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比：十年導師，二十年偶像

張星云

8月2日，NBA球星科比現身廣州某商場，與球迷互動

導師

江灣體育館位于上海的東北，新建的寫字樓鱗次櫛比。傍晚時分，趕著下班的人群使得街道異常擁堵。科比前往江灣體育館的車也被堵在了路上。體育場里，從全國選拔來參加耐克“打出名堂”活動的小球員們正在等著他指導訓練。球場外面圍著很多等著一睹科比真容的球迷，在他們身邊，是賣科比球衣、海報、帽子的小攤商販和黃牛黨票販子。

這是科比中國行的第十個年頭了，如今NBA的“96年黃金一代”僅剩下他還在球場上打球，即將開始的新賽季將是他的第二十年NBA賽季，看他打球的一代中國球迷在和他一起成長。

這幾天上海江灣體育館被改名成了“黑曼巴球場”，原先的球場木地板被改成了使用最新技術的LED屏幕地板，耐克“打出名堂”籃球活動在這里進行上海分站賽。全國2萬多名網絡視頻報名者中，海選出30名非職業的草根籃球青少年愛好者，讓他們參加由美國大學生籃球聯賽教練指導的集中訓練，再通過進步、團隊精神、快樂和自信四個標準最后挑選出12名小球員。此外保羅·喬治、科比·布萊恩特和勒布朗·詹姆斯還會分別在每個分站賽親自指導這些小球員。在上海分站賽，導師就是科比。

聚光燈下，在場邊球迷的歡呼聲中，科比耐心地指導場上球員的訓練。這些參賽的小球員們從高中生到大學畢業生，都是業余的籃球愛好者，如今在這個訓練場上帶著各類專業護具，場下也有專業的理療師給他們冰敷按摩放松肌肉，組織方還請來了美國大學生籃球聯賽的教練，和科比一同指導他們訓練。

“在球場上我最享受的事情，就是教授孩子們技術，激發他們發掘自己的潛能。”科比表情滿足地對本刊說。此刻他穿著大背心，寬松的短褲，在球場邊觀察著孩子們的每一個訓練動作。“我在觀察他們在場上是否有互動，相互配合。”小球員們在看到科比后雖然很興奮，但表情上也都特別緊張。“你打球就好了，不需要多想。你們天天在打球，現在和平時沒差別，放手去打吧。”

這時他讓大家停下訓練，專門示范了一組訓練動作。科比降低重心，做防守滑步，從底線一端到另一端后，雙臂高舉展開，快步倒退到另一側的底線。科比要求他們持續這組訓練8分鐘。看似很基礎的訓練，對球員的體能消耗卻極大。孩子們都很疲憊，但當他們跑到科比監督的球場一側，各個又都充滿活力，高舉著雙臂側著頭偷偷看著科比，滿臉滿足。球場上，對著小球員們，科比不停地鼓勵說——“Good Job”（干得好）。

籃球的基本功是科比最希望教給孩子們的。這幾天在訓練營，孩子們主要做的就是傳接配合、交叉運球、橫向滑步這些最基礎的訓練。

由于父親早年前往意大利打職業籃球聯賽，科比6歲時舉家搬往意大利，他也因此在意大利上學直到初中畢業，然后才回到費城上高中，在那里參加了高中籃球聯賽，并以高中畢業生的身份于1996年登陸NBA。科比對本刊回憶起那段高中時光，稱剛回到費城時是他人生中一段難忘的艱難經歷。美國和意大利的學校教育系統不一樣，孩子們的文化也不一樣。“那時確實很難適應，但正是籃球讓我度過了那一時期，籃球讓我得到平靜。”

“我覺得歐洲對青少年的籃球基礎訓練比美國好很多。”如今回首，科比認為美國的初高中籃球教育思維有問題。“比如一個孩子比別人都高，美國教練就肯定會讓他去打中鋒，不用太多地去練運球、中遠投、傳球，他只需要站在內線就好，這不是一個好方法，但在歐洲完全不一樣，他們的籃球教育很全面，所以你可以通過加索爾兄弟發現，他們能傳能控，就像后衛一樣。我覺得美國需要學習歐洲。”

訓練完，科比和孩子們一起走進了更衣室，并在那里圍坐一圈，與他們分享自己的經驗。孩子們爭先搶著向科比提問，但拿起話筒時，又都充滿了激動和緊張。一名小球員問科比如何在連續投籃不中的情況下重拾自信。科比回憶起2012年4月湖人隊對黃蜂隊的一場比賽。比賽開始前他的肩膀特別疼，因為比賽前幾天他和朋友去射了弓箭，用到了很多平時打球用不到的肌肉。沒想到比賽開始后，科比前15球全部投失。

那場比賽，科比在最后一節終于投中了3球，其中1球便是奠定勝局的絕殺球，最后湖人險勝黃蜂。“自信是一種習慣。”——這個故事的結論如此。

楊建明是科比的球迷，也是這次參賽的小球員之一。“我喜歡科比，我爸也喜歡科比。”他的父親是東莞地方聯賽球隊的業余球員。楊建明從小就在東莞業余隊打球，但也因此遭到很多非議，認為他是靠著父親的關系才打上球的。楊建明參加“打出名堂”活動，希望能夠在遠離父親的地方打出天地。因此他在問答環節，問科比是如何在NBA生涯中面對質疑和媒體言論。科比用了一個比喻來回答：“獅子在追羚羊的時候，會不會在意自己眼旁飛著的蒼蠅和飛蟲？”“我突然就明白了。”楊建明覺得有這樣的機會得到科比的答案太開心了，但也趕到些許遺憾。“我問科比問題，科比看著我回答，我看著翻譯等著翻譯成中文。這樣好尷尬，覺得我不尊重科比，可是我看著他又不知道說什么。我高中時為了練籃球英語課都沒好好上，看來以后一定要學好英語。”

2014年第一屆“打出名堂”活動期間，科比邀小球員和他單挑，李觀洋（左）幸運地贏了科比

偶像

中國最早的NBA球迷可以分為兩批：第一批是看著邁克爾·喬丹和芝加哥公牛比賽長大的，第二批是看著“96年黃金一代”長大的球迷。科比、艾弗森、馬布里、納什、斯托賈科維奇、雷·阿倫、坎比、安東尼·沃克、杰梅因·奧尼爾，他們都在1996年進入NBA。一代中國球迷就這樣下課放學后晚上準點回家看體育新聞，每周末上午守在電視前看張衛平和徐濟成解說的央視直播。那一代球迷，當時放學就去打球，渾身上下最貴的也許就是那雙NBA球星款的籃球鞋了。

如今除了在CBA的馬布里，“96年黃金一代”依然在NBA賽場上的只剩下科比一個人了，馬上要開始的新賽季也將是科比的第二十年NBA賽季。而看著科比他們長大的這第二代中國NBA球迷，也都已經成人，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規劃，有些人已經不再打球了，但有些人還在打球。

朱墨就是這第二代中國NBA球迷，也是科比的“粉絲”。2000年朱墨開始看NBA，那時他才6歲，科比和奧尼爾的OK組合剛剛開啟湖人三連冠王朝。朱墨曾經買過很多科比的比賽錄像視頻光盤，還收藏著各種有科比封面的《扣籃》、《灌籃》雜志以及科比的海報。“這幾年科比出現了很多傷病，球隊成績也有很大滑坡，接下來這一年可能是科比最后的一個賽季，現在想起來就想哭。沒有科比，我們這一代人可能就不再看NBA了。就像上一代人，沒有喬丹就不會再看NBA一樣，所以科比還在場上打比賽的時候我就見到了他，我覺得太滿足了。”朱墨說自己見到科比后，身體激動得一直在抖。

科比是這一代孩子們的偶像。“每一代球迷和球員都應該有自己的偶像。我希望在我職業生涯的最后階段也可以激勵下一代球員們成長。想想自己現在是‘96年黃金一代的最后一名依然在場上打球的球員，我很自豪。今年是我第十次來到中國，這里就像是我的第二個家，很多年輕人都是我一年一年看著長大的。這十年間，中國熱愛籃球的孩子們一直在成長，我能夠看到他們的進步和想要‘打出名堂的決心。今后我會繼續來到中國和他們見面，鼓勵更多青少年‘打出名堂。”

科比對這些懷揣著籃球夢想的孩子們的建議很簡單，就是去做，去專注在一件事上。“我知道，一般情況下，人們的建議肯定是不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件事上，人們需要后路。我不相信那些，我認為如果人可以專注在一件事上，即便最后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你還是能收獲很多東西。因為當你能夠專注時，即便這條路堵死了，其他選擇和機會也會自然為你而開。但如果你左顧右盼，你就永遠不能專注，對任何事都不能專注，你就永遠無法成為最好的自己。所以我的建議就是去做，專注去做一件事。”

“我覺得偶像的作用很簡單，人們生活、學習、進步，然后再學習。沒有人是完美的，所有人都會犯錯誤，然后通過錯誤來學習。我希望我在這里也是這種偶像，成為一名認真學習，保持好奇心，并每天保持進步的人。”科比清楚自己偶像的地位和影響力，并想通過這些方式教導喜歡籃球的孩子們可以堅定自己的信念。“當然，我和所有父母遇到的問題都一樣，我的女兒們也不聽我的，她們永遠聽別人的話。”

夢想與現實

小球員們在訓練的過程中，場邊出現了一位高個子男孩，寸頭，戴著眼鏡，活動組織者們對他都很熟，他是去年“打出名堂”的冠軍李觀洋。作為“過來人”，組織方特意請他過來為這些正在比賽的孩子們分享經驗。

李觀洋被稱為“與科比單挑過的人”。去年是“打出名堂”活動的第一年，在訓練營，有一次所有人都訓練完了，科比提出要找小球員一對一單挑，當時作為參賽小球員的李觀洋站在最后，因為個子高被科比看到了，于是他就上了場。他和另外兩個小球員與科比車輪戰，打輸了就換下一個球員，先進夠五個球的人贏。“其實我在另外兩個小球員身上刷分，就進了科比一個，但最后我先進了五個球。”進科比的那個球他現在還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李觀洋中距離后仰投籃，科比想要封蓋他，李觀洋緊張了一下，球投歪了，但打著籃板依然進了。“就那樣稀里糊涂地贏了。”后來科比把球鞋脫下來，簽了名送給了李觀洋。“那天一晚上都覺得像在做夢，我和科比單挑了！”

李觀洋從小就喜歡打籃球。初三中考結束后的暑假，李觀洋決定把自己的所有精力全都投入到籃球上。李觀洋的父親為他找了一名曾經打中國大學生籃球聯賽剛畢業的大學生做他的教練，帶著他打，“那時算是接觸到了一些比較正規的練球方式”。李觀洋“高一”時身高就已經1.92米了，高中生活除了學習就是打籃球，但他并不是自己高中籃球校隊的隊員。“我們石家莊二中籃球隊隊員都是從小開始培養，一步步到初中到高中。”李觀洋不是通過特招，而是考進高中的，所以也就沒有機會進籃球隊。

家人不希望李觀洋走職業籃球的路子，父母想讓他大學畢業以后去研究所工作，所以高考填志愿時，找了一個和研究所有關的專業，李觀洋最后考上了西安工業大學的電子信息工程專業。“沒想到去了西安，我爸媽就管不住我了，有空就打球。后來就不怎么上課了，天天在打球。”那時的李觀洋每天除了打球，就是在宿舍里用電腦看比賽錄像。

偶然的機會，李觀洋進了大學籃球校隊。剛上大學時，李觀洋每天抱著籃球去學校露天場打球，發現沒幾個水平能夠和他一樣的。有一次，他無意中在球場上碰到一群學長，打得很好，于是就和他們打了一場。打完球，學長對他說：“我們校隊周五訓練，帶你一塊來訓練吧。”李觀洋這才知道自己的學校有籃球校隊，校隊教練試了試他，把他留在了隊里。李觀洋第一年就打上了主力，后來校隊里除了他之外，都是籃球特招生。

“我其他方面可能很不自信，但說熱愛籃球的話，我非常自信。我覺得我就是最棒的。”李觀洋單挑了科比，并一路拿到了冠軍。他后來還和香港、臺灣地區的冠軍小球員一起被送到西班牙參加了在巴塞羅那舉辦的國際籃球嘉年華，和各國業余熱愛籃球的孩子們一起訓練。

這個冠軍改變了他，給他帶來了自信、榮譽，還有選擇。“打出名堂”活動結束后，李觀洋回到了學校，“大四”開學，走在校園里，所有人都開始叫他“洋哥”，連球場看門的大爺都叫他“洋哥”，學校也請他參加晚會分享自己的故事。當時李觀洋所在的西安工業大學向他提出保研，西北工業大學校籃球隊的教練王立斌，還有東北大學的教練也都專門找過他，給他考研分數上的優惠政策，但前提是進入學校籃球體育研究生專業。“家人一直反對我走體育這條路，我也能理解他們是為我想，所以就把那些邀請全拒絕了。”李觀洋“大四”考研時報考了機械自動化專業，“‘大四9月份才從西班牙活動回來，12月份就考試了，最后沒有考上。”

如今李觀洋回憶起去年拒絕各個學校邀請時已經非常平靜，只說“其實我當時很想去”。就在前幾個月“大四”快畢業時，他還專門從學校回了趟老家和父母聊當初的選擇。“從小父母對我特別好，我想多回報他們一些。我覺得總要經歷一些東西才能獲得自己的想法。”他認為只有上了研究生，才有可能繼續打球，如果直接工作了，就很少有時間可以打球了。李觀洋還是希望以后可以做和籃球有關的事情，但他知道，這條路依舊漫長而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