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跑起來

俞力莎

2014年9月16日，在美國亨茨維爾舉行的2014蘭多夫越野跑大賽上，選手們爭先恐后， 奮力向前

我以前對越野跑比賽有一種誤解，以為那就是在山里舉行的馬拉松。8月16日完成自己的第一場越野跑比賽后，才發現越野跑和公路馬拉松完全是兩種不同的跑步體驗。在越野跑中，我既有可能在草地、泥土路這樣的松軟路面上抬腿行進，也有可能需要在布滿巖石和樹根的路面上跳躍著尋找落腳點。很多時候，我根本跑不起來，甚至連快步走也成為一種奢望，那些連綿不斷的山坡，有時候坡度超過60度，距離長達數公里，僅僅是25公里的賽道，就意味著我需要累計爬升1000多米。下坡時更需要膽大心細，如果不想滾成一個肉球，就得學會彈跳的技巧。

這讓我有一種身體仿佛是一輛變速自行車的感覺，我甚至能聽到自己體內咔咔換擋的聲音。過去參加公路馬拉松獲得的配速（每公里所需分鐘數）理念在這里蕩然無存，在路面平坦、起伏平緩的水泥、柏油公路上跑步，你只管埋頭前進，而且只有在全程勻速的狀態下才能更好地發揮自己的實力。而在越野跑的全地形賽道上，需要將身體各部位的肌肉都調動起來，并掌握更多技術要領。比如遇到陡坡時，應該大跨步上坡，身體壓低，后跟著地，并充分利用后腳蹬地時的彈性來推動身體前進，小腿也能在行進的同時得到充分拉伸從而減少肌肉疲勞。下坡時，一定要前掌著地來吸收沖擊力，為膝蓋減震，保護自己不受傷，同時也可以跑得更快。埋頭前進屬于危險動作，你既需要每一步抓住地面，更需要把目光放遠，看清前面的路況，給身體一個節奏的指令。

我參加這場越野跑的契機出現在今年6月初，我的朋友單丹在一個微信群里轉發了一條關于“崇禮100·超級天路越野挑戰賽”的報名信息，群里都是在大學時代參加過同一個戶外社團的朋友。連接崇禮溫泉和張北草原的河北66號公路的“草原天路”之名，以及崇禮將作為2022年冬奧會雪上項目比賽地點的消息，讓這個越野跑比賽聽起來很具有吸引力。比賽分為100公里、50公里、25公里和10公里四個組別。已經有過兩次越野跑參賽經驗的單丹選擇了50公里組，包括我在內的三個人則抱著體驗的態度，報名了更適合初級越野跑者的25公里組。

這場比賽起終點是海拔1680米的萬龍滑雪場，整個賽道平均海拔在1900米以上，沿途是典型的亞高海拔自然風光，高山草甸上的風車群、翻過山梁后的茫茫林海、山間景觀公路旁的油菜花田，最要緊是這一天的晴空白云、補給站爽口甘甜的西瓜，都給了我很好的體驗，哪怕是一路經歷雪場管道引水工程帶來的不便與飛揚塵土，也沒有影響我的心情。最后我用時3小時50分完成了全程，在800多人參加的25公里組里，混了個女子30名的成績。可惜，半夜零點出發參加50公里組比賽的幾位朋友就沒有那么舒服了。山里夜間溫度低至10攝氏度以下，補給站卻沒有熱食供應，僅有兩個補給處有熱水;賽道路標設置不明顯，聽說有不少人都在摸索夜路時迷路了。比我們提前一天出發的100公里組選手有不少退賽的。盡管吐槽無數，但從朋友圈曬出的照片來看，大家至少都看到了一場美艷的日出。還有人說，在最想放棄的時候，是無意降落在肩頭的一只小小蝴蝶，給了自己堅持下去的動力。

比賽前，單丹新建了一個名為“崇禮816”的朋友群，又拉進來幾位一同參賽的朋友。微信朋友群可謂是跑步愛好者們最重要的社交平臺之一，在更為小眾的越野跑圈子里，更少不了這種呼朋喚友式的引薦。我們的群主單丹，同時也是另一個越野跑群里的“菜鳥”。作為2005年北大桑丹康桑峰登山隊的攀登隊長，單丹過去一直熱衷于登山、攀巖等戶外運動。畢業進入金融圈工作后，有幾年不太運動了，發現自己心肺功能變得特別差，體能還不如普通人，于是借著入群的契機又重新開始養成周末去郊外爬山的生活習慣，并先后參加了今年3月份的南京山地馬拉松（42公里）和5月份的TNF100北京國際越野賽50公里組。第一次比賽的總爬升在1000米左右，難度不算太大，他慢悠悠地跑完了全程，覺得這項運動很有意思，大家也不是很執著于追求成績，只要能堅持下來就行了，有足夠的空間去享受其中的樂趣。他是這么總結的：“之所以喜歡上越野跑，是因為它和登山很像，更容易挑戰人的極限。而且它是一種跟自己較勁的運動。每個越野跑比賽的地形都不一樣，你用不著去想超越別人，只要挑戰自己就好了。跑起來又不單調，沿途都有不同的景色，特別是跑到山脊的時候，看到連綿不絕的山脊，景象非常壯觀。但越野跑和登山又是兩種不同的理念。登山需要背負很多的裝備，而越野跑則是一種輕裝上陣的感覺，你會感覺到身體更加自由。”

在我們的微信群里，我認識了一個叫作“有個悟空”的新朋友，他參加了崇禮100的100公里組比賽。悟空是個互聯網創業者，也是登山愛好者，跑步對他來說一直屬于一種比較單純的生活習慣，他從2008年開始就持續不斷地在跑步，但從沒參加過任何跑步比賽，每次的跑量一般也不超過10公里。去年5月份，他在朋友的鼓動下參加了TNF100北京的21公里組比賽，之后對越野跑的熱情一下子變得“不可收拾”，一年多時間就參加了20個比賽，算上這一次，他已經完成了4次100公里的越野賽。他的越野跑技術很強。單丹曾經和他一起去京郊的陽臺山拉練，下山時幾千級臺階他花了不到20分鐘就跑完了。這讓我大為驚嘆。崇禮25公里組賽道的最后5公里，是全石板路面的下坡路，也是讓我的身體最為緊繃的路段，跑完這段我雙腳上的襪子都磨出了大洞，可見我在快速下降時花了多大力氣在腳尖上。“有個悟空”那種下坡水平，意味著他的腳步簡直輕盈得像一直懸浮在臺階上空。

“有個悟空”推薦我去看看人稱“K天王”的超級馬拉松選手基利安·霍爾內特（Killian Jornet）的越野跑教學視頻。這位出生于1987年的神級跑者不到25歲已經贏遍世界各大越野馬拉松賽事。他寫了一本書，起名為“Run or Die”，字面意思是“要么跑，要么死”。中文版去年上市，翻譯成了《跑出巔峰：馬拉松的人生哲學，讓你撐過那些艱難的時刻》。他在書里寫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獨有的節奏，有些人適合跨大步，有些人喜歡碎步跑;有人抬頭挺胸、有人低頭沖刺;最重要的，是找出什么最適合自己，而我跟教練一起找出屬于我的跑法：那就是在大自然里，跟著土地的脈絡紋理奔跑。……秘密不在腿上，而在心的力量。你必須出去跑起來，無論是下雨、刮風、下雪，還是閃電劈著了你跑過的樹，還是暴風雪中雪花或冰雹打在你的腿上、身上，疼得你直哭。不管！為了能繼續奔跑，你必須擦干眼淚，睜眼看清石頭、高墻，或天空。心的力量讓你對徹夜狂歡說不，對考試高分說不，對漂亮姑娘說不，對面頰蹭上的柔軟床單說不。將你的靈魂注入，在大雨中奔跑，直到因為泥濘而滑倒，跌落在地而割傷雙腿，血流如注。然后起身，繼續爬坡，直到雙腿咆哮‘夠了，在暴風雨中將你帶至最為高遠的山峰，留你一人孤立無援，直到死去。”

和我一樣參加25公里組的跑友老無在一家上市公司從事管理工作，平時時間特別忙，過去喜歡去尼泊爾、歐洲等地登山的他，現在只能利用碎片化的時間去保持一種運動狀態，參加越野跑比賽也就成為一種自然而然的替代選擇，與單丹不同，他并不追求積分賽事，時間、風景是他更為看重的因素，借跑步的機會做個短途旅行成了他放松自己的一種生活方式。他向我提起了流行于國內商學院間的一個名為“玄奘之路”的戈壁挑戰賽，參與人員全部是各校的EMBA學員。為了備戰戈壁挑戰賽，戈友會經常會組織一些小型的越野跑活動。這個圈子目前也是老無身邊最重要的跑友圈。老無認為跑步熱潮的興起與中國經濟的轉型息息相關，他在戈友會的跑友也有不少人看好并致力于推動跑步這門生意的壯大。

今年5月份去溫哥華跑馬拉松的時候，有跑友鼓動我玩鐵人三項，并向我推薦了內地第一位參加大鐵三賽事的業余選手“黨旗”。其實他也是國內越野跑活動的推動者之一，經常被一些越野跑比賽主辦方邀請去做顧問、主持。他認為越野跑成為跑步圈的新熱點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跑步在國內本身就已經是一個風靡的項目，從馬拉松發展的程度和參與的人數就可以看出，我們正在慢慢地與國際接軌。而越野跑，又相當于是馬拉松的一個升級。馬拉松是一個距離固定在42.195公里的公路跑項目，比賽參加多了可能就會覺得缺乏挑戰性，不夠刺激。跑步愛好者都有不斷去突破自己的本能。越野跑距離長、難度大，正好迎合了跑者不斷挑戰自我的需求。越野跑比賽的舉辦門檻也不高，它不像馬拉松比賽那樣需要封鎖道路，給城市交通造成壓力，參與者也喜歡遠離都市的體驗。越野跑相對而言更環保，跑者需要自己背水袋，到了補給站自己加水，不會帶來馬拉松比賽那種大量紙杯垃圾的環境問題。”

國內越野跑參與者的年齡集中在30～50歲，這是越野跑作為馬拉松升級版的另一個表現，越野跑的參與門檻更高，需要投入更多金錢和時間。“黨旗”給我分析：在裝備、補給等方面的花費越野跑比起馬拉松而言要多上一倍都不止;完成一場馬拉松，你每周可能需要訓練10個小時，而想要完成一場百公里的越野跑，訓練時間需要增加到每周15個小時甚至20個小時，頂級的越野跑選手每周訓練時間肯定都超過30個小時。若有志成為一名越野跑高手，最好還是加入一個越野跑俱樂部，先讓教練對你的身體素質和跑步水平做個評測，再去制定針對性的訓練計劃。據“黨旗”介紹，有些運動品牌經常會組織一些免費的訓練活動，而付費教練的市場價格目前大概是10節課2000元左右。

2011年全國范圍內的城市馬拉松比賽只有10場，2014年達到了52場，2015年總計會有67場比賽。越野跑比賽的發展時間更短暫，2011、2012年的時候大家才剛剛開始接觸這個項目，一些運動品牌公司在北京的香山、杭州的西山等地組織了一些20公里的越野跑活動，參與者也是以玩為主。北京周邊山多，越野環境還不錯，越野跑愛好者的圈子很快就壯大了起來。這兩年，Vibram香港100公里越野賽和TNF100北京國際越野賽這兩個賽事的參與人數都非常多，對越野跑的推動力度很大。從2013年開始，還有人出國去參加一些高水平的比賽，比如歐洲的環勃朗峰耐力賽（TheUltra-Traildu Mont-Blanc，簡稱UTMB），或者日本的環富士山超級越野賽（Ultra-Trail du Mt.FUJI，簡稱UTMF）。

現在單丹常掛在嘴邊的一個目標就去日本參加環富士山超級越野賽——全程100英里（即168公里），總爬升9500米，參賽者可以360度全方位欣賞富士山優美雄壯的身姿。這種頂級賽事的報名門檻也很高，需要通過參加經UTMF認證的比賽獲得一定數量的積分，并且至少需要參加過一次100公里及以上距離的越野跑比賽。目前國內可以獲得積分的越野賽大部分都在香港舉辦，包括Vibram香港100公里、MSIG感動亞洲系列賽香港站、Translantau 100、雷利衛徑長征旋風156公里、薩羅蒙Lantau越野賽、樂施毅行者香港100、香港168、TNF100香港，等等。而內地可以獲得積分的比賽目前已有TNF100北京國際越野賽、大連100越野賽、大理蒼山洱海越野賽、寧海越野賽、天目七尖越野賽等。

因為越野跑比賽不像國內城市馬拉松賽事那樣帶有官方背景，也無需經過國際田聯等組織的認證，所以比賽數量沒有精確的統計，按“黨旗”的說法，在越野跑圈里得到關注和認可的比賽，目前一年大概有30場左右。有不少資深跑者自己成立了賽事公司，比如大連有個跑者叫于雷，參加過Vibram香港100、意大利的“巨人之旅”332公里越野賽（Tor Des Geants，簡稱TDG）等世界頂級的賽事，他從2013年起組織大連100越野賽和大理100越野賽，今年還會增加一個三峽100英里越野賽。此外，一些知名的戶外品牌如TNF、Salomo，戶外運動品銷售公司如三夫戶外，運動類媒體如《跑者世界》、益跑網等等，也經常會舉辦一些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