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中的東方意蘊

王佳

在春秋戰國時期齊國人所編撰的《考工記》中曾有這樣的記載：“天佑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可以為良。”這就是中國人對于美好事物的一個最為基本的評判標準。在這其中所提及的“材美”，在中國傳統繪畫的范疇內我們可以理解為對于傳統中國顏料的劃定，反映出中國繪畫對于畫面色彩的重視自古有之，在幾千年的中國繪畫歷史長河中，中國顏色逐漸發展成為一種帶有東方意蘊的繪畫要素。

提及中國傳統繪畫，人們會自然而然的首先想到的是注重墨色層次的水墨畫、文人畫。其實這僅僅是對于中國傳統繪畫的片面理解。縱觀中國傳統繪畫幾千年的發展歷史，我們不難發現“水墨”與“丹青”歷來都是中國繪畫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只因為自宋以來主流思想受到儒家文化的影響，人文畫的迅猛崛起，使得我們漸漸忽略了在隋唐時期占有主導地位的丹青繪畫以及那些色彩斑斕的中國色彩。

在古文中的“丹青”即為繪畫，由此可見色彩很久以前在中國繪畫中是非常重要的。從遠古的仰韶文化到震驚世界的秦兵馬俑彩繪、到漢馬王堆帛畫、敦煌莫高窟壁畫、唐宋卷軸上的青綠山水、直至雪域高原的唐卡繪畫等等，無一不是以其絢麗的色彩呈現于世人眼中的。由于這些藝術品中的顏色是大多以天然的穩定性極強的礦物色為主要材料，使得這些藝術瑰寶能夠經歷千百年的歲月，至今保持著絢麗的色彩，同時也為我們今天研究中國傳統色彩提供了詳實的歷史依據。

東方美學的核心內容就是“天人合一”的思想，在繪畫中的直觀反映即是畫面多種色彩的和諧。上個世紀初被發現的莫高窟壁畫群中的壁畫作品，就能充分的體現出中國繪畫色彩的和諧之美。在經過統計的492個洞窟內共有四萬五千平方米的壁畫作品，所使用的常見顏料竟然有30多種之多，如青金石、密陀僧、絳礬、銅綠、雄黃、雌黃、云母粉、葉蛇紋石、石膏等等。使用了如此多絢麗的顏色所繪制出的作品在我們今天看來，畫面中色彩的整體搭配是異常和諧的。究其原因，在這些看似雜亂的色彩背后，每幅作品都有一個主色調來統一畫面，并在作品中充分地運用了色彩補色的關系，顏料恰當的使用，使得畫面總體面貌呈現出和諧與安寧。例如隋代的第420窟西壁的“雛康潔經變”就是一幅典型的代表作品。這幅作品有著隋代壁畫精致艷麗的特征，仔細觀察可以發現畫面中各種不同色度的綠色構成了畫面的主色調，創作者為了穩固這些偏冷色的綠色，又加進了敦煌壁畫中常見的土紅色，以達到畫面的冷暖平衡。在主體人物表現的色彩效果方面看，也同樣是運用了冷暖色相互平衡的辦法來達到畫面的和諧效果。畫面中兩組人物的處理從色彩的顏色上就能很容易分辨出來，文殊弟子的服裝多使用了土紅與淡紫色，而維摩弟子服裝的顏色則是以各種不同色度的綠色表現出來的。除了冷暖色的對比外，畫師們還使用了相同色彩利用其不同厚度所呈現薄厚不均的繪畫技巧來力求從筆觸、明度、純度的變化上，最大限度地增強畫面的生動性及感官愉悅性的高度統一。最終到達畫面天人合一的完美和諧效果。

除了色彩的和諧性外，中國繪畫中色彩的裝飾性特征，可以說是中國傳統色彩最為顯著的特點。唐代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富強的時期，這時期的繪畫以濃重的色彩表現為主，是中國繪畫歷史上姹紫嫣紅的時代。以礦物質顏料為主所繪制的大量壁畫、離合式屏風畫、卷軸畫向世人展示了中國傳統色彩歷史上最為燦爛的魅力。如目前全世界范圍內唯一認定的唐代仕女畫傳世孤本《簪花仕女圖》是最能代表那個時期的中國繪畫作品的色彩風格。整幅作品中的色彩布局具有強烈的裝飾感，畫面中所出現的顏色大都是出于作者的主觀想象，即以畫家本人的色彩美感經驗為主，輔以描繪對象的固有色為輔的賦色方法繪制而成的。仔細分析當時的歷史環境我們不難發現，在當時女性著裝是非常流行紅色的。當時著名現實主義詩人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就多次出現過“血色羅裙翻酒污”、“紅綃帶緩綠鬟低”的句子來描繪當時女性對于紅色服飾的喜愛。

在周昉的這幅作品中所出現的女子形象都有紅色服飾的出現，畫面中對于色彩的關注度的切入點，并沒有像西方繪畫初始那樣關注于人物服飾褶皺厚度的質感及對周圍環境色的描繪，而是使用了相對細膩的筆觸來描繪周昉心目中對于當時流行的紅衣羅裙的主觀理解。畫面中使用了天然的石綠、胭脂等顏色，勾勒出羅紗紅裙掩映下的東方貴族女性特有的色彩美感在畫家筆下的完美呈現。這幅作品中非常講究色彩的疏密、均衡等主觀色彩搭配關系，并通過巧妙的黑、白、灰的平面穿插效果將自然界多變的事物，概括為幾種主要顏色表現在畫面中，這樣做的結果是極大增強了畫面的裝飾性。主觀色彩及固有色在畫面中的大量運用，使得形式美感在畫面中處于了主導地位。這樣一種通過“心”來感受外部色彩世界，強調畫面裝飾性效果的繪畫理念，引領了自唐以后的整個東方繪畫，乃至亞洲繪畫，這點在流傳至今并對現代西方繪畫有著直接影響的日本的浮世繪作品中可見一斑。

綜上所述，絢麗的色彩是中國傳統繪畫最初且最為重要的表現維度，在當今的這個“讀圖時代”，繽紛的色彩因素更顯現出它的不可替代性。對比西方流行色彩的理念主導了當今大眾生活的趨勢，中國傳統色彩理念在發展歷史上由于諸多原因曾一度式微，不受主流藝術門派所推崇。而這種主體地位的長時間缺失，反而又給我們今天研究中國傳統色彩的獨特性帶來了無限的延展性。長時間封閉狀態下的歷史傳承，使得中國顏色最大限度地保存了純粹東方美學的思想理念。因此在當今東西方文化碰撞，藝術思維模式日新月異的熱潮中，冷靜的思考所謂國際性色彩的本質是必不可少的環節。每個國家，每個民族的歷史文化都是值得尊重與學習的，越是能夠流行的，被大眾所認可的，往往就是那些能夠準確表現出本民族自身藝術魅力的精髓的藝術作品。讓中國的顏色及東方美學走向國際舞臺并非一句空洞的口號，模仿西方流派的結果反而會使自己淪落為邊緣藝術；反之深入挖掘本民族傳統的色彩文化淵源，將東方的色彩灌輸于國際流行的主體藝術中，進而將中國沉睡千年的絢麗色彩在國際藝術舞臺中獲得它應有的新生與活力，使得中國色彩在當代條件下綻放異彩是我們一直為之努力的目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