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國歌歌名中的主角。
“義勇軍”,是指東北地區自發組成的民眾抗日武裝。它興起于1931年9月18日事變爆發后,1932年夏季進入高潮,發展到30余萬人之眾。到了1933年1月,義勇軍主力開始因寡不敵眾,人數迅速減少。
黑龍江省黨史研究室研究員馬彥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對于義勇軍人數,學界尚有爭議,因為“義勇軍”概念過于寬泛,沒有統一領導,組織松散,占到一半比例的農民,還兼顧著農業生產;加上流動性大,30萬只能說是1932年夏的某一個時期內出現的人數高峰。
他們沒有統一的番號,沒有訓練,沒有軍餉,甚至沒有槍;他們各自為戰,各取所需。
這支龐大的隊伍成分極其復雜,可謂“雜牌中的雜牌”,農民占50%,舊軍人、警察約占25%,綠林、土匪約占20%,知識分子、青年學生占5%。但是,他們打亂了日本關東軍司令本莊繁的計劃,以至他總結說“要消除東北敵軍,非用三年工夫,十萬精兵不可”。
兩年間,義勇軍活動遍及東北三省及熱河172縣中的93個縣,作戰約200次,加上對鐵路沿線的破襲行動則多達近千次,攻克縣城40余座,還發動了對沈陽、長春、吉林、哈爾濱、齊齊哈爾等大中城市的進攻。他們不間斷地偷襲、暗殺、伏擊、正面作戰,迫使關東軍人數從2萬余人增至13萬余人,緩解了關內的軍事壓力。這支在戰火中錘煉的隊伍,最后成為東北抗聯的堅實底子。
東北義勇軍2年抗戰,是中國抗日戰爭的起點。
以義勇軍斗爭為基礎產生的旋律:“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成為了這個民族不能忘卻的吼聲。
1931年9月18日夜,在日本關東軍蓄意的策劃下,“鐵道守備隊”炸毀沈陽柳條湖附近日本修筑的南滿鐵路路軌,栽贓于中國軍隊,并以此為借口炮轟沈陽北大營,史稱“九一八事變”。當晚,張學良命令手下東北軍不得抵抗。次日,日軍侵占沈陽。
“九一八事變”讓國人始料未及,國土淪喪,東北軍撤入關內,執行不抵抗命令,全國憤慨。“二十萬人齊卸甲,竟無一人是男兒。”李宗仁日后回憶說,“國難日深,舉國一片抗日之聲。”
于是,東北人民自發組織起抗日武裝,這股力量從烏蘇里江邊境延至旅順港的碼頭。他們統稱東北義勇軍。這其中,也有中國 共產黨支持成立的一些抗日隊伍。
沈陽的淪陷,促使遼寧省內的東北軍最先撤入關內。義勇軍在此興起較早,他們以地方警察、民團及部分綠林武裝為主體,自帶槍馬。1931年10月間,遼寧省警務處長黃顯聲動員了綠林張海天、項忠義等部,先是粉碎凌印清漢奸隊伍,后又在黑山撲滅張學良族弟張學成的叛亂,在遼西、遼南豎起反日大旗,一時名動遼沈大地。
風云際會之時,野心家并起,各懷鬼胎。
1931年9月21日,清室后裔、軍署參謀長熙洽幻想借助日軍勢力入關,復辟清朝,他開城納敵,宣告“獨立”,很快又提出讓溥儀復辟,建立滿洲國的計劃。日軍兵不血刃,輕取長春,向當時的黑龍江省城齊齊哈爾進犯。
遼吉失守,黑龍江唇亡齒寒。
原本駐黑河的馬占山,帶兵進入齊齊哈爾,成了黑龍江省代主席。他命令手下3個旅主力約2700余人,于嫩江北岸的江橋鎮布防,寸土不讓。日軍以“修橋”為借口進犯,被馬占山嚴詞拒絕。日軍因為輕易拿下沈陽、長春和吉林,十分驕狂,認為東北軍主力都不過爾爾,土匪出身的馬占山的部隊不過烏合之眾。
11月4日拂曉,日軍大部隊進入橋北開闊地,擺出方陣,撐著日旗,大搖大擺向馬占山部開來。
伏在陣地里的戰士早已槍膛壓滿子彈,死死地瞄著日軍的移動方陣。他們當時并不知道,這場戰斗將被寫進歷史——他們打出了抗日的第一槍。
日軍先鋒隊發起沖鋒,不見中國守軍任何還擊,就更加有恃無恐。待日軍一步步進入最佳射擊距離,已經可以看清他們的眉毛,衛隊團長徐寶珍一聲令下,機槍、步槍一齊開火,干掉百余日本兵。躲在后頭的日軍,再不敢動彈。
5日,日軍調集8000軍力, 20余架飛機,數百門火炮,準備再次發動進攻。危急時刻,為鼓舞士氣,馬占山冒著炮火親臨前線指揮,再次擊退了日軍。
兩天連續失敗,讓日軍十分驚愕。為減少傷亡,日軍決定夜晚奇襲守軍。
當時,義勇軍部隊成分復雜,內部各立山頭,不過,各家也有各家的絕活。

1931年,沈陽街頭的義勇軍。“九一八”事變后,沈陽的淪陷,促使遼寧省內的東北軍最先撤入關內,興起義勇軍組織。圖/GETTY
綠林出身的士兵帶來了一種叫“惹不起”的武器,這是為防止官家圍剿所練就的手藝。細到不可見的魚線上按比例拴上魚鉤,外加馬鈴鐺,隱蔽地拉在樹林的關鍵出口,日軍一來粘上“惹不起”,人越動,鉤得越多,鈴聲一響,槍也響了。日軍的夜襲又一次以慘敗收場。
6日,日軍集結諸多火炮群,對守軍陣地長時間地轟炸,隨后又集結10000余人的兵力,猛撲守軍部隊,馬占山的陣地被炮火全面摧毀,戰壕都被填平。失去有利地形,也失去了狙擊條件,馬占山當機立斷,撤退到三間房附近,第三線的守軍預備隊在那里等候接應多時。
待日軍出動騎兵追擊,輪到參戰的農民義勇軍使出殺手锏——“老母豬炮”,這是農民防胡匪的武器,將一截老榆樹中間挖空,用油浸透,木質堅硬做炮管,腹中裝上火藥、破犁片、鐵碴、洋釘之類。
“老母豬炮”在隱蔽的路旁一字排開,重創了日本騎兵聯隊,地動山搖的炮聲,也讓日軍戰馬受到驚嚇,沖散了陣型。日軍指揮官還以為是遇到了重炮團的埋伏,不敢下令前行。
“中國軍隊迎著日軍來襲的方向設置了3條防線,阻擊日軍數萬精銳部隊長達半月之久,這是中國軍隊有組織、有規模反抗日本侵略者的第一場戰役。”黑龍江省江橋抗戰研究會秘書長孫文政這樣評價這場戰役。
1932年3月9日,偽滿洲國成立,馬占山投降日本,出任偽滿洲國軍政部長,消息傳開,馬占山瞬間從“神武將軍”淪為“降將軍”。
4月1日,馬占山因不滿日軍編遣自己的軍隊,反心遂起。經過月余準備,他率領衛隊出走齊齊哈爾,7日抵達黑河,再舉抗日旗幟。隨后他聯合吉林的李杜、丁超和海拉爾的蘇炳文,組成東北救國抗日聯軍,應者云集。
黑龍江省社科院歷史所東北地方史研究室主任王希亮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馬占山當初是投降還是詐降,史學界沒有嚴肅討論過,現在還面臨著證據缺失,眾說紛紜。
1932年4月下旬,吉、黑兩省義勇軍同時向哈爾濱發起反攻,吉林自衛軍出動3路大軍沿松花江和綏(芬河)哈(爾濱)路西進,黑省義勇軍也集中精銳在松花江北擺開戰場,另有原馬占山舊部李海青在哈爾濱西部的肇州、肇源、對青山一帶助攻,王德林部則開赴鏡泊湖南部地區阻敵援軍。
在義勇軍的隊伍中,由土匪轉而舉旗抗日者約占總數20%以上。他們自帶各式武器,獵槍、鳥銃、大刀、長矛等。當時戰事緊急,不論人數多少,一律先封“團長”。馬占山出身綠林,對黑省的土匪極具親和力。
不出半個月,各式胡匪組成的吉林自衛軍竟然接連攻克方正、珠河、賓縣等哈爾濱東部重鎮,兵逼哈爾濱郊區。但也是在這時候,這個隊伍無軍費支撐,而戰線太長,后勤補給斷裂,義勇軍官兵不顧軍紀,露出了綠林本性。他們多次縱兵搶糧,所到之處農民紛紛帶糧躲藏,這對日后的群眾基礎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黑省義勇軍憑借松花江天險橫阻了南進的日軍,王德林部在東南方向抵住了北進救援的日軍,李海青部的義旗插到了哈爾濱的市郊,幾乎能望見市區中心索菲亞大教堂的綠色塔頂了。馬占山下令所有義勇軍,不分晝夜加緊攻勢,哈爾濱唾手可及。
在這關鍵一刻,關東軍采取恩威并施的手段,對義勇軍后方發難。負責斷后打援的程志遠為自保實力,選擇叛敵。
程志遠本是馬占山手下悍將,但綠林出身的他,面對關東軍強大攻勢,以及偽省長的頭銜誘惑,選擇調轉了槍口。戰局迅速逆轉。
丁超、王之佑等也接連叛敵。不斷出現的叛將,使得義勇軍內部軍心搖動。
5月中旬,程志遠殺氣騰騰地反手攻打依蘭,面對曾經并肩作戰的義勇軍和中國老百姓,他一樣心狠手辣,很快就攻陷了兵力空虛的依蘭。
之后,黑省義勇軍最終被日軍各個擊破。
到了1932年秋,遼寧省各地已興起百余支民眾抗日武裝。為了統一作戰,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派專員統編遼寧省各地義勇軍,將其編成五大軍團,全省義勇軍武裝達15萬人之多。
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成立目的,就是為了統一領導遼寧省義勇軍,委任各路民眾武裝的領導人。然而,救國會遠在北平,下達的指令難免“遠水救不了近火”。
而遼寧義勇軍愿意接受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的領導,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救國會一直在關內廣泛籌集軍費,僅張學良一人就捐款30萬元,這些軍費用來為義勇軍購買槍械彈藥。戴茂林的《八年抗戰中的東北救亡總會》中引援了日偽資料記載,救國會僅在1932年11月間,運抵遼寧的物資就達20多噸,包括山炮4門,輕重機槍8架,炮彈2000發,子彈30萬粒,手雷5000枚,無線電1臺。
然而,救國會并沒有在本質上改變遼寧義勇軍的狀況,遼寧義勇軍最終還是因為彈藥耗盡而被迫撤離。
義勇軍在東北的山谷、河灣、鐵路和高粱地里,憑借手中的一切武器,甚至沒有武器,不間斷地開展偷襲、暗殺。他們乘夜色,乘有利地形,乘霜雪,甚至乘一時豪情,三五成群發動自殺式攻擊。這樣的戰斗意志大大超出了日軍的預期,致使日軍傷亡慘重。隨即而來的就是瘋狂的報復,日本派出大批兵力進入東北,帶來了重炮、飛機、坦克等重武器。
從1932年10月開始,日軍在東北的兵力已由一個師團、一個獨立守備隊增加到7個師團,外加各種精銳兵種,總兵力達13萬人以上。
1932年10月中下旬,日軍出動一個師團、兩個旅團,在偽軍配合下,對義勇軍進行決定性“圍剿”。遼寧義勇軍力量分散,各部倉皇迎敵,被日軍各個擊破,其殘部除少數投敵以外,大部撤往熱河。
日軍隨即揮師北進,以2萬余重兵向馬占山、蘇炳文等部發起“圍剿”,馬、蘇各據點相繼失守,馬占山、蘇炳文被迫率殘部從滿洲里越界入蘇;另有一部在鄧文、李海青率領下尋路繞道內蒙古進入熱河,繼續抗日。義勇軍在黑龍江省內主力已經不存在了。
1932年末,日軍揮師直指綏寧及烏蘇里江、黑龍江下游,這是東北最后的未淪陷區,零下30度的冬季封鎖加上現代化坦克重兵的聯合絞殺,李杜、王德林等人被迫在1933年1月率余部從虎林撤往蘇聯。
至此,東北義勇軍主力敗退,日軍實際占領東北全境。
但日軍也為此付出慘重代價。據日偽《盛京時報》1933年10月3日披露,九一八事變后的一年中,關東軍戰死將校99名、準士官以下1750名;負傷將校243名、準士官以下4819名,總計死傷6911名。實際傷亡數字遠超出這個數字。日軍第二師團在義勇軍沉重打擊下,于1932年末撤回國內“休整”。

1930年代初,遼西地區民間武裝聚集地,吹集結號的民兵。
1933年1月26日,中共中央發出了“給滿洲各級黨部及全體黨員的信”(即“一二六指示信”)。信中分析了東北各種抗日武裝的性質和前途,認為東北的抗日游擊戰爭是群眾性的斗爭,包括了四種武裝力量。其中,黨領導的游擊隊“是一切游擊隊伍中最先進最革命最大戰斗力的隊伍”。指示信中最核心的一句話是:在東北建立全民族的反日統一戰線。
1932年底到1933年初,30萬之眾的義勇軍幾乎全部崩潰,東北的抗日力量喪失殆盡。
中國共產黨決定從潰逃的義勇軍將領手中接過大旗,一批由中共領導的抗日游擊隊將奔赴前線,率領義勇軍余部,在白山黑水間,開始他們的征程。
1936年2月10日,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以中共中央的名義發布了《為建立全東北抗日聯軍總司令部決議草案》,提出全東北抗日軍隊統一名稱,改為“東北抗日聯軍”。
一年后,東北抗日聯軍完成組建,發展成十一個軍,人數最多時有3萬多人。其中,第一、二、三、六、七等軍是在共產黨領導的基礎上建立的,第四、五軍便是以當年王德林的救國軍、李杜的吉林自衛軍為基礎組成,救國軍中的中下級軍官如柴世榮、陳翰章、史忠恒、王汝起等人紛紛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抗日聯軍師團級以上干部。趙尚志領導的抗聯第三軍計有6000余人,其中4500余人為義勇軍余部。楊靖宇領導的第一、二軍也吸取了相當數量的遼東及遼吉邊區的義勇軍余部。其他如第八、九、十、十一軍則完全是由當年的義勇軍或地方民團改編而成。
根據日本陸軍省1936年3月18日公布的數字,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到1935年底,關東軍戰死者4200人,傷病者171300人;加上關東軍參謀部統計的1936年到1937年9月的傷亡數字,“九一八事變”后的6年中,關東軍在東北戰死、傷病者共達178200人。這個數字是“九一八事變”時日軍駐東北兵力的8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