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葉
內容摘要:魏晉時期是我國歷史上的激烈動蕩期,政權更迭頻繁,政治斗爭激烈。但這一時期卻又是我國文學史上的輝煌時期,思想解放、名士輩出,一時盡顯“魏晉風流”。文人名士成為權力斗爭的各派爭取拉攏的對象,處于政治斗爭漩渦與夾縫中的名士的命運也隨著政治勢力的此消彼長而如流星,瞬息可滅,以致“名士少有全者”。在殘酷的政治斗爭中,在恐怖肅殺的氛圍下,有著較強號召力和較深影響力的名士們的精神及生存狀態也被扭曲,他們崇尚自然,嘯聚竹林,以醉飲和放誕不羈回避和對抗著現實世界。而各自的結局也因性情差異而不同,嵇康因“剛腸嫉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被砍頭,阮籍由“口不臧否人物”而得以保全。但“風流”無關死生,他們皆以自由奔放的個性上演了生命的絕唱,鑄就了千古風流。
關鍵詞:魏晉 嵇康 阮籍 生活習尚 性格
魏晉——中國政治歷史上最混亂、社會最痛苦的時代,卻催生出了令人盛贊和向往的“魏晉風流”,也就是被后世文人推崇和景仰的名士文化,在魏晉名士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嵇康和阮籍。
一.剛腸嫉惡之嵇康
嵇康作為當時聲望最盛的大名士,在中國文學史上也可謂是一等一可愛又可敬的人物。
首先,嵇康極具才華,是當時士人階層膜拜的對象,是文壇領袖,在當時的士人階層中極具影響力。最有力的證明就是出身“寒門”的趙至,趙十四歲時參觀太學時,遇見正在寫石經古文的嵇康,便被嵇康的才華和風采所折服。十六歲離家出走追隨嵇康到山陽,求他指教。另一例證就是司馬氏集團的紅人鐘會,他出身貴族,是宰相鐘繇的兒子,其性格乖巧,也頗具才學。一直想結交嵇康,他的《四本論》寫好以后,想讓嵇康給予肯定和鼓吹,不敢送去,只敢在戶外遙擲。足以見得嵇康在當時文學界以及士人中的地位是相當高的。但這也正是司馬氏所忌憚之處。同時,嵇康具有很高的音樂修養,還精于彈奏,《廣陵散》在其被殺之后失傳。
其次,個人形象風姿綽約,神采出眾,在崇尚風度的魏晉時期既是實力派又是偶像派。《晉書》載:“康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世說新語 容止》說其:“風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云: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嵇康之美還有一旁證,《世說新語 容止》第十一中載:有人語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鶴之在雞群。”答曰:“君未見其父耳。”在嵇康死后多年,他的兒子嵇紹走在洛陽大街上的人群中,在別人眼中已是卓然挺拔,風采出眾,猶如野鶴立于雞群之中。但在嵇康昔日好友王戎看來嵇康較其子風姿更勝一籌。魏晉士人又尤其注重和崇尚風度,這也正是曹氏長樂亭公主下嫁嵇康的重要原因。作為曹氏姻親,嵇康自然會被司馬氏集團看作是曹氏集團的人,在爭取拉攏不成的情形下,“剛腸嫉惡,遇事便發”的嵇康為司馬氏所殺那是遲早的事情。
第三,對自我的堅守和不肯屈服的精神,尤其是從容就死前的風流氣度,慷慨赴死的氣魄是嵇康為時人和后世之人所敬仰的根本原因。在很多關于嵇康的評論和著作中認為嵇康是個看不透事理的人,其實不然。在其拜訪名士孫登時就曾得到告誡:“君才則高矣,保身之道不足。”,《世說新語》王戎:“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尤其是對路人皆知的司馬昭之心更是洞若觀火。可見,嵇康不是不懂得避禍全身的道理,而是把生死置之于外,如此氣魄,何人可及?直言需要勇氣,需要以生命為代價,這種以生命為代價的風流是絕世的風流,“明機巧而不用”正是他的可敬之處。一篇《與山巨源絕交書》便把其決絕立場和傲人風骨表露的淋漓盡致,這是白色恐怖下的公開宣言,其膽識令人肅然起敬。但再英勇豪氣,也經不住小人的攛掇與陷害,何況文人最知文人的軟肋和死穴。嵇康因數罪于鐘會,后系呂安案被押上了刑場。洛陽東市,臨刑前,沒有哭叫,沒有沮喪,而是氣色如常,風度依舊。“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曲罷嘆曰:“廣陵散至今絕矣”。伴隨著玉山崩倒《廣陵散》亦成絕響,但它卻在后世文人的心中回蕩不絕。
二.醉酒放誕之阮籍
在現實政治的夾縫中,既不愿意同流合污,又想在“名士少有全者”的白色恐怖之下保全自身,就需要變通和智慧。阮籍找到了一種神奇的東西—酒,也大概從阮籍開始,文人與酒便不可分割,酒從此成了詩的引子和靈魂,他得以全身,全賴性情的溫和、謹慎以及酒的庇護。
阮籍雖與嵇康一樣越名教而任自然,行為放誕不亞于嵇康,但其性情卻“至慎”,晉文帝司馬昭都說:“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皆發言玄遠,口不臧否人物”,因此說阮籍本身就是個矛盾體。
首先其行為放誕。《晉書·阮籍傳》:“籍嫂嘗歸寧,籍相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輩所設耶?;鄰家少婦有美色,當壚沽酒。籍嘗詣飲,醉,便臥其側。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識其父兄,徑往哭之,盡哀而還。其外坦蕩而內淳至,皆此類也。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嫂子回娘家,阮籍去告別;鄰居家賣酒的少婦長得很漂亮,阮籍去買酒喝醉了就躺在少婦身邊;他并不認識的才貌雙全的女子沒有嫁人就死了,他前去吊唁。這些行為在禮法制度下是極其荒誕不經的,他還時常獨自一人駕著馬車,不按照道路隨意地亂走,直至沒路可走了就痛哭著返回。這些行為即使是在今天也和瘋子無異,當別人譏笑他時,他卻理直氣壯地回答:“禮豈為我設邪!”。即使是當他母親要死了,他還在跟別人下棋,并且堅持要下完。可見阮籍對禮教的僭越和不屑,他所追求的是不拘于形式的“真性情”。他的率意背后是無以言說的矛盾和痛苦。
其次他雖不愿與當權者合作,但態度緩和。阮籍幾次出來做官,雖都迫不得已,但幾次都找到了合適的機會和理由辭掉了官職,即使在任上也不過問政事,只是敷衍了事,消極應付。《晉書 阮籍傳》:“及文帝輔政,籍嘗從容言于帝曰:‘籍平生曾游東平,樂其風土。帝大悅,即拜東平相。籍乘驢到郡,壞府舍屏鄣,使內外相望,法令清簡,旬日而還。”他騎驢上任,只做了兩件事:拆掉官府的院墻和終日飲酒。后來,為了美酒還主動請求為步兵校尉。其實他明白當權者只不過是要他出來裝點門面,并不要他做出多少政績,不做事,但不能惹事,更不議論時政。可以不合作,但不能公然唱反調。這一點上嵇康就截然相反,不做官就不做官吧,還火冒三丈大發雷霆,公然向天下表明與當權者不合作的決絕態度,直接對當權者提出挑戰。所以醉倒不說話的留下,以示寬容;大聲疾呼、公然對抗的殺掉,以示嚴厲。
第三,阮籍在佯狂的同時是醉酒。“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與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鐘會數以時事問之欲因其置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獲免。”為了收買和拉攏天下名士為其政治統治鼓掌與歡呼,司馬昭想與阮籍結為親家,阮籍一連醉了六十日,最終致使來者沒機會開口而作罷。小人鐘會想以禍從口出給他羅織罪名,也因為他的酣醉不醒而沒有得逞。其狂放的行為和朦朧的醉態之下,隱含的是憂思和圓潤的處世之道。
人常常為名聲所累,阮籍最終還是難逃命運的藩籬。“會帝讓九錫,公卿將勸進,使籍為其辭。籍沈醉忘作,臨詣府,使取之,見籍方據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書案,使寫之,無所改竄。詞甚清麗,為時人所重。”這次即使是醉酒也逃不脫了,迫不得已,一揮而就的勸進文竟也寫得清新脫俗,氣勢非凡。以致后世文人因此事對阮籍多有批判,這是不公平的,試想當時,誰人又敢不寫?酒是阮籍聊以忘憂的精神鴉片,是應付強權的道具,是無奈人生的最后寄托。阮籍雖逃脫了司馬氏的屠刀,但始終擺脫不了內心的愧疚和自責,寫勸進表后,阮籍更是痛苦萬分,一年后抑郁而死。
終其一生,無法一展理想抱負,也無法找到真正的出路,只好借酒澆愁.《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阮籍胸中塊壘,故須酒澆之”,他一方面故作放達,另一方面強忍著內心劇痛,時時處處謹慎小心,如履薄冰。
三、各具風流
無論是剛腸嫉惡、慷慨赴死的嵇康,還是口不臧否人物,隱忍謹慎以求全生的阮籍,他們反對的只是偽明教、假道學,追求的是真性情,活生命,殉的是正統文人敢為天下擔當的“道義”。正如魯迅先生所說:“魏晉時代,崇奉禮教的看來似乎很不錯,而實在是毀壞禮教,不信禮教的。表面上毀壞禮教者,實則倒是承認禮教,太相信禮教。”
生命從嵇康的廣陵散向后退一步是阮籍的醉酒和放誕,生命從阮籍的醉酒往前一步便是嵇康的廣陵散。然風流和生死無關,而是一種境界和追求,一種仰慕和寄托。生命也不以長短而論,嵇康、阮籍之風流亦各具神采。三十九歲之嵇康,伴隨已成絕響的廣陵散,其生命熱烈奔放、熠熠生輝,其風度逾千古而愈盛,阮籍因醉酒和至慎而猶豫徘徊,其內心之苦,更喚起世人對人生的深思和感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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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菏澤家政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