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智庫要研究回答“為什么的為什么”

易本勝

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后，各行各業都在議論本領域智庫建設發展面臨的機遇和挑戰。“提領而頓，百毛皆順”，戰略智庫的建設發展須從頂層戰略需求抓起。在國家安全戰略、國防戰略、軍事戰略層次，不僅要研究“是什么”和“為什么”，更要回答“為什么的為什么”。

戰略決策需要知曉“為什么的為什么”

戰略決策者不僅關注今天和明天，還要關注后天。也就是說，他或他們不僅關注現實危機及其直接反應，更為關注決策潛在的中長期影響，特別是未來可能面臨的優勢與劣勢、機遇與挑戰，以及時制定或調整相應戰略和政策。任何國家和軍隊的資源都是有限的，遵循資源效益原則，戰略決策者必須清楚“我們現在在哪里，將要到什么地方去，如何才能到達”（美國前國防部長邁爾文·萊爾德語）。支持決策須對競爭/對抗雙方及其盟友的相對能力狀況進行廣泛、深入和嚴謹的比較分析，以充分認清在這種交互作用的動態環境中“阻止或者有可能阻止我們實現戰略目標的軍事、技術、政治和經濟因素是什么，以及可以獲得或可能獲得的、促進我們實現戰略目標的因素是什么”（美國前國防部長邁爾文·萊爾德語），藉此判斷如何更為有效地使用資源來提升總體能力、實現戰略目標。

如果說過去敵優我劣、敵強我弱的差距懸殊，進行這種比較分析并未顯得多么重要和迫切，那么當在新形勢下我國與相關方的實力非常接近，各有優劣或旗鼓相當，留給各方犯錯的空間都不多了。套用美國國防部凈評估辦公室前主任安德魯·馬歇爾的話講，就是當在高度復雜和非常激烈的競爭/對抗環境中運籌決策國家安全、國防和軍隊建設、軍事斗爭準備等重大問題，戰略決策者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了解掌握：我們在不同競爭/對抗環境中所處的位置到底如何—究竟有利還是不利，或者說我們在各個戰略方向/戰略領域和在整體上，與對手相比所處的優劣長短的狀態怎樣（即是什么），特別是影響、制約或決定這種狀態好轉或惡化的趨勢與因素有哪些（即為什么），更進一步講，產生這些趨勢和因素的深層原因或者根源與基礎在哪里（即為什么的為什么），以便最終找到真正重要的問題（挑戰與風險）和機遇所在，并在此基礎上尋求更為有效的戰略和政策，做好規劃計劃。

研究回答“為什么的為什么”，可使戰略決策者把精力集中于關鍵領域的根本性問題，而避免為日常事務與表面現象所干擾和迷惑，可使關于國家安全、國防和軍隊建設、軍事斗爭準備的戰略決策避免為內部組織利益爭奪所驅動而偏離應對威脅的需求，可使戰略和政策的調整制定與規劃計劃避免重大曲折和風險，從而更具效益。這種廣博、精深、動態的競爭優勢分析與評估，應成為專業戰略研究機構的基本方法和工作重心。

美國智庫通過凈評估發掘“為什么的為什么”

冷戰期間，美國當局為了及時準確地掌握美蘇力量態勢是否“平衡”，特別是美國在與蘇聯的競爭/對抗環境中所處的確切位置（相對能力）以制定中長期戰略，經總統和國防部長親自推動促成了用于關注和衡量這種“平衡”與否的凈評估方法的誕生。所謂凈評估，美國國防部2009年12月23日發布的《國防部指令》給出的術語定義為：“對決定國家相對軍事能力的軍事、技術、政治、經濟和其他因素進行的比較分析，目的是確認值得高層防務官員注意的問題和機遇。”就是說，凈評估關注的焦點并不在于某一方或另一方，也不在于提供涵蓋各方能力的細目清單以“數豆點兵”，而是在于彼此之間的相互作用。

從公開的案例和凈評估專家著述看，美國凈評估通常運用場景分析方法、假想敵機制、模型模擬工具、“在……后之日”演習程序等，來分析這種處于相互作用中的兩個或更多實體在某一特定空間或領域內競爭/對抗的狀況—孰強孰弱、孰優孰劣（即是什么）；經過不斷篩選與凈化剝離和去除不相關或不重要因素，再以貢獻度大小排序確定影響這種競爭/對抗狀況的特定趨勢與關鍵領域（即為什么）；爾后針對這些趨勢和領域層層聚焦子趨勢、子因素，直至找到最底層的驅動力及其作用機理（即為什么的為什么），并在此基礎上由未來到現實逆向論證，再由現實到未來正向規劃，最后拿出面對挑戰、化解風險、解決問題的思路和辦法。因其整套框架與流程比較透明和公正，長期以來受到戰略決策者和規劃計劃者的高度信賴，并被視為“最高層次的領悟”“所有分析中綜合程度最高的分析”和“在不斷變化的安全環境中幫助美國保持競爭力的重要方法”。

凈評估在美國成為必須執行的任務

在多屆美國總統和國防部長親自掌控、國家法律和軍隊法令的強制推動下，凈評估早已成為美軍戰略決策必須的過程和不可或缺的工具。美國《聯邦法典》明確規定：國防部長應當每年向國會提交一份包括美國及其盟友武裝力量在防務能力和計劃方面，與其潛在對手們進行比較的綜合性凈評估報告；參聯會主席履行戰略計劃職能，必須進行凈評估以確定美國及其盟友與其潛在對手相比武裝力量的能力；戰略司令部司令應當對美國及其他擁有核武器國家當前和議定的核力量進行凈評估，以確定美國的核力量是否可以一如預期地適應美國關于核威懾、延伸威懾、確保盟友以及防務方面的目標。美國《國防部指令》更是賦予凈評估辦公室主任7項重要職責，包括：組織開展針對美國軍事能力和軍事潛力所具地位、發展趨勢及未來前景的凈評估活動，以確定新興的或未來的威脅與機遇；針對國防部長向總統和國會提交的年度報告、國會聽證以及與外國政府討論中的所有凈評估部分，開展凈評估活動、提出建議并擔當顧問；在國家安全委員會開展的國家凈評估活動中提供指導；與參謀協助并代表國防部長，根據要求或在必要時對政策、理論、戰略、目的和目標提供客觀分析等。同時授予其在職責范圍內可以國防部指示的形式發布國防部政策，在需要時獲得報告和信息以執行被賦予的職責等4項重要權利。

由于美國全球霸權在各地區、各領域競爭/對抗的需求始終居高不下，特別是戰略決策者和戰略智庫極力推崇這種旨在追求“凈”結果、廣泛搜尋與重點聚焦、“打破砂鍋紋（問）到底”的研究方法與模式，使得凈評估在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應用62年（1953年1月杜魯門總統簽署成立特別評價子委員會）、在美國國防部應用42年（1973年10月安德魯·馬歇爾就任國防部凈評估辦公室主任）之久，不僅為國家和軍隊培養了一批又一批高端戰略人才，催生了許多應用凈評估方法的研究機構；并在政府、軍隊和民間形成了縱橫交織的網絡體系，還使凈評估儼然成為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國防戰略和軍事戰略決策思維的基本方式，甚至“開啟了五角大樓思想的新時代”。目前，北約國家和以色列、日本、印度、澳大利亞等國，以及我國臺灣地區，都在開發應用凈評估。

結 語

從現有資料看，美國凈評估作為融軍事、技術、政治、經濟和其他因素為一體，貫通戰略、戰役、戰術各層次的綜合分析方法，它起源于《孫子兵法》“知彼知己”“五事、七計”“度、量、數、稱、勝”等思想，吸納了克勞塞維茨《戰爭論》的精髓，借鑒了馬列主義的唯物辯證法，與錢學森從定性到定量再回到定性的綜合集成理念極為相似。按照美國學者關于“凈評估可以從歷史中找到答案”的說法，早在20世紀30年代中后期，毛澤東同志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等著作中就有精辟的論述，并在《論持久戰》等著作中做過經典的運用。因此，在某種意義和程度上講，美國凈評估方法可以看作毛澤東軍事辯證法思想在戰略評估領域的美國式表達與展開。

責任編輯：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