的追憶，“飄盡寒梅”，讓讀者盡情想象寒梅飄落的美好。下片“多少恨，今猶昨。愁和悶，都忘卻”四句，則是對現在痛苦心境的傾訴，接著“拼從前爛醉，被花迷著。晴鴿試鈴風力軟，雛鶯弄舌春寒薄”四句，又出現“花”的意象將鏡頭切換到過去，給人以強烈的時間感，為讀者帶來美的欣賞感受和無限的回味。而今非昔比的花的意象的對照，以樂顯悲更悲。最后從過去想到未來，猜想未來將是黯淡凄慘的局面。全詞就如同一部電影，鏡頭的切換令這首詞頗為精巧。

總之，張先的愛情詞主要特點是將主觀情感和客觀形象巧妙地結合起來，營造出獨特的意境和新奇的美感。而這些愛情詞中出現的“落花”意象，也令其詞增添了幾分含蓄朦朧的韻味，令人回味無窮。因而，張先在北宋詞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頁。正如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所言：“張子野詞，古今一大轉移也。”③

【注 釋】

①（宋）葉夢得.石林詩話[M].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

②本文中所有張先詞選自《張先集編年校注》，吳熊和，沈松勤校

③（清）陳廷焯著，杜維沫校點.白雨齋詞話[M].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

[1]王兆鵬.唐宋詞史論[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2]陶爾夫，諸葛憶兵.北宋詞史[M].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2

[3]房日晰.張先與晏殊詞之比較[J].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03）.

[4]唐全鑫.傳統與拓新的橋梁——論張先的慢詞[J].衡陽師范學院學報，2009（01）.

[5]謝永芳，曾廣開.張先主盟吳越詞壇影響“東坡范式”考論[J].周口師范學院學報，2003（03）.

[6]夏南強.張先《木蘭花·乙卯吳興寒食》賞析[J].語文教學與研究，198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