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親親相隱是儒家重要的倫理命題,“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當代社會就親親相隱的合理性產生了很大爭議。孔顏之樂、曾點之樂反映了儒家圣賢氣象,前者強調安貧樂道、反己內求而心安,后者注重外在和諧氣氛,主張各安其分。孔顏之樂和曾點之樂的思想對親親相隱問題的解決具有參考價值。
關鍵詞:孔顏之樂;曾點之樂;親親相隱
《論語·子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對親親相隱的理解,蔡元培認為是:“今使親有亂命,則人子不惟不當妄從,且當圖所以諫阻之,知其不可為,以父母之命而勉從之者,非特自罹于罪,且因而陷親于不義,不孝之大者也。若乃父母不幸而有失德之舉,不密圖補救,而輒暴露之,則亦非人子之道。”由此可知,不輕易在公開場合說明、宣揚父母的不合倫理道德規范的行為是“父子互隱”的原始之義。親親相隱不是一些人所認為的“愚孝”、“包庇親人”,而是在遵循仁義、道義的基礎上,善意地指出父母不恰當行為,協同其一同改正,以一顆赤子之心報父母撫養之恩,而不是輕易將父母的過失暴露在世俗之下受人指責,這與君子人格養成和和諧社會的構建密切關聯。“國之良民即家之孝子”,良好的親子關系是和諧社會的基石,若最親密的家人都無法信賴,“一父而載取名”的現象泛濫,便無所值得為善,無所能阻擋作惡。在發展過程中,“父子互隱”的范疇從晚輩對長輩擴展到血緣親屬,成為當今倫理與法治沖突的一個重要命題。
所謂孔顏之樂,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賢曰,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它反映的是圣賢的人生理想和人生境界。在困頓的物質生活條件下,不為外界環境改變自己的心性和本性,發乎內心地安于所處環境。而之所以能在物質匱乏的情況下做到安貧樂道,是外在環境非其所求,內心本身即可得到滿足,而使心得到滿足的便是“仁”。所謂“仁者安仁”,這里的“仁”不需外求,正如明儒曹端所說:“孔顏之樂者,仁也。非是樂這仁,仁中自有其樂耳。且孔子安仁而樂其中,顏子不違仁而不改其樂。”孔顏樂處即是在仁,雖未達到“外王”,卻做到生命本身與仁的合一,即“內圣”,并以之作為自己的精神家園。值得強調的是,孔顏之樂并不反對富貴,只是在貧賤中才更能顯現其樂。孔子明確表示:“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隱藏著接受以“義”的方式做到“富且貴”的深意。總之,孔顏之樂是一種“反己內求”、“求其心安”的精神境界。周敦頤說:“天地間有至貴至富可愛可求,而異乎彼者,見其大而忘其小焉耳。見其大則心泰,泰然無不足。無不足則富貴貧賤處之一也,處之一而能化而齊。”然而,孔子之樂和顏回之樂是有差別的,孔子周游列國而政治理想未得,縱使如此,他也沒有消極避世,在孔子之樂中,是追求“得”的。顏回之樂則不然,保持現狀,“不失”,即可令他滿足。
所謂曾點之樂,即四子侍座,談其追求,曾點“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以“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得到孔子“吾與點也”的認同。在朱熹看來,曾點之樂和孔顏之樂具有相通性,只是曾點“只是見得如此”,而孔顏則是“功夫到了那里”,前者程度不如后者而已。曾點所見,一是“以欲盡處,天理流行,樂其日用之常,初無舍己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隱然自見于言外。”使個人達到無意、必、固、我之自由的的境界。二是“老者合安,便安之;朋友合信,便信之;少者合懷,便合之”,達到“無一夫不得其所”的境界,人各安其分。三是“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達到“萬物各得其所”的境界,“萬物相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總而言之,曾點之樂就是天下各安其分,“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長”。不同于孔顏之樂的內求,他追求的是人人安于本分而產生的外在和諧,其中也包含著親疏之別,“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無差等耳”。而這似與老子的“阡陌之中,雞犬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有相通之處,也與柏拉圖的《理想國》中對人們進行分工以維護城邦穩定遙相呼應。值得注意的是,孔子之所以贊同曾點的觀點,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理想的實現是建立在以“仁”為基礎建成的國家的基礎上的,另一方面,曾點鼓瑟結束后才回答孔子的問題,而沒有急匆匆的表達自己的想法,這種泰然處之的態度也令孔子贊賞。
由上可知,孔顏之樂和曾點之樂是有一定聯系的,從內容上看,二者在很大程度上有重合之處。依朱熹的觀點,曾點之樂還處于樂之表象,而孔顏之樂已經深入樂之根源。同時,二者都沒有對富貴的刻意追求,安于當下不違己心的生活。再者,孔顏之樂和曾點之樂均有適用范圍,而不是無差異的、人人都可達到的。然而,二者也是有區別的,孔顏之樂注重內求,側重表現儒家安貧樂道的思想,代表儒家的人生境界和精神高度。孔子、顏回將人心安于仁,使心靈得到皈依而感到幸福。而曾點之樂,是儒家理想境界體現在外的安閑和樂,萬物各安其分。這種樂是建立在內心安頓基礎上的自由,亦即是建立在孔顏之樂理想得以實現的基礎上的。
面對情與理沖突究竟該如何抉擇,親親相隱是否適用于現代社會這個問題在當下存在很大的爭議。支持的一方認為,親親相隱不僅是道德上的義務,而且是每個人不可被剝奪的權利,肯定親親相隱意味著對人性、人權的尊重,即使是法律也不能否定之。至于法律與道德的沖突,親親相隱不是一味地袒護,對此,儒家“門內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斷恩”已經給出了解答。而反對者認為,親親相隱是法治社會中的絆腳石,是社會公正的破壞者和腐敗的加速劑。二者沖突的焦點在于:道德與法律哪個才是最高的社會準則。對孔顏之樂、曾點之樂的準確把握和合理運用是解決親親相隱倫理問題的有效方法。
孔顏之樂講求安貧樂道,反己內求而得自足;曾點之樂注重外在和諧,天下各安其分而樂至。三一式是黑格爾哲學體系中的典型思維框架,而將孔顏之樂和曾點之樂統一起來的思維,為解決親親相隱爭議的提供了良方。一方面,親親相隱之所以可以延續至今,就是因為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處于保護、檢舉犯錯親人的兩難位置而選擇前者的人感到心安、泰然自足。誠然,一個人違背道德法治而做出沖擊社會底線的事情,為免產生“犯法有理”的觀念,對其進行懲罰必不可少,但并不是一定要通過強硬的手段來實現。中國幾千年的倫理社會使得親情具有巨大的感召力,而儒家的親情又以君子人格為準繩,若可以通過親情的感化而弱化事態,引人改正,親親相隱亦非不可,不必糾結于解決問題的途徑是道德還是法律。從正統儒家哲學理念來看,衡量是非的最高標準是道德,道德雖說沒有量化,沒有強制性,但它可以說是最高的法律。許多有難言之隱而失足之人就是在親情的感化下,改變自己,回歸正常的家庭生活。從這個角度講,親親相隱對維護社會穩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且不亞于法律。在這種情況下,只要親人在道德的準繩下可以做到心安,親親相隱未嘗不可。然而,親親相隱絕不能被利用為所謂的維護法律尊嚴的手段,利用親情欺騙過失者是一種畸形的倫理和法制,若為了所謂的公正而毀了最基本的倫常關系,給一個人輸入連最親近的人都無法信賴的信息,家庭的和諧、社會的安定便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了。
另一方面,與內在心安相配合,各安其分、和諧的外界環境也對親親相隱問題的解決發揮著很大的作用。儒家傳統以善為人的本性,幾千年文化的熏陶使當下社會中人不可能太過偏離這個傳統。犯錯者誤入歧途而產生惡果,自會受到懲罰,事外之人何不為安于己分,先行觀望,通過他們親人的感化而為他們提供一個改過的機會,不必因為自己的厲聲指責而給犯錯者增加壓力。儒家講“能近取譬”,換位思考,若不好的事情降臨到自己家人身上,幾乎所有人都希望其他人不要過多的干預,留下空間讓他們先自己獨立解決,實在不得已才會請求他人幫助。需要強調的是,各安其分絕對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思想的體現,它具有豐富的內涵:一是要各司其職,做好自己的本分;二是要給其他人行其本分留出空間。這里強調的,是要以一種寬容的心來輔助事情的解決。
儒家親親相隱的倫理觀和孔顏、曾點的處世之道為人們提供了一種中正平和的理想人生態度和處事方法,對當代中國社會和諧健康穩步發展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在市場經濟和西方價值體系的共同作用下,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文化受到了強烈的沖擊,其中豐富的理論和實踐意義沒有得到很好的發揮。2014年3月,教育部印發《完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指導綱要》的通知,將傳統文化與時代精神的發揮和中國夢理想的實現聯系起來,將傳統文化的弘揚與教育聯系起來,對加強民眾中華文化認同感、塑造理想人文環境、促進和諧社會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1]十三經注疏.[M]何晏,集解.邢昺,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
[2]郭齊勇:<儒家倫理新批判>之批判.[M]武漢大學出版社.2011年7月
[3] 李煌明、李保才.孔顏之樂辨說.[J]求索.2007年第10期.
[4]李煌明.朱熹對孔顏之樂的詮釋.[J]昆明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3年3月.第25卷第1期.
作者簡介: 趙曉梅(1993—),女,籍貫:山西朔州 ,單位:山西大學初民學院,專業:中國語言文學類專業2012級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國 ?語言文學。
[項目支持]山西大學2014年國家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文心雕龍》與全面提高大學生人文素質的關系研究”(20141010800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