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聚成

沃野千里的中原大地,伊洛河靜靜北流,最終交匯于黃河。河出圖,洛出書,太極八卦演繹了中華文明的前奏。
站在清澈的伊河岸邊,程顥感受到了天地之氣的浩瀚,感受到了文明悄然演變的足跡,對怎樣更好地傳承儒家學術也有了更多的感悟和期待。
程顥(1032—1085),字伯淳,號明道,世稱明道先生。洛陽人,北宋著名的哲學家、教育家、詩人,封“先賢”,奉祀孔廟東廡第38位。他與程頤為同胞兄弟,世稱“二程”,共為北宋理學的奠基者。
程家歷代仕宦,二程就是在其父任黃陂縣尉時所生,自幼深受家學熏陶,具有獨立的思想和政治見解。北宋嘉祐二年,程顥考取進士后,歷官鄠縣主簿、上元縣主簿、澤州晉城令、太子中允、監察御史、監汝州酒稅、鎮寧軍節度判官、宗寧寺丞等職。宋神宗初年,程顥出任御史之職,因反對王安石變法,不受重用,遂返回家鄉洛陽。
1082年,程頤辭朝回鄉,時任西京留守的文彥博,把自己位于伊河之濱鳴皋鎮的一座“別墅”,連同“糧地十頃”送給了程頤。從此,就有了著名的程顥廣授門徒的“伊皋書院”,程顥與其弟程頤一起,面對蜿蜒北去的伊洛河水,每日在此以讀書勸學為事,潛心于學術研究;從此,洛學學派,這個北宋時期影響最大,也是最為典型的理學學派也應運而生;從此,程顥、程頤兄弟齊名,光耀千古,共同成為中國儒學第二次復興的骨干人物。
程顥的主要成就和哲學貢獻是他的理學主張。
程顥與程頤一起,創立了“天理”學說。二程兄弟所謂的“理”,既是指自然的普遍法則,也是指人類社會的當然原則,適用于自然、社會和一切具體事物。這樣,他們把儒家傳統的“天人合一”思想,用“天人一理”的形式表達了出來,把中國上古哲學中“天”所具有的本體地位,用“理”來代替,這是二程對中國哲學的一大貢獻。
在二程看來,“萬物皆只是一個天理”,“萬事皆出于理”,“有理則有氣”,所以,二程的“天理論”是有系統、有層次的完整理論體系:理是超時空的,完滿的精神實體;理是世界萬物的總根源;理是自然和社會的最高法則;理是封建倫理道德之總稱。
具體到封建等級制度而言,君臣、父子、夫婦之別,就是理。二程所開創的理學,被朱熹加以繼承和發展,形成了一個具有比較嚴密邏輯體系的學說,程朱理學從此便在中國后期封建社會的思想領域中,長期占據統治地位。自北宋至清末,理學主張為高度集中的集權政治提供了堅實的理論依據,并且成為封建社會統治者的政治思想基礎。
二程的理學主張,是他們長期研究探索的結果,程顥曾說過:“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史書記載,程顥曾經求學于周敦頤,“幼有高識,非禮不動”,18歲時寫的《顏子所好何學論》,得到當時掌管太學的大儒胡瑗之賞識,立即傳他相見,又“處以學職”,程頤從此一舉出名,他的同學呂希哲等人竟拜他為師,“而四方之士,從游者日眾”。
在學風上,二程提出了“窮經以致用”的主張,突破了漢學不敢獨立思考的墨守成規的治學方法。當程顥兄弟在洛陽開辦學院,修講儒學,士之從學者不絕于館,有不遠千里而至者。“洛學”在學風上不像兩漢以來的儒學那樣,只埋頭于對儒家經典的訓詁考釋,而是著眼于根本,追尋其精神實質,著重于對儒學經典之精妙奧義的探索與發掘,抓住關鍵,“直睹堂奧”,從而達到了“一天地之理,盡事物之變”之目的,所以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程顥的成就還體現在他“格物致知”的認識論和修養論。
在修養方法方面,程顥提出了“定性”的理論。所謂“定性”實際就“定心”,即如何使人做到內心的安寧與平靜。他認為,要使內心平靜,不受來自外部事物的干擾,就應該雖接觸事物,卻不執著、留戀于任何事物,“內外兩忘”,超越自我。這一“定性”的理論,是程顥發揮了孟子的“不動心”思想,也吸取了佛、道二教的心理修養經驗后而成的。
要做到“格物致知”,程顥主張向內探求,只要使心中之理發揚光大,就可以窮盡天地之理,即“存天理,滅人欲”。只要向內用功,不需向外探求,因為天人是一體的,心、性、命、天緊密相聯,天理本來就存在于心中,故不須外求。
二程的格物致知論,同他們的道德修養論不可分開,也同他們社會實踐密不可分:“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二程之所以能成為曠世大儒,除了與他們自身的淵博學識之外,也與他們的從政經歷密切相關。
程顥襟懷儒家士大夫修齊治平的追求和大濟蒼生的理想,樂以天下,憂以天下,堪稱一代良吏。無論在哪里為官,無論身處什么崗位,他始終懷著強烈的濟世安民之志,將“視民如傷”四個字作為自己的座右銘,勉勵自己勤政為民。
程顥曾擔任過幾任地方官,他為官的原則就是用德行感化百姓。在他代行上元縣令時,陂塘大堤決口,必須馬上堵塞,否則就會影響稻田的灌溉,但這需要很多人力。如果坐等上級審批就來不及了,程顥決定立刻組織民眾阻塞決口,隨后再向上級稟報。程顥對身邊人解釋:“我為民請命,就算為此獲罪,也在所不辭。”他在扶溝縣任職時,幫助百姓解決了不少實際困難,當他離開扶溝縣到別處任職時,百姓們都哭著追到縣境去挽留他。
宋元豐六年,程顥被派往汝州監酒,官署設在商酒務鎮。程顥到任后兢兢業業,清正為官,將理學的精髓運用于釀酒的過程當中,使中國酒業得到了發展。他親自深入各個酒坊,幫助研究改進釀酒工藝,不斷提高酒的質量和產量。對釀出的酒以質論價,鼓勵外地商人到古鎮設立商號,投資經商。他在古鎮三年時間,贏得了百姓商家的好評。
程顥還是位廉潔的地方官,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曾做詩云:“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正因為他能夠自覺堅持嚴于律己,人品正,官品正,他的屬下都能夠奉公守法。與一般士大夫不同的是,程顥縱然做小官也能做出很多成績,他的執政風格,既有“若烹小鮮”的自如,也有大政治家的智慧和膽識,這是值得現在的從政者好好學習的。
由于程灝在地方上政績突出,神宗即位之初,由御史中丞呂公著推薦,調回朝廷做了太子中允、權監察御史里行。當時,宋神宗鑒于內外交困,很想有一番作為,有時也召見程灝,想聽聽他的高見。可是,作為道學先生的程灝,“每進見,必為神宗陳君道以至誠仁愛為本,未嘗及功利。”程顥嘗極陳治道,神宗曰:“此堯舜之事,朕何敢當?”有一天午餐時間已過,程顥還在那里慢條斯理地擺道理,宋神宗饑腸轆轆,又不好明言。侍從便正色對程顥說:“御史不知上未食乎?”皇帝還沒吃午飯呢!程顥這才依依不舍地退了出來。
程顥不但對皇帝敢于直言,對時政大事更是旗幟鮮明。程顥在京任御史期間,恰逢宋神宗安排王安石在全國推行“熙寧變法”。變法一經鋪開,便立刻激起眾多士大夫的反對。王安石與大臣們討論變法事宜,大家思想上不通,王安石聲色俱厲,暴跳如雷,就要摘人家的官帽。恰巧程顥受命前來議事,聽后不慌不忙地勸王安石道:“天下事非一家私議,愿平氣以聽。”面對程顥的有理有節,不動真氣,“安石為之愧屈”。
程顥一生,堅守自己的政治主張,也堅守自己的學術理想,其浩然正氣,令人敬佩,也令一些不同政見者反對。公元1103年,有人參他著書誹謗朝政,皇帝命人審查他的著作,驅散他的學生。在此境遇下,古稀之年的程頤只好從洛陽回到老家居住,并于公元1107年病死家中。死后,洛陽地區凡與他有關系的朋友和門生都不敢去送葬,可謂凄涼之至。
青山遮不住,伊洛河在曲折長流后,最終還是匯入黃河,東流奔騰入海。就像程顥兄弟開創的洛學一樣,盡管歷經各種曲折,最終還是成為中華燦爛文化的重要來源,澤被后世。
程顥一生沒有專門的學術著作,他的講學語錄及一些書信和詩文,被后人與程頤的著作合編在一起而為《二程全書》,今有校勘標點本的《二程集》。程顥創立的理學的核心內容,包括成德、成圣的道德修養觀,“中、正、誠、敬、恕”的立身處世原則,“公、德、仁、順、和”的治國理政之道和義利觀,直到今天,仍然對中華文化產生深刻而廣泛的影響。
責任編輯 李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