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是如何變壞的？

彭凱平

7月20日，《斯坦福監獄實驗》在紐約首映了，這是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的實驗故事第三次登上大銀幕。第一次是德國導演拍攝的《死亡實驗》;第二次是美國導演改編的《監獄風云》。

今年6月底，我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期間，曾與津巴多教授和馬斯拉奇教授談論過這部電影的制作與發行。雖然都是名片，但之前的兩部電影讓津巴多教授很不開心，這次他應該是比較滿意的。

科學研究者想要獲得好萊塢的青睞并不是那么容易，更何況是一人多次。任何只要學過心理學的人，一定都聽說過“斯坦福監獄實驗”——它是津巴多教授在1971年夏天設計的一個很小的實驗。

當年，津巴多教授將斯坦福大學心理系大樓的地下室改造成了一個模擬監獄，并從報名參加實驗的學生中，挑選出24名身心健康、遵紀守法、情緒穩定的年輕人參與。他們被隨機分成三組：9名犯人、9名看守、6名候補。原先的計劃是觀察“囚犯和看守”這兩組人在接下來的兩周時間里，在生理、心理和行為方面的變化。

沒想到居然在不到一周時間里，就讓那些富裕的中產階級的孩子，真的相信了自己是“看守或囚犯”。更難以理解的是，那些承擔了看守職務的人，開始在情緒上和身體上虐待那些囚犯;而那些扮演囚犯角色的年輕人，開始對權威表現出反抗、服從，然后是郁悶和抑郁的狀態，甚至出現了嚴重的自殺傾向。這使得當時剛剛拿到伯克利加州大學助理教授職務的馬斯拉奇（津巴多教授當時的戀人）出面，要求終止這個實驗。

因此，這其實是心理學歷史上一個沒有完成的研究。而恰恰是這樣一個沒有完成的研究，徹底揭示了“人性的脆弱”，生動地說明了：人們在擁有權力之后，這種權力感對自己和其他人的影響。同時，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在團體表現出對權威的遵從和溫順之后，人們的行為和心理將會受到什么樣的影響。

“斯坦福監獄實驗”的偉大之處，在于關注的是人性中永恒的問題。比如，是什么讓一個人變得邪惡？一個好人，有時是不是也會干壞事？如果好人也能變壞的話，那又是什么使人們越過那條邊界？實驗恰好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這些敏感的問題。

我們知道，處境可以極大地影響一個好人，讓他變得邪惡。權力如果不加控制，也會對其他人，包括我們自己，產生巨大的傷害。甚至津巴多本人，在這個實驗中，也忽視了實驗參加者可能遭受的心理傷害。因此，馬斯拉奇敏銳地覺察到該研究可能對參加者造成的影響，尤其值得敬佩。

反觀現實生活，我們也經常會看到類似“斯坦福監獄實驗”的場景。尤其是當人們喪失了自我的意識、自我的判斷、自我的良知時，很容易被他人、形勢、環境等大趨勢所驅動。

津巴多教授根據多年的研究，在2007年出版了一本書《路西法效應：好人是如何變成惡魔的》。“路西法”是光之守護者，曾經是上帝最寵愛的天使，但是由于他挑戰上帝的權威，帶領一群墮落的天使投身地獄，成為上帝的對手——魔鬼撒旦。

那么，如何抵御“路西法效應”呢？如何讓我們超越社會角色和社會期望對我們產生的負面影響？有什么方法能讓我們靜下心來，敬畏蒼天，捫心自問，堅守信仰？

在書中，津巴多提出“10步法”幫助我們戰勝類似惡魔：承認錯誤;獨立思考;擔當責任;做最好的自己;尊重正義的權威，而不是邪惡的權威;融入群體，但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始終保持對框架的警惕;不虛幻末來、也不沉迷過去;不能為了安全的假象，而犧牲人民的權力和自由;反抗任何不公正的體制。

善良的人們，你們可要警惕啊！讓我們首先接受“人皆有過”這句話，只有意識到自己也有可能犯錯誤，我們才有可能擺脫惡魔的控制。雖然我們尊重權威的權力和位置，但不一定非得尊重權威位置上的人。因為不是所有的權力、權威、專家和機構都是正義的。所以，我們一定要把機構和代表機構的人區分開來;而這種區分人和事的態度也是保持理性特別重要的思維能力。

當下，我想到的是，當一個社會崇尚知識和學術的時候，這個社會一定會成為理性、文明和昌盛的社會;而當一個社會的精英階層崇拜的是江湖術士和財富權勢的時候，這個社會一定會變得愚昧和墮落。

有的時候，生活比故事更加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