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爾多斯地區山歌漫瀚調唱詞特點及民族性初探

范南雁

內容摘要：漫瀚調是蒙漢兩族人民在長期交往活動中形成的一種民間山歌，在近兩百年的發展歷程中，它不斷成熟完善，成為了鄂爾多斯地區人們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筆者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對漫瀚調唱詞做了細致的分析，總結出漫瀚調唱詞創作的即興性、唱詞語言的生動性、唱詞內容的豐富性這三個方面的特征，并著重挖掘了三個特征所分別展現出來的鄂爾多斯地區的民族特征，即

二十一世紀以前漫瀚調的唱詞零零散散，沒有什么系統性而言。并且因為是即興創作，一方面靈感一觸即發，演唱者事后很難回憶起來;另一方面很多演唱者因為受教育程度較低，沒有將唱詞記錄下來的意識，同時也不具備將唱詞記錄下來的能力，這導致多數漫瀚調唱詞只是在內蒙古中西部地區口頭流傳，沒有被收錄下來。新世紀之后，漫瀚調被越來越多的人所重視，出現了專門收集漫瀚調唱詞的藝人和學者，一些優秀的唱詞作為文本被固定下來，漫瀚調的唱詞因此成為民間文學的寶貴財富，具有了廣闊的研究空間。

筆者前往鄂爾多斯地區進行田野調查，通過走訪漫瀚調藝術研究所、漫瀚調展演中心以及地方圖書館，共收集到了近一千首漫瀚調唱詞。對唱詞逐一進行解讀后，筆者分析出漫瀚調唱詞在創作、語言和內容三個方面的突出特點，并對唱詞所體現的民族特征進行了初步探究。

一.唱詞即興創作展現的率真的民族性格

即興編詞是漫瀚調最重要的特點，這一特點也成就了漫瀚調靈活多樣、別具生活氣息的藝術魅力。漫瀚調創作的即興性主要表現在唱詞取材的即興和用詞的即興兩個方面。不管是就地取材，還是隨性用詞，漫瀚調唱詞展現的都是鄂爾多斯地區人們不拘一格、率性自然的民族性格。

1.取材的即興

漫瀚調中有部分唱詞已經固定下來了，但是固定的詞和當時的場景不合拍，所以要臨時編詞。在漫瀚調藝術之鄉——準格爾旗，人們或者是自吟自唱、或者是即興對歌，想唱什么唱什么，直抒胸臆，即興抒發所見所聞所感。敞開歌喉后唱起“你想唱甚就唱甚，你唱頭一句我接應”，隨后漫瀚調便如內蒙古草原上的駿馬，在這片土地上奔騰馳騁。鄉間小路上、婚禮助興時、酒桌上聚會時，想念他人時……漫瀚調率性而出，無所不唱。正因如此，漫瀚調是越唱越有意思，也越聽越有意思。

吆上羊群小路路上走，一張嘴山曲兒就往外流。

駱駝長得鼠耳朵，拉駱駝的哥哥苦難多。

聘閨女娶媳婦兒，不坐席也要唱山曲兒。

生時滿月吃喜糕，不聽山曲肚不飽。

圓瓶瓶燒酒滿喋喋菜，感謝親親的好招待。

睡不穩個覺來吃不見個香，想親親想得心發慌。

2.用詞的即興

在田野調查中，采訪漫瀚調藝術家曹恩厚時，他為了讓我們對漫瀚調即興編詞的特點有更深切的體會，便隨口哼唱了兩句：瞭呀么這一伙伙，小呀么小年輕。一看你們乃就是大學生，個個乃有文憑。簡單的唱腔和詞句一瞬間就讓人感受到了漫瀚調活潑、靈巧的特點，而這一感覺就源于漫瀚調即興編詞時用詞的隨意性，想到什么詞就用什么詞，無需修飾與潤色。這是即興創作的另一個表現。具體說來用詞的即興有以下一些特點：

首先是唱詞中襯字的使用，如“圪”、“啦”、“呀”、“么”等字，襯字多數放在一句唱詞的末尾，當然也有位于句中的。襯字的加入一方面使唱詞顯得口語化、通俗化、親切可愛;另一方面放慢了唱詞的節奏，使漫瀚調唱詞雖是脫口而出，卻韻味悠長。

黑圪森森頭發白圪森森牙，大碼辮子腦后搭。

一看見酸棗我就牙癢啦，一看見親親我就瞎想啦。

走呀走呀實走呀，這一遭走了扔你呀。

另外有一些唱詞，在用詞方面，上句和下句之間沒有什么意義和邏輯上關系，只是為了押韻隨意想到的，從而制造出一種韻律和諧的效果。

房前房后種西瓜，山曲都是內心話。

山羊上山到云頭上繞，誰不說妹妹是靈芝草。

藍天上刮起了白云彩，難得親親是個好人才。

用詞即興還表現在唱詞可長可短，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全憑內心所想，無需充分思考和刻意雕飾。

你說妹妹不想你，淚蛋蛋哭成連陰雨。

你說妹妹不想你，淚蛋蛋就像蕎麥花花飛。

你說妹妹不想你天知道，淚蛋蛋和泥蓋起一座廟。

即興編詞、出口成韻，漫瀚調唱詞唱喜唱憂、唱個人情懷、唱時事風云，不管是材料的選擇還是用詞的選擇全憑個人喜好，率真純樸。廣袤的黃土大地孕育了它，它也賦予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自然灑脫、豪放不羈的民族性格。

二.唱詞生動語言所展現的淳樸的民族風情

漫瀚調的唱詞，是短時間內智慧火花的迸放。許多優秀的唱詞，不僅有原汁原味的風情美，還有中國古典詩詞的形象美。漫瀚調語言的生動性也主要體現在唱詞本身的自然淳樸和文學化手法的運用。這使漫瀚調唱詞雅俗共賞、亦莊亦諧、別具風味，散發著質樸的鄉土氣息和濃濃的民族韻味，展現出淳樸的民族風情。

1.唱詞本身的自然淳樸

漫瀚調唱詞本身自然淳樸，出口便給人一種原汁原味的山野氣息，讓人感受到原生態的魅力。這主要是得益于唱詞中方言土語的使用。漫瀚調唱詞的語言是鄂爾多斯地區的方言土語，在編詞的過程中，“淡淡妝，天然樣，什么時候想唱就來唱，不施粉墨就出場”，方言土語的直接呈現，形成了漫瀚調質樸無華卻又生動活潑的語言風格。

在方言的運用上，最直接的表現是語音。漫瀚調唱詞的發音和語調體現出了鄂爾多斯方言的某些特征。除了發音規律一致外（如鄂爾多斯方言中一般將舌尖后音zh、ch、sh讀成舌尖前音z、c、s），在韻腳上，漫瀚調唱詞也是用鄂爾多斯方言押韻。音韻和諧、具有濃厚地域風情的漫瀚調唱詞成為了“準格爾旗口頭自由詩”。比較典型的例子有下面一些：

黑召（zào）賴溝呀圪爬爬樹，咱二人相好好比膠粘住。

大門鎖住你翻墻來，怕人聽見你手提上鞋（方言讀hái）。

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草，自古唱曲不用學（方言讀xiáo）。

在方言的使用上，最突出的表現是詞匯方面。漫瀚調唱詞中包含著鄂爾多斯地區大量的方言詞。當地特有的一些食物、地名，還有一些方言中的慣用語等，成為了漫瀚調唱詞中別具特色的部分，使漫瀚調唱詞具有了濃厚的地域情。

豬肉燴菜山藥蛋，糜糜酸粥家常飯。

忽溜兒粥好喝和了半把蔥，蒙古曲兒漢唱紅火兩族人。

巨合灘澆的是黃河水，澆熟那個麥穗穗交不下個你。

雙山梁梁高來呀，納林川川低。

陽婆上開出并蒂蒂花，蒙漢人民是一根蔓上的瓜。

你走那一天有些冷，我替你打了個冷圪森。

山羊綿羊盤草坡，討吃要飯跟哥哥。

滿桌桌酒菜滿家家人，咱今天唱曲兒圪且在明。

三十里的明沙二十里的水，五十里的路上來眊你。

“燴菜”、“山藥蛋”、“酸粥”、“忽溜兒粥”（一種比較浠的粥）等都是當地的一些食物;“巨合灘”、“雙山梁”、“納林川”等都是當地的地名，除此之外，漫瀚調中還有《二道圪梁》、《白大路》、《小西召》、《德勝西》等直接用地名來命名的曲子;“陽婆”（太陽）、“冷圪森”（寒顫）、“討吃”（乞討）、“圪且”（湊合）、“眊”（探望或者偷偷看）等這些是慣用語。上面的唱詞舉例只是九牛一毛，類似的鄂爾多斯地區的方言土語，在漫瀚調中有大量的呈現。親切生動的表達，使漫瀚調具有了濃濃的地域風情，也讓人感受到當地樸實的風俗人情。

2.文學化手法的運用帶來的生動氣息

漫瀚調唱詞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可以說唱詞使用了幾乎所有的文學表現形式。從表達方式上，有敘事、有抒情、有議論;從修辭手法上來說，不管是傳統詩歌中的賦比興、還是現代文學中的比喻、夸張、設問、排比……漫瀚調唱詞都有涉及。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限的，他們在創作中也有意識或者是無意識地運用了許多文學化的手法來增強表現力，使漫瀚調唱詞生動形象。簡單地從下面幾個突出的方面說明：

首先是大量比喻手法的運用，比喻修辭手法的運用在漫瀚調唱詞中可謂是俯拾即是。漫瀚調唱詞中的比喻無所不用，山川河流、日月星河、花草樹木、春風秋雨……漫瀚調唱詞中具體形象、巧妙生動的比喻，就像那句唱詞中唱到的“漫瀚調好比山上的草，要有多少有多少”，可以說有多少漫瀚調，就有多少比喻的唱詞。

妹子你長得實在美，好比那芙蓉剛出水。

小妹唱曲兒真好聽，好比那葦林里蕩春風。

魚傍水來水養魚，咱二人誰也離不開誰。

出水芙蓉般的女子、如沐春風的曲子、像連陰雨似的眼淚……這些比喻都無比的生動傳神，所表達的情感因此而生動感人。

其次是設問的手法，比例不大，但這一部分唱詞卻有獨特之處。一問一答的形式，妙趣橫生，這在其他民歌中較為少見。

天上那云彩什么時辰來，地上那鮮花什么時辰開。

天上那云彩響上雷聲來，地上那鮮花隨你的心思開。

還有就是意象和意境的塑造，漫瀚調中有一些美妙的唱詞，在藝術手法的運用上獨具匠心。仔細品味，這些唱詞情景交融、含蓄婉約，通過質樸的表達，形成了一種淡雅的意境。這些佳句，如詩如畫，其中的魅力也不言而喻了。

山在水在石頭在，人家都在你不在。

石榴花開石榴樹，實心實意留不住。

大量文學化手法的運用，別出心裁的句子，使漫瀚調生動可愛，富有生機。生動的漫瀚調唱詞，是蒙漢兩族人民智慧的結晶，也是淳樸的民族風情的再現。

三.唱詞豐富內容展現的和諧的民族生活

漫瀚調產生于勞動人民的日常生活，唱詞對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進行了展現，在漫瀚調豐富的內容中，有基本的愛情和時政題材，更重要內容的則是對蒙漢兩族人民深厚情誼以及對四方兄弟友情的展現。不論何種題材，漫瀚調唱詞所展現的是鄂爾多斯地區人們共同的思想情感和心聲，營造的是其樂融融的氛圍。

1.愛情和時政題材

千百年來，中華大地上傳唱著各個民族各個地方的民歌，愛情和時政成為這些民歌的基本題材。漫瀚調也不例外，對天真浪漫愛情的追求、對日新月異的時代生活的歌頌占據了唱詞的絕大部分。

羊兒出坡羊鈴鈴響，小妹妹等在羊路上。

陽婆婆臥在東山上笑，小妹妹的心思我知道。

妹妹是朵鮮花剛開開，我想變成蜜蜂把花采。

咱二人相好一搭搭坐，不覺得天長不覺得餓。

娘老子的心腸陽婆婆的光，毛主席的恩情比過親爹娘。

黨中央揪出“四人幫”，灰鬼們落了個灰下場。

楊樹柳樹榆錢錢樹，生產責任制包到了戶。

三中全會是和美美會，樂得咱年輕了三十歲。

2.民族情誼題材

這一部分內容可以說是漫瀚調民族性最鮮明的展現，自漫瀚調由蒙漢兩族人民共同創造之后，作為民族團結的紐帶，漫瀚調唱詞中就不乏對民族情誼的展現。“大清朝的圣旨開墾的風，刮來了種地的伙計漢族人”、“蒙古曲兒漢詞稀罕死個人”、“蒙古曲兒漢唱紅火兩族人”唱詞中對漫瀚調的歷史來源——蒙古曲兒填上漢詞有著詳細的描述。另外，對蒙漢兩族人民在共同相處中產生的深厚情誼，漫翰調唱詞中也有著大量的歌頌。

當地有一首傳唱較為廣泛的漫瀚調《阿拉騰達勒》，唱詞中寫到：黃河水繞著準格爾旗流，三彎九曲它不回頭;流不盡民族團結情誼厚，蒙漢弟兄就像親骨肉。諸如此類對兩族人民親如一家、和睦共處的關系進行歌唱的唱詞還有很多。

同走一條大路伙吃一井水，蒙漢兄弟誰也離不開誰。

牽牛牛開花擰成一股繩，蒙漢人民永遠是一條心。

黃河水繞著準格爾旗流，它是蒙漢人民的結親酒。

還有《為朋友要為那蒙古人》、《蒙漢人是一家》、《蒙漢結合婚姻更美滿》等各種漫瀚調唱詞中都以民族情誼為主題，展現兩族人民在鄂爾多斯地區共同生產勞動、相互結親的狀況;歌頌兩族人民彼此欣賞、共同創造幸福生活的現狀。這一部分唱詞廣為流傳，充分展現了不同民族間的深情厚誼，可謂是民族團結的佳話。

3.對地方風物人情的歌頌

對鄂爾多斯山川風物和風俗人情進行歌頌的唱詞也吸引了筆者的眼球，這一部分唱詞讓人感受到了當地人的豪爽熱情，贊頌大好山河、歌邀四方兄弟，漫瀚調唱詞不僅歌頌了蒙漢民族情誼，還展現出對各族人民的熱情，

準格爾旗的景致真不少，嘴說不如你來一遭。

紅丹丹辣角角房檐下曬，準格爾秀美山川誰不愛。

大青山高來黃河水長，土默川真是個好地方。

實心待人笑臉臉迎，準格爾召的親親好人情。

海紅果果酸來大紅棗兒甜，龍口鎮的鄉親好人緣。

這樣的漫瀚調唱詞還有很多，諸如《準格爾旗盡是寶》、《你覺見稀罕海開串》、《準格爾召好風水》、《十二連城好地方》、《布爾陶亥紫河灣》、《龍口鎮的鄉親好人緣》、《準格爾旗九個鄉蘇木鎮》等，都是對當地壯美的自然景物以及美好人情的贊頌，熱情洋溢的唱詞中滿是對家鄉的自豪感。歌頌民族情誼、贊頌家鄉美景、歡迎遠方客人的到來，漫瀚調唱詞反映了鄂爾多斯地區人們水乳交融的和諧生活，也展現了中華民族禮儀之邦的傳統美德。

和那些歷史久遠的民間藝術形式相比，漫瀚調還是一種年輕的藝術形式，它有著巨大的發展潛力。漫瀚調唱詞的創作、唱詞的語言、唱詞的內容，從各方面展現了鄂爾多斯地區人們率真的民族性格、淳樸的民族風情和與和諧的民族生活，也展現了整個中華民族的傳統精神。它將在新時代的潮流中與時俱進、不斷煥發出新的活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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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皇.《準格爾山曲兒》.準格爾旗文化局、伊盟文藝創研室、準格爾旗文化局合編.1986年

[3]王拴.《暖水民歌》.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14年7月

[4]張發.漫瀚調傳承與發展》.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13年7月

本文為國家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結題成果，項目名稱：內蒙古鄂爾多斯市準格爾旗漫瀚調的田野調查與研究，項目編號：GXX14222。

（作者單位：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