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
北京市治安總隊對面這家小飯館生意真不錯,每到飯點兒,幾張圓圓的破桌子就被塞進餐廳的小旮旯里,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加座。可不出半個小時,周圍就坐滿了各色男女。他們抽著煙、喝著酒,嗑著咸瓜子,吹著各自的牛逼。五年前我就很愛來這家餐館,一是離家近,二是味道佳,三是吃完飯不要發票能送一聽可樂。所以,這里就慢慢變成了我和同學聚會的首選。
五年前,大學畢業,同學都在做媒體的夢,比如視筆桿子好比戰士手中鋼槍的劉胖子。
劉胖子是我上大學結識的第一位摯友,第一次見到他時,正窩在床上看一張皺巴巴的《南方周末》,他堅信好報道能除惡揚善,治人治心。后來的日子里,我眼睜睜看著劉胖子從一個青蔥的白衣少年,變成了黑黢黢的胖子。他把別人泡妞打游戲的時間,大多用在了讀書看報下AV上,每次掏錢買報刊,都能露出比胳膊稍白的肚皮,微微帶毛,卻像冬天里的枯草倔強的挺著。好在,劉胖子的心沒白費,每次系里老師點評作業時,他的報道都能被當作范本。回頭想跟他逗句貧,發現他早爬在課桌上睡著了。
劉胖子就是這樣一個有些小天賦,卻始終努力的人。大學還未畢業,他就被老師推薦到某著名都市報,主要負責社會新聞的采寫。對一個任何一個畢業生來說,能獲得以上肯定,其實遠超那一紙薄薄的畢業證書。
勤勞刻苦,手快眼快的劉胖子很快就從同屆的菜鳥中脫穎而出,成為他們報社班組的翹楚。那時,每次聚餐,他都爭著請客,企圖用一兩百的賬單來換得幾個小時忠實的聽眾。他講如何與相關部門斗智斗勇,講面對人販子如何不被識破,講暗訪地下賭場被人民警察當作賭客按倒……盡管我同為媒體工作者,但每次聽到他的故事,總會覺得慚愧。所以,每當我聽到一個記者大談是為新聞理想而加入行業類報刊時,我的胃酸就開始不停翻滾。
后來,隨著加入單位的年頭變長,我的工資也開始慢慢增加。每次聚餐,我倆開始輪流結帳。可上次,他出乎意料的認了慫,錢事小,事為大。后來我才知道,這家著名的都市報不僅拖欠了整整一年的報銷,更是在每名記者的工資上打起了小算盤。比如過去100塊錢的稿子,現在美其名與“重質輕量”,只按80塊錢算。
劉胖子的表情始終凝重,好像急于證明他兜里還有錢請客那樣,然后面前擺上了第六瓶綠瑩瑩的啤酒瓶,曾經,那是他的興奮劑,綠色的水晶球。如今,我能透過瓶體,看到他的信心和激情在一點點減少。對任何人來說,無論過去和現在貧富貴賤,物質上的保證總能讓人充滿信心。就像魏晉風度和晚唐詩意的垂柳,哪怕時運再不濟,但總能帶給人希望和美好。
我的眼睛沿著窗外的路,看到二炮醫院北邊的小樹。書已發芽,偶露綠意,可天氣真的變暖了嗎?北京的春天總是很討厭,忽冷忽熱,它們要不要穿上外衣,去抵抗不期而至的冷空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