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

何潤澤

小易是研究佛教史的，學問很好，但沒什么經濟頭腦。以前，小易生活寒苦，靠助學貸款、勤工儉學、獎學金和社會捐助過活，他的收入來源看似紛紜復雜，但只在學校圖書館和食堂干一些簡單活計，并無社會工作經歷。曾有人介紹小易去做家教，這是對大學生來說最容易的一種賺錢方式。但學生的住址哪怕與學校只隔一條街，小易也會紅著臉說：“算了吧，那是什么地方？我可從來沒去過。”因為買不起車票，小易逢年過節也回不了家，年年受校領導慰問。小易的同學小孔是研究《梅花易數》的，他特地打聽了小易的生辰八字，結論是，從打卦那天開始，小易還得再窮上半個甲子！小易知道了很沮喪。

博士補助上調后，小易的日子稍稍寬裕了些，干癟的臉也漸漸豐腴起來。有一段日子，他住在破舊的筒子樓里。筒子樓別的房間都是水泥地面，他住的那間因為曾是一個政治系教師的婚房，所以鋪著廉價地板。來看小易的朋友很多，劣質地板不經踩，都開裂了。

一天，朋友散去，小易在椅子上找到一包香餅，看上去沒什么特別。那時小易宿舍衛生間的馬桶正好堵住了，氣味不好，他就把那包香餅在衛生間里燒了。過了幾天，那個朋友來打聽是不是遺落了一包香餅在他的宿舍。原來香餅是朋友的祖父托孫子從一個相熟的長輩那里取來的。朋友自己也沒當回事，得知香被燒了之后，朋友就說：“燒了就算了唄。”可老人的律師很快就上門來了。小易這才知道他燒掉的是明代沉香。小易在律師的威逼利誘下簽了16萬元賠償協議，5年還清。小易那時每月收入不到2000元。可憐讀書人木訥呆板，想不出別的法子，只想吃糠咽菜，省錢還債。那律師也許是良心不安，便對他說：“老先生專做佛教文物，生意很大，桌上隨便一尊唐代佛像就值幾千萬元。16萬元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他是聽說你在衛生間點香，覺得糟蹋了，才生了氣。你不如上門誠誠懇懇地道歉，說不定可以緩一緩。”小易只好戰栗著去給老人道歉。為了表明自己是個讀書人，他還帶上了自己寫的幾篇文章。老人看了文章沉吟了一會兒說：“你給我寫幾篇鑒定報告，我說你記，做好考據。看你的文章再做處置。”小易是個篤實的人，一篇考據總要做幾個月。也許是因他文字好、功底深，他寫過鑒定報告的文物價格都提高了幾十萬元，甚至幾倍。老人并不吝嗇，他不僅免了小易的債務，還付給他大筆酬勞。

幾年下來，小易陸陸續續地寫了幾十篇鑒定報告，成了佛教文物鑒定專家，以論證精詳著名。請他寫鑒定報告得花大價錢。他也從筒子樓搬到自己位于市中心的別墅“泰來齋”去了。斷言小易還要窮上30年的小孔因此受到嘲笑。但小孔不承認自己算得不準，只說小易八字不對。“小易肯定是下午18點出生的，不是16點！”小孔說，“他自己記錯了，能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