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諾曼底

蔡宗周

一個烏云低飛、冷雨嗖嗖的清晨，我佇立在諾曼底二戰時期盟軍登陸戰地的遺址上，遙望著風雨中的蒼茫大海，胸中也騰起滾滾心潮，難以平靜。

大西洋的海風很是猛烈，雖是夏日，卻裹著涼意，將岸邊滿插的英、美、法、荷、加拿大等盟軍國旗吹得獵獵作響，尤如當年的軍號回響耳畔；巖石上浪花飛濺，海中的波濤嘭嘭不息地拍打著露于水面的當年的沉箱、登陸架和擱淺戰艦，仿佛還在爭奪吶喊。海濱廣場，幾門舊式戰炮昂首天空，低矮的紀念館卻像雄踞的陣地虎視大海，一切都是那么冷峻、肅穆、莊重。人們輕輕地走向紀念碑，默默地敬獻花圈，憑吊隔世的英靈。這風雨中的諾曼底，勾起了人們對那一場扭轉二戰大局的血戰的回憶。此刻，風雨飛飄，老天也為參觀者作了無言的鋪墊，讓人們沉浸在風雨諾曼底的悲壯氣氛中。

諾曼底不是一個港口，也不是一個村莊，而是法國西北方圓數十平方公里、面臨大西洋的一個地區。歷史上，諾曼底就與戰火和血腥聯系在一起。早在公元九世紀到十七世紀，六百年間，來自北歐的海盜占領了俄羅斯、格林蘭、蘇格蘭之后，便向南襲擾強占了諾曼底，并從諾曼底東進威逼巴黎。當時法國皇朝面對海盜束手無策，一次次地拼殺，一回回留下累累尸骸，最后為了息事安寧，被迫割讓了諾曼底作海盜營寨，還任命了諾曼底公爵，海盜也就在這個登陸地名正言順站穩了腳跟。至今，諾曼底還保留下一座完好的圣馬諾海盜城。我進城游覽過，巨石壘的城堡極為堅固，明碉暗堡機關重重，城內幽巷曲折蜿蜒，確實易守難攻。如今，圣馬諾已建成一座樂園：城下的陽光、沙灘，城內的商店、酒巴，早已與隔世天壤之別。

可世人了解的諾曼底，多是與第二次世界大戰有關。1944年6月6日，是改變二戰戰局的日子，也是改變世界的日子，更是諾曼底值得驕傲和自豪的日子。這一天，以英美為首的盟軍從英國出發，跨越大西洋，向諾曼底100公里的海岸發動了對德作戰的立體式大反攻，共調動36個師，288萬兵力、1萬架次飛機、45萬輛軍車、400萬噸物資，與德軍138萬人作了拉鋸式一百多天的血戰，摧毀德軍各種火炮3000門、戰車1000輛、飛機3500架、坦克1.3萬輛，雙方共死傷36萬人。想一想，這是多么慘烈的戰斗，多么悲壯的場面，多么浩大的聲勢，用血流成河形容顯然不夠，該是尸橫遍野、血染大海了。盟軍終于在諾曼底登陸成功，擊潰了駐守德軍，開辟了反法西斯第二戰場，掀開了二戰中轉折性的一天，直至，將德國侵略者趕回老家。

日歷翻過了七十多年，憑吊當年血戰的戰場，比在書籍中讀到的、電影中看到的、廣播里聽到的，更要驚心動魄、更要深刻感人。在登陸沿岸，至今仍處處可見灘頭上橫陳的大炮戰船殘骸，峭巖上留下的密密麻麻的炮孔彈痕。陳列館的沙盤、軍旗、圖片、戰炮、刺刀、水雷……都在無聲地訴說著諾曼底風雨中的一百天。這血肉開辟的勝利通道，令人回憶起來仍毛骨悚然。以諾曼底登陸為題材、為背景的二戰小說、報告文學、戲劇、音樂、電影數不勝數，繼《最漫長的一天》《巴頓將軍》等電影之后，前些年曾引起全球轟動的影片《拯救大兵瑞恩》，就選在這里拍攝，從一個細小的側面，再現了諾曼底戰役的慘烈。

如今，諾曼底有好幾處美軍、英軍陣亡將士的公墓。當我步入美軍陣亡將士紀念公園，有一種莊嚴神圣的感覺。入口處兩排青翠欲滴的樹木，被精心修剪成圓柱形、高高聳立，就像兩排綠色的蠟燭指向云天，仿佛在默默為勇士們祭奠。圓弧形的紀念塔，像一雙母親的溫暖臂彎，摟抱墓地，沒有忘懷這群為人類和平而犧牲的孩子。墻壁上醒目的紅藍兩軍交戰示意圖，注明了盟軍登陸戰的地點和態勢，似乎還有火光閃動?；⌒嗡胺?，一片雪白的十字架墓地，齊肩般高、每塊刻著名字、相距一兩米寬的墓碑，面向大西洋美利堅方向，安葬了諾曼底美軍陣亡將士9387位，一豎豎、一排排鋪成了浩浩蕩蕩兩百米寬的方陣，似乎他們正在集合，正在傾聽軍號的吹響……墓園內，兩面高飛的美國國旗，陪伴著他們，守護著他們。這無限悲壯的情景，瞬間觸發了我的詩情，讓我當即寫下《諾曼底美軍公墓》一詩，其中首尾有這樣幾句：“白色的十字架指向蒼天，你的故鄉卻在遙遠，至今還排著整齊方陣，集合在諾曼底海岸，一站七十年/……啊，一陣微風拂過墓園，幾朵潔白的十字云漸飄漸遠，西去的云彩托著思念，飄呀，飄向家園美利堅?！?/p>

十年前，在世界性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六十周年的大型慶典，諾曼底就是一個主會場。各國的元首、政要聚會諾曼底。他們在英靈們旁邊，面對陽光、大海、綠地，痛斥了侵略戰爭的罪行，宣揚了人類和平，弘揚了人間正義，這全世界一致跨越時空的聲音，宛若雷霆霹靂，久久回蕩在大西洋上空，回蕩在全世界人們心中。尤其是德國幾任總理在多種場合、一回回對戰爭中給各國人民和猶太人的逼害和罪孽表示了深切反省，進行了誠摯謝罪，得到了國際社會的認可?？墒澜缟希€有一些右翼份子，充當跳梁小丑，抹殺戰爭和侵略，至今仍一次次祭奠二戰戰犯的陰魂，然而歷史的車輪是無法阻擋的，諾曼底發出的反戰呼聲是無法改變的。

今日的諾曼底早已換了人間。依依告別時，回眸車窗外，諾曼底是一片看不夠、愛不夠的美麗畫面：村莊里一幢幢童話般的農舍美輪美奐，紅墻黑瓦白紗窗透出雅致，一座座院落停放著各式農家車輛，莊稼地里自動噴灌的水花在陽光中散發出七彩光。正值七月，田野中小麥一片金黃等待收割，玉米青青蔥蔥忙著吐纓，牧場上牛羊成群星星點點，好一派太平祥和的景象。

戰火已化作絢麗的鮮花，盛開在諾曼底這一片浸透鮮血和汗水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