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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俠·舞陽

2015-09-10 07:22:44趙晨光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5年8期

趙晨光

晚風(fēng)微揚(yáng),殘夏將盡。

韓鳳亭韓少督與他的老師,新聞記者盧秋心經(jīng)歷了之前那一番生死之間的搏殺,戲劇般地因?yàn)轫n督軍的戰(zhàn)勝得以扭轉(zhuǎn)乾坤。

韓鳳亭、盧秋心以及曾經(jīng)幫助過他們的大鼓娘齊四喜一同回京,關(guān)鍵時刻幫了他們一把的龐冬秀與岳劍塵卻依然留在鄉(xiāng)間。

而背叛了韓鳳亭的副官馬成鞍則逃得無影無蹤,韓鳳亭掛念著盧秋心的傷勢,并未派人大肆追捕他。

歷經(jīng)了這一遭風(fēng)波,韓鳳亭頗受撼動,下定決心不再做個紈绔,又想盧秋心為自己這個學(xué)生不顧性命,自己卻對這位師長并無多少了解,便在一日午后問道:“老師,我倒沒問過你,你家鄉(xiāng)是在哪里?這盧秋心是你的真名嗎?”

盧秋心道:“我家鄉(xiāng)在蘇州,我的原名,本是一個‘酬’字,秋心二字是我取諧音拆字而成,是我的一個筆名。”說著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分別寫了這幾個字。

韓鳳亭這些時日在盧秋心的指導(dǎo)下,已經(jīng)頗識了些字,點(diǎn)點(diǎn)頭道:“原來是這樣幾個字。”又看向盧秋心,滿眼熱切,“老師,那天你說,教你槍法的師父……是羅覺蟾啊?”

當(dāng)日在大王莊外,盧秋心為了令神槍手白橫宇與他比槍,故意拋出了羅覺蟾這樣一個誘餌。那羅覺蟾槍法如神,是一個革命志士,又有許多關(guān)于他功夫傳聞的神妙故事,可說是韓少督崇拜的對象。是時情勢緊急,韓鳳亭不及細(xì)問,如今有了閑暇的時間,自然要仔仔細(xì)細(xì)地問個究竟。

盧秋心笑了一笑,道:“當(dāng)年在香港,我有幸與老師結(jié)識,同他學(xué)習(xí)了幾年。”

韓鳳亭瞪大雙眼:“你真和他學(xué)過?快講講,羅覺蟾真人是怎么一個樣子?和那說書里的一般么?老師你是怎么認(rèn)識他的?哎喲我有這樣一個太師父,可真是太威風(fēng)了!”

盧秋心聽他許多問話,也不由勾起回憶,笑道:“老師教導(dǎo)我許多,但其實(shí)老師他自己,功夫很是平常。”

韓鳳亭吃驚道:“什么!他功夫既然平常,你為啥又認(rèn)他當(dāng)老師?”

盧秋心緩緩道:“我與老師相識,也算是一樁機(jī)緣,這其中,又牽涉到另一個重要的人。說起來,這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民國初年,香港,維多利亞港。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立于岸邊,他穿一身白色長衫,腳邊放了一只藤箱,正聚精會神看著面前的港口。

是時,維多利亞港乃是香港甚至世界極著名的港口之一,此處水域廣闊,水底無淤泥,又兼三面環(huán)山,正是一個天然的優(yōu)良港口。

此時少年眼前的水面上停靠著許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更遠(yuǎn)一些的地方,有一艘白色的龐然大物傲然獨(dú)立于眾船之外,船身超于其他船只數(shù)倍,乃是英國海軍的添馬艦。

這少年來自內(nèi)地,雖然家鄉(xiāng)也是一個水鄉(xiāng),卻從未見過這般巨物,直看了良久,方才收回目光,隨后不由驚叫一聲:“我的箱子!”

不知何時,放在他腳邊的那只藤箱已經(jīng)無影無蹤。

少年大驚,那藤箱中除卻銀錢衣物外,更有一樣重要物事,是他這次來港的一個關(guān)鍵,若是丟失,如何得了?他連忙四處探看,卻不見蹤影,少年此時也知是遇了賊,忙問身邊一個閑漢:“勞駕,你可看到剛才是什么人拿走了我的藤箱?”

那閑漢把他的手一摔:“你做咩呀?”說罷便甩著手走了。

少年愕然,他雖未聽懂那閑漢的意思,可也大體曉得是對方不愿多管。他又問了數(shù)個人,均是不得要領(lǐng),到最后一個老人時,那老人說了長長的一串話,態(tài)度雖然還算和藹,少年卻不解其意,就在這時,一只手從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頭:“你找你的箱子?我知道!”

這是個又尖又利的少年聲音,雖然也帶些當(dāng)?shù)乜谝簦瑓s是少年可以聽得懂的,他忙轉(zhuǎn)過身:“你知道?是在哪里?”

說話那人赫然也是個少年,比他小了一兩歲的樣子,生得又黑又瘦,一雙眼睛奇大無比,又向外鼓出,倒很像青蛙的樣子。他笑道:“我姓田,他們都叫我田雞,你是外地來的吧?我剛才看到一個小偷拎了你的藤箱走了。好像就是朝那個方向去了。”說著一指。

少年一聽,提腳就追。誰想追了一段路,前方卻出現(xiàn)了岔路口,他正茫然處,那田雞卻趕了上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這一段的路,沒有比我更熟的,我要是幫你指路,一定能追得上那個人。”

少年便道:“那便煩請你指路。”

田雞只笑嘻嘻地不動,少年又催了一遍,他伸手圈了個洋錢的樣子,少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我的錢都在那藤箱里,找到了便給你。”

田雞皺了眉頭,方道:“好吧,就這樣說定。”說著健步如飛地向前奔去,少年倒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這般又跑了一段,田雞忽然一指前面:“就在這里!”

那是十分破舊的一所房子,看上去似乎并無人居住,少年心下存疑:“這里?”

田雞忙道:“就系呢度啦!”他一急,也忘了那少年能不能聽懂,喘了口氣又道,“我認(rèn)識那小偷,他沒有錢的,就是住在這里!”說著拽著那少年就往里走。

那房子里面又黑又破,窗戶都用木條橫七豎八地?fù)踔倌瓯牬笱劬Γ直嫫渲星樾危鲇X一陣風(fēng)過,一把沙子順著風(fēng)就揚(yáng)了過來!

黑暗之中,只聽“哎喲”一聲,房中原先埋伏的兩個人沖了出來,朝著那發(fā)出聲音的人便是幾拳,又道:“把你衣服脫下來,錢拿出來,我們就不打你!”

“我沒錢!”被打之人大怒。

埋伏的一個人也怒道:“看你穿的那樣好衣衫,還說沒錢!”說著上手就去扒衣服,扒了兩下卻覺觸手很是粗糙,并不似先前自窗口看到那等絲綢的樣子,另一個埋伏的人卻早已發(fā)現(xiàn)不對:“是田雞!”

三人忙忙地都沖出來,那被打的人赫然正是田雞,此時他臉上青腫了兩塊,看上去好不狼狽。他大怒道:“阿虎、良子,你們都瞎了眼啦!”

埋伏兩人一個又高又壯,正是那阿虎,他抱怨道:“誰曉得打的是你?你帶來那人呢?”

比田雞還要瘦小的良子眼尖:“他在那兒!”他聲音尖細(xì),兩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那少年正站在門外。原來少年起先見田雞強(qiáng)拉他進(jìn)房時便有懷疑,那一把沙子揚(yáng)過來的時候,他往后一躲,反把田雞向前推去。阿虎與良子不知根底,便把田雞揍了一頓。

田雞氣得一蹦三尺高:“你夠膽!暗算我!”

那少年皺了皺眉:“明明是你欺瞞在先,我問你,我那只藤箱是不是你們拿走的?”

田雞哪里理他,一揮手道:“阿虎、良子,上!”

這三個少年一并沖了過去,那阿虎力氣極大,一拳打來,虎虎生風(fēng);田雞敏捷靈活,出手更快;良子雖然最是瘦小,但間或使個暗算,也令人難以防備。

這若換了旁人在此,也就著了他們的道兒。幸而這少年幼時曾學(xué)過一套形意拳,身手較之一般少年矯健許多,他把袖子一挽,手臂一屈一伸,肘與膝合,一擊而出。

阿虎力氣雖大,卻有些笨拙,當(dāng)先被他擊中,“哎喲”一聲,少年隨即便出一腳,阿虎不及躲閃,恰被他踢中膝彎,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少年腳下一個迂回,一手護(hù)于心前,另一拳向田雞擊去,田雞忙向旁閃,誰想那少年這一式乃是虛招,他護(hù)在心前那只手一握為拳,迅速擊出,田雞被他打得一歪,摔倒在地。

此時便只剩下一個良子,他原本力小,又不及田雞靈敏,那少年一拳擊來,他竟忘了躲避,少年拳風(fēng)已至他面前,良子額發(fā)被吹得散開,少年卻忽然停下,看著他的喉間道:“原來你是女孩子,我不打你。”便收回拳頭。

良子臉漲得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阿虎歪歪斜斜地從地上爬起來,大聲說:“田雞,這個咱們打不過啊!”

田雞直咬牙,可是經(jīng)過方才的交手,他也知道憑自己這幾個人,是拿不下那少年的,便指著那少年道:“我們還有個兄弟,今兒是他沒在這里,要在,準(zhǔn)打得你滿地找牙!”

這不過是圓面子的說法,阿虎撓一撓頭:“你是說小云南?他打架雖狠,可我也不曉得他是不是這小子的對手啊!”

這話良子聽了都嘆,田雞更是怒道:“有你這么給兄弟拆臺的嗎?”

那少年到底也還年少,聽了這話,“撲哧”一聲也笑了出來,隨即又問:“我那只藤箱,是不是你們拿走的?”

田雞叫道:“誰拿你那只破箱子,快滾,別等我兄弟過來!”

少年看他們的模樣,心道那只藤箱大抵真不是他們拿走的,正想著之后該去哪里尋覓。忽然有一個人匆匆跑了過來,一眼看到良子,一把抓住她道:“你怎么還在外面,你媽拉肚子,快要死了!”

良子大吃一驚,也不顧那少年,忙和阿虎、田雞一起奔了回去。

她家便住在附近,那住處之破,比起方才那間無人居住的破屋,倒也不遑多讓。

只是畢竟是兩個女子住的地方,窗前還擺了一盆不知從哪里撿來的石榴樹,此時那樹上結(jié)了拳頭大的石榴,紅艷似火,卻愈發(fā)顯得這屋中破舊得凄涼。

良子的母親便躺在屋中的一張木床上,一張臉青白得嚇人,約是瀉得太多,屋中的氣味格外令人難受。田雞幾人也不嫌棄,都湊了上去,臉上滿是害怕。

田雞忙掏口袋,卻只有幾個銅子,阿虎也是如此。這點(diǎn)錢別說看病,就是雞蛋仔也買不了幾只。良子眼淚都掉了下來:“早晨起來還好好的,這是得罪了哪一路的神仙?”

床邊還守著一個人,也是十四五歲的年紀(jì),一頭黑發(fā),一張白臉,一雙眼便像兩把刀子,偏又透出種俊秀。那人見三人身上都沒有錢,咬牙道:“我原當(dāng)你們總能做成筆生意,罷了!”說著向外就走。

田雞一把拉住他:“小云南,你去哪兒?”

小云南道:“你別管。”

田雞卻不放手,看著他道:“你是不是要去蔣老邦那里借?他家的錢,好借不好還的!”

小云南道:“了不起我將來剁只手還他,總不能看玖姨死在這里。”

剛說到這里,床上的玖姨一聲呻吟,掙扎著又要起身,只是瀉得久了,哪里還掙得動。良子忙去扶她,低聲道:“娘,我扶你。”

小云南看到玖姨如此,甩開田雞的手就往外走,田雞要攔卻攔不住,高聲叫道:“阿虎,你是呆的!快拉住他!”

阿虎的反應(yīng)最為遲鈍,先前還扎煞著兩手不知該做些什么,聽到田雞這樣說,忙攔住小云南。

小云南眼神一擰,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子,朝著阿虎便剁了下來。阿虎吃了一驚,忙向旁閃,誰想他躲得慢了,那刀子極利,已刮到了他皮膚,鮮紅的血嘩啦啦一流,阿虎哇哇大叫起來。

就在這一團(tuán)混亂之時,外面?zhèn)鱽硪粋€聲音:“你們不要慌,我有辦法。”

田雞正沒好氣,怒道:“是哪個鬼頭鬼腦地在外面?”

“盧酬。”那人居然真報了名字,隨即負(fù)手走了進(jìn)來,只見他一身白色長衫,年紀(jì)比屋里這些人也大不得多少,正是方才那少年。

這屋中幾人因都注意在玖姨身上,竟無人留意到盧酬一路跟了過來,良子一抹眼淚道:“我們沒拿你的箱子,求求你,走行不行?”

小云南壓著嗓子說:“良子,你不該說這個‘求’字!”

盧酬卻好似沒有看到他們的爭執(zhí)一般,把背在身后的手向外一伸,掌心中現(xiàn)出兩個鮮紅的石榴。良子詫異道:“你這人,摘我家的石榴做什么?”

盧酬卻正色道:“我從前讀過醫(yī)書,石榴皮煲水,可以止瀉,你們不妨一試。”

田雞一雙大眼骨碌碌亂轉(zhuǎn):“誰曉得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良子卻有決斷,把石榴一接:“我去料理。”留下幾個男孩面面相覷。

過不多時,玖姨已服下這帖“藥”,誰想?yún)s有奇效,她腹中“咕嚕嚕”一陣亂響,竟未再瀉。但人畢竟是虛弱極了,只仰躺在床上,出氣多,進(jìn)氣少。盧酬看了便向良子道:“我看令堂的模樣,只怕還有其他癥候,須得去醫(yī)院檢查。”

良子道:“話是這樣說,哪里有錢呢?”

盧酬手一翻,掌心中現(xiàn)出一塊大洋來,其時香港男子做一日苦工也不過幾角錢,這一塊錢確是不小的數(shù)目了。

他道:“可惜我大部分銀錢都在那只藤箱里,只余這一塊錢,你們便拿去吧。”又道,“我坐船來時,聽說這里有一家中華慈善醫(yī)院,遇到貧苦人可以減免費(fèi)用的,你們也可打聽一二。”

這時既已解了燃眉之急,幾人也就有心思細(xì)想,田雞皺著眉頭道:“這樣說來,我仿佛也聽說過,那時我只不信,哪有這等好事……”話沒說完,小云南、阿虎、良子三人同時一推他,異口同聲道:“知道你不早說!”

田雞大叫起來:“我這不是說了嘛!”

小云南又給了他一肘子:“說得太晚!”

盧酬忍著笑:“既然知道,咱們就快走吧。”

既有了錢,幾人便雇了車,把玖姨送到了一家慈善醫(yī)院,醫(yī)院的人見他們家境如此,認(rèn)為很可憐憫,便免除了醫(yī)藥費(fèi)用。只是玖姨已有了痢疾的癥狀,卻是非得住院不可了。

良子留在醫(yī)院里陪護(hù),其他的幾個人不好都留在里面,也便走了出來。小云南皺了眉頭,問田雞:“那個姓盧的,是什么來頭?”

田雞咳嗽起來,他卻不好意思說自己暗算人家不成反被打趴下的事情,小云南瞥了他一眼:“阿虎,你說。”

阿虎的個性較為憨厚,沒有田雞那么多彎彎繞,便把之前的事情說了一遍。小云南沉吟道:“這么說來,那個盧酬倒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了。”

田雞一撇嘴:“誰曉得他身上還有多少錢呢?”

小云南道:“你說這個話,若良子在就要罵你。先不說他出主意救了玖姨,他和你們又不認(rèn)識,能拿這一塊錢,就不容易。”

其實(shí)田雞心里也是佩服盧酬的,只因?yàn)樵栽谒掷镞^一次,嘴里便不肯承認(rèn),道:“他若能把自己身上錢都拿出來,我就認(rèn)他當(dāng)個大哥。這一塊錢,可不算什么事。”

小云南嘲笑說:“你是香港總督?認(rèn)你當(dāng)兄弟好威風(fēng)么?”

兩人正在拌嘴,盧酬神不知鬼不覺又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手里拿著一小疊錢,道:“那位玖姨身體太虛弱,雖然醫(yī)院免了藥錢,總還要吃飯、補(bǔ)一補(bǔ)身體,這些錢你們拿去吧。”

小云南其實(shí)也在琢磨飯錢的事情,盧酬這一出手又解了他們一個大大的難題,心中實(shí)是感激至極,一抬眼卻見盧酬身上穿的不是先前那件白色的絲綢長衫,而是一件布衣,心里一個激靈:“你是把衣服當(dāng)了?”

盧酬笑而不答。

田雞在旁邊看了,心中觸動不已,他們幾個今天去打劫盧酬,主要就是為了他身上那件看上去就很值錢的長衫,沒想到盧酬竟然主動奉上。正想著,卻見小云南也不客氣,把那疊錢抓在手里:“你夠意思,我不和你假客氣,你這個兄弟,我交下了!”說著不客氣地一踹田雞的膝蓋,“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田雞“哎喲”一聲,就坡下驢,向下一跪:“大哥。”

盧酬忙去扶他:“可不敢當(dāng)。”

這么一來,這幾個人卻也算是結(jié)識了一場,盧酬身上無錢也無行李,自不能去住旅館,小云南索性把他帶到自己幾個人住的地方。原來他與田雞、阿虎三個就住在良子家的旁邊,那房子也是旁人丟棄不要的,破爛得可以。盧酬也不介意,自尋了把瘸了腿的椅子坐下。

小云南向盧酬介紹道:“田雞是當(dāng)?shù)厝耍赣H原來是個泥瓦匠,現(xiàn)下父母都沒了;阿虎原是佛山的,家里是種地的,后來遭了火,家人沒了,他流落到了這里。”最后指指自己,“我是被師父從云南帶過來的。師父,”他頓了一頓,“師父也沒了。”

盧酬一聽,就明白了,原來這三個都是孤兒,聚在一起也不過是討生活的意思。

小云南又說:“這房子原本沒人住,我們搬到這里,恰好和良子家做了鄰居,玖姨人很好,對我們照顧很多。”

田雞卻在一邊擠眉弄眼地說:“良子可了不起,她爹是住在半山區(qū)的呢。”

盧酬吃了一驚:“什么?”原來半山區(qū)住的大都是歐洲人,再不便是極富裕的華人,良子的父親若有能力在半山區(qū)買宅子,良子和她母親怎么又會住在這里?

田雞大咧咧地道:“你不知道,玖姨是良子她爹的小老婆,良子她爹生病死了,她們倆就被大老婆趕出來了……”

話沒說完,小云南一拳打到他頭上:“你說什么呢!”

田雞捂著頭:“我不也是怕他不知道,萬一問到良子她爹……”

小云南又是一拳:“閉嘴!”

田雞捂著嘴不敢說話了,小云南便問盧酬:“我聽說你丟了一只箱子,那里面可是有很重要的東西?”

盧酬見他問得誠懇,便道:“實(shí)不相瞞,那只藤箱里除卻銀錢、衣物之外,還有一封信。”

“信?”

“對。”盧酬嘆了口氣,“我家原在蘇州,因父親去世,家道中落,雖有上進(jìn)之心,卻無求學(xué)之門。后來家父生前一位友人告訴我說他有一位朋友,家資豪富,又喜資助求學(xué)少年,便為我寫了一封推薦信,要我去香港投奔于這個朋友。”

小云南皺了眉頭問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你還記不記得?”

盧酬道:“名字家父那位友人并未告知于我,只說按照那地址前去,把信交給主人即可。地址我記下了,他是住在九龍灣十三號別墅。”又道,“只是素昧平生,我若沒有這封信,貿(mào)然上前只怕他也不肯信我。”

小云南皺了眉:“那里可都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又道,“找到箱子之前,你先住在這里吧。”

盧酬笑道:“那就多謝了。”

到了晚上,小云南帶著幾個人去吃街邊的車仔面,清湯里下了幼面,又加了魚蛋、牛丸、豬皮和蘿卜,四個少年吃得熱火朝天。吃完了,小云南又要了一份打包帶走,加的卻是牛腩湯,道:“這個送去給良子吃。”

阿虎問:“那玖姨呢?”

小云南說:“玖姨只怕吃不來這個,我去買個滑蛋粥給她。你們兩個和我送飯去,盧酬,你今天剛來香港,先回去休息吧。”

田雞和阿虎隨著小云南朝醫(yī)院的方向走,阿虎沒想那么多,田雞心思卻細(xì),道:“去送個飯,也不必咱們?nèi)齻€都去吧?”

小云南沉著臉:“呆會兒咱們?nèi)グ驯R酬的那只箱子弄回來。”

田雞吃了一驚:“這……”

小云南看他一眼:“你心里明白,在維多利亞港那里拎包的,不是阿四便是阿武。”

田雞急道:“我不是說這個,阿四和阿武都是蔣老邦的手下人,咱們?nèi)ト撬俊?/p>

小云南還沒說話,阿虎卻先甕聲甕氣地開口:“我覺得咱們應(yīng)該去。”看田雞瞪他,阿虎又說,“欠了那樣一個大人情,我心里也不樂意。”

田雞怒道:“只有你們是英雄好漢?小云南,蔣老邦本就想找你麻煩,你還主動去惹他!”

小云南也不理他,徑直就往前走:“先去醫(yī)院,然后咱們分頭去找阿四、阿武。”

田雞跺腳,還想著說些什么打消小云南的念頭,忽然間小云南停下腳步:“那是不是阿武?”

幾個少年順著他說的方向一看,見到個三十多歲的瘦小男子,一雙手籠在袖子里,正是阿武無疑。

田雞低聲說:“看他走那個地方有點(diǎn)熟啊……啊!我知道了,他是要去賭!”

阿武悶頭向前走的地方,正是一家地下賭坊,小云南向田雞、阿虎使了個眼色:“跟上他!”

阿武并未發(fā)現(xiàn)身后已跟上了三條尾巴,他好容易身上有了兩個錢,便又去自己熟悉的消遣之地,誰想今天的手氣大大不妙,不過三五把,那點(diǎn)錢已經(jīng)輸?shù)靡桓啥簟KR了幾聲,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

此時天色已有些黑了,到一個僻靜無人角落時,阿武忽覺腳下一絆,“撲通”一聲便摔了下去,他還沒罵出聲,忽然一把沙子揚(yáng)了過來,緊跟著一個沉重物體就坐到了他的身上。

他大怒,誰想這時太陽穴上一冷,一把小刀子已抵了上去。一個低啞聲音道:“你動一動,立刻就扎進(jìn)去!”

阿武不過是個小偷,卻不是那種打打殺殺的人,小刀子一抵,當(dāng)即便怕了:“不動,我不動……咦,你是小云南?”

都在這里混的人,誰又不認(rèn)識誰啊。絆人和揚(yáng)沙子的是田雞,坐在他身上的是阿虎,掏刀子的自然就是小云南。阿武怒道:“你們想干什么?”

小云南聲音冷冷:“不干什么,今天在維多利亞港,你有沒有拎走一只藤箱?”

阿武剛說一句“關(guān)你什么事”,小云南手里的刀子一動,阿武頭上立刻就見了血,長長一道血痕直滑到他眼睛里,阿武立即便慫了:“是、是我!”

小云南幾個聽了倒很高興,沒想到一抓便抓到了正主,小云南就道:“那箱子是我一個兄弟的,你拿回來,我不收拾你!”

阿武苦著臉:“那箱子不在我這里。”

小云南一怔:“什么?”

阿武道:“你們也知道誰是我老大,蔣老邦的規(guī)矩,我們拎來的東西,統(tǒng)一都交給他,他每天發(fā)我們幾塊錢,那箱子,我打都沒打開看一眼呢。”

這下卻有些難辦,蔣老邦是這里十分有勢力的一個人,難道要去他家搶東西不成?小云南轉(zhuǎn)著念頭,手下的小刀子卻沒有放松:“你一定有辦法,要是沒有辦法,我就一刀子扎進(jìn)去!”

這委實(shí)有些胡攪蠻纏,只是小云南刀子一動,阿武卻當(dāng)真害怕,他也聽說過這個小子年紀(jì)雖小,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狠手都敢下。這樣一想,便大聲道:“我有辦法!”

“什么辦法?”小云南刀子還是沒有松。

阿武忙道:“我們拿來的這些東西,也不是直接都送到蔣老邦家的。不大值錢的,都先堆到這邊的一座房子里,那地址是……”說著就低聲說了出來。

小云南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向田雞使了個眼色,田雞會意,伸手一拽,卻把阿武的褲腰帶拽了下來,把人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捆了起來。

小云南又割下一塊衣襟把他的嘴堵住,然后轉(zhuǎn)身道:“咱們走。”這里白天都少有人來,也不擔(dān)心阿武會被人放走。

田雞嘆口氣:“走吧走吧。”他雖然一開始還想著打消小云南的念頭,可也知道自己這個兄弟認(rèn)準(zhǔn)了一件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只好跟著一起了。

誰想小云南卻說:“走什么,還沒給玖姨送飯呢。”

“……哦。”

幾人到了醫(yī)院時,玖姨已經(jīng)睡著了,良子道:“這醫(yī)院的人好得很,晚上還給了我們飯食吃。”

小云南便把那份牛腩面和滑蛋粥都塞到她手里:“留著當(dāng)夜宵。”又拿了幾塊錢給她,“他們雖是做慈善的,也不能總指著他們給。這些錢你留著用。”

良子吃了一驚:“哪里來的錢?”

小云南就把盧酬當(dāng)衣服的事情告訴給她,又說:“他丟的那只箱子里有重要的東西,我打算幫他弄回來。”

良子問:“你打算怎么弄回來?”

田雞在一邊想插嘴,被小云南一個眼色攔回去:“沒事,你不用管。”

三人又在醫(yī)院逗留了一會兒,也就離開了。他們按照阿武所說的地址,來到一所民居前面,這里外表看著和一般住處也沒什么差別,只門口坐著兩個漢子,身材都很魁梧。

田雞低聲道:“這可怎么辦?先不說打過打不過的事情,咱們在這一打,早招來人了。”

小云南也不說話,繞著墻走了一圈,看到一個狗洞,他們雖是少年,卻也鉆不過去。他皺一皺眉:“幫我看著點(diǎn)。”說著活動一下身體,身上的骨骼嘎巴作響,不消片刻,竟然縮成小小一團(tuán),輕而易舉便從那洞里鉆了過去。

這十四五歲的少年,竟然會這傳說中縮骨功!

小云南鉆出狗洞,進(jìn)到里面的院子里。這里面并沒有人,一間屋子卻用鐵鎖鎖上,雖有窗子,上面卻安了鐵欄。小云南向里面看去,只見衣衫什物堆了滿地。忽然他眼前一亮,那窗下可不就是一只藤箱!

這鐵欄之間的縫隙委實(shí)很窄,縱使用縮骨功只怕也是不易進(jìn)去的,小云南看到院子角落里豎著幾根甘蔗,心念一動,便拿了一根出來,從懷里掏了個鐵鉤安在甘蔗頭上,把甘蔗伸進(jìn)去一勾兩釣,不一會兒便把那只藤箱勾了起來,他手腕一用勁兒,沒費(fèi)什么事就把箱子順著窗戶弄了出來。他隨即把鐵鉤一收,甘蔗一丟,抱著藤箱就往外走。

到了墻角處,田雞早已湊在狗洞那里,隔著墻就問:“到手沒有?”

小云南低聲說:“弄到了!”

田雞十分歡喜:“還是你這個功夫靈!”

小云南卻不樂意:“我就不愛用這個,雞鳴狗盜的本事,除了當(dāng)小偷有什么用?”

田雞知道他脾氣硬,忙道:“得了得了,快過來!”

沒想這狗洞很窄,小云南能過來,那藤箱卻過不來。耳聽著周遭似乎有聲音傳來。田雞也忘了可以先把藤箱里的東西拿出來,忙道:“快扔過來!”

那墻很高,小云南忙退兩步,一個助跑把箱子用力一拋,田雞和阿虎兩人都仰著頭接。誰想兩人都要接,反而撞到一起。那藤箱則摔到地上,好大的一聲響。

這樣一來,自然驚動了門前那兩個漢子,二人對視一眼,都朝這邊走過來。小云南施展縮骨功已然不及,便道:“你們拿了箱子快走!”

田雞和阿虎兩個異口同聲地道:“不成!”

小云南道:“你們兩個,怎么打得了他們兩個!”阿虎雖然高壯,畢竟只是個少年,田雞更不必提。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個熟悉帶笑的聲音:“不是兩個,是三個。”

“盧酬?”小云南怔住了。

小云南實(shí)在沒明白盧酬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趕了過來,耳聽一墻之隔,對面打得噼里啪啦,十分熱鬧,心下著急。他忽然一拍頭,暗道自己傻了,進(jìn)來時鉆洞為著怕驚動人,如今都打起來了,走門不就成了!

想到這里,他急匆匆朝著大門就跑了過去。這院子本來也不大,等他從大門跑過來的時候,五個人正打成一團(tuán)。其中盧酬獨(dú)對一人,田雞和阿虎則和另一個人打在一起。

粗粗一看,盧酬一套形意拳一板一眼,面對一個成年人,竟是占了上風(fēng)。阿虎和田雞這一伙卻要差些,不過是仗著阿虎身體壯些,才勉強(qiáng)維持個不敗而已。

小云南看罷,往前一沖,卻是一拳沖著和盧酬打架那漢子打去。

這也是他心里有計較,盧酬雖然占了上風(fēng),卻畢竟是個少年,真要把對方打敗,可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

阿虎和田雞那一伙也是如此,雖然勝不了,可一個生得壯,一個又靈活,對方想把他們兩個一起打倒卻也不易。既如此,倒不如自己先幫盧酬打倒一個,騰出人手來四個打一個,不怕打不跑他。

這樣想著,他握起拳頭,一拳就朝盧酬對面那人咽喉打去。他雖還是個少年,這一拳打得卻很毒辣。那人不得不向旁一閃,心道誰家小子這般刁鉆?一見是小云南,不由道:“衰仔,果然是你!”小云南可不理他的話,又是一拳照樣奔著他的咽喉過去。

盧酬這一路形意拳,乃是十分正統(tǒng)的內(nèi)家拳法,直行直進(jìn),身正步穩(wěn),所謂“邁步如行犁,落腳如生根”。

據(jù)說形意拳乃是南宋時的岳飛岳元帥所創(chuàng),就可見這套拳法的大氣沉著。

盧酬幼年體弱,學(xué)這套拳法乃是為了強(qiáng)身健體,所請的師父功夫雖然不高,卻也是形意拳的一個正統(tǒng)傳人。故而他的對手雖是處于下風(fēng),打得卻也是堂堂正正。

可小云南這么一來,真好像草魚群里裹了條黑魚進(jìn)來,橫沖直撞,又毒又辣。那人只覺頭疼至極,又打了兩個回合,被小云南一腳踹中腳踝,“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他心知在這兩個少年面前討不了好去,丟了兩句狠話,拔腿便跑。

和阿虎、田雞對打那人一看自己的同伴先跑了,很是惱怒,他卻是很有些氣性的,自覺若是被幾個少年圍攻落荒而逃,頗沒面子,怎樣也要先打倒一個。因此雙拳如暴風(fēng)驟雨一般打了下來,阿虎不防,已挨了兩拳,“哎喲”叫出聲來。

田雞見勢不好,欲待上前,可也知道自己人小力微,于事無補(bǔ)。眼睛一轉(zhuǎn)瞄到了方才小云南丟出那只藤箱,抄起來劈頭蓋臉照著那人就砸了下去。

“去死吧!”

只聽“撲通”一聲,那人被藤箱砸得摔倒在地,可田雞用力太大,藤箱被他一摔,箱蓋竟被砸開,里面的衣衫什物落了一地,更有一封信隨著衣物一并落了下來,說來也巧,偏有一陣風(fēng)過,書信輕飄,被風(fēng)一吹,悠悠地就飛了起來。

“信!”正趕過來的盧酬失聲叫道。

他這么一喊,田雞等人也都反應(yīng)過來,一時間也不打了,追著那封信就跑了過去,偏巧那陣風(fēng)極大,信被吹得極高。小云南跑得最快,用盡全身之力,向上一躥,只覺手指已觸到了一個紙邊,心中一喜,忙向下夠,口中叫道:“拿到了!”

幾人大喜,都湊過來,盧酬忙接過信:“多謝,多謝!多……”

他忽然覺得這信好像有點(diǎn)不對。再一看,封口開了。

原來香港的天氣十分潮濕,封口不知何時已開,小云南那一抓,抓住的是信封,信紙卻從里面飛了出去。幾人發(fā)現(xiàn)時已晚,那信紙早不知被風(fēng)卷到哪里去了。

小云南一怔,一下子眼睛都紅了:“我……”他說不出話來,自覺是十分對不起盧酬,轉(zhuǎn)身就走,盧酬一把拉住他:“你去哪兒?”

小云南道:“我對不住你!我……”他竟想不出一個補(bǔ)償?shù)霓k法。

盧酬卻道:“哪里對不住?你甘冒危險幫我找回藤箱,這已是義氣的作為。信紙被吹走乃是天意,哪是人力所能影響的?”

田雞忙也上來道:“都是我砸那一箱子惹的事,你看盧大哥都沒說我什么,你也別氣啦!”幾人打了這一場架,他對盧酬好感倍增,這一聲“盧大哥”叫得十分順口。

阿虎不會說話,學(xué)著田雞也向小云南道:“你別氣啦。”

盧酬笑道:“就是,來,幫我把箱子里的東西收拾一下。”

他是有意這般說,果然小云南聽到有事需他們幫忙,也就回來把箱子里的東西一一都找了回來。剩下的那個漢子被田雞一箱子砸暈在地,他們也不多管了。

小云南這才有時間問道:“你怎么來的?”

盧酬笑道:“我放心不下,又去看了看玖姨。”

小云南疑惑道:“那也不對,我沒告訴良子她們……田雞!”他忽然暴叫起來,田雞嚇一跳,隨即嬉皮笑臉地就往盧酬身后躲,小云南一把把他揪出來,“我們在醫(yī)院的時候,你和良子嘀咕了一會兒,是不是你告訴良子這事的!”

田雞被他一揪,“哇哇”地大叫起來:“良子是自己人,她問我,我就說了,有什么了不得的!”

小云南怒道:“你還有理了!”又要動手,盧酬忙攔住,笑道:“是我執(zhí)意要問良子知不知道你們?nèi)ツ睦锏模桓蓜e人的事。”

小云南把手一松,悻悻地道:“多嘴!”又問盧酬,“你打算怎么辦?”

盧酬道:“不管怎樣,我既然來了香港,總不能試也不試就回蘇州,明天我打算去一次九龍灣。”又道,“我雖然找回了箱子,可天晚了,還是得麻煩你們收留我。”

小云南舒展了眉頭:“這算什么,小事一樁,走吧。”

小小窄窄的一條街上,四個少年肩并著肩,一起向前走去,街邊偶爾還能看到挑著食擔(dān)的小販,紅紅的一團(tuán)火,帶著點(diǎn)跳躍的希望。

又轉(zhuǎn)了一個彎,盧酬和小云南走在前面,阿虎和田雞落后了一點(diǎn),田雞忽然想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地湊到阿虎耳邊說:“你說,盧大哥做什么晚上又去醫(yī)院,會不會是他對良子……有點(diǎn)什么意思?”

阿虎不明白:“什么意思?”

田雞一拍腿:“什么意思你還不知道,就是……那個意思唄!當(dāng)然盧大哥人是挺好,可那么一來,小云南怎么辦啊?”

阿虎奇怪道:“我怎么聽不懂你說的是什么?良子不是咱們兄弟嗎?”

田雞氣道:“和你說不明白!”

恰在這時,小云南轉(zhuǎn)過身來:“說什么呢?這么慢?”

田雞嚇一跳,不敢多說,趕快連跑帶顛地跟了上去。

一夜過后,第二天一早,盧酬從藤箱里找出一套齊整的衣衫換上,準(zhǔn)備去九龍灣。小云南道:“你對這里不熟,我?guī)闳グ伞!庇謱μ镫u和阿虎說,“白天記得再去看看玖姨。”

田雞答應(yīng)一聲:“好咧!”

兩人一起向九龍灣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盧酬便問小云南:“我聽他們都叫你小云南,倒不知你本名叫什么?”

小云南道:“我姓凌。”神情倒有些不自然,“當(dāng)初師父給我起了個大名,叫凌舞陽,我聽著文縐縐的,不是我們這樣人叫的。”

盧酬聽著倒是一怔,須知當(dāng)年燕國有個秦舞陽,十二歲殺人,后來跟著荊軻一同去行刺秦王嬴政,是一位大有名氣的刺客。

小云南的師父拿“舞陽”兩字給他取名,這是有什么用意嗎?他忍不住就問:“那你的師父,又是怎樣一個人?”

小云南道:“我也不瞞你,我的師父,原是一個刀客。”

“刀客?”

小云南便解釋給盧酬,原來云南邊遠(yuǎn),便有一等人以刀為生,為人賣命的有,取人性命的也有。只是近代火器盛行,刀客這碗飯吃得也就愈發(fā)不易。小云南的師父正是最后一代刀客之一,為了討生活流落到了香港。

小云南拔出身上那把小刀:“我?guī)煾冈谖沂畾q時就死了,只留下這把刀給我。”

盧酬見那把刀外表十分粗陋,可刀身卻十分鋒利,日光下一泓清水一般,不由贊了句:“好刀!”

盧酬又想到之前見到小云南動手,較之阿虎、田雞等人更有一分狠毒的意思,這想必就是那刀客耳濡目染之故,只是這話卻不好說。他又問:“那你們幾個,平時就以……這個為生?”這里他說得含糊,其實(shí)當(dāng)日他被阿虎幾個打劫,就想到這幾人走的必不是正路。

小云南卻很敏感:“你嫌棄我們干這些不入流的事兒?”

盧酬忙道:“并不是嫌棄,只是我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路。”

小云南冷笑道:“不然有什么辦法——阿虎和我今年十五,田雞、良子十四,出去做工都沒有人要。玖姨三天兩頭地病,沒錢,怎么辦?”

盧酬斟酌著道:“我不懂這些,可是總可以做些小買賣什么的吧,本錢……”

在他提到小買賣的時候,小云南的眼神亮了一下,但隨即便嘲笑道:“你難道剛拿到了箱子,又想做好人?你這錢我可不拿,你自己落腳的地方還沒敲定,先管自己吧!”

盧酬已看出他的個性是很堅決的,這時就不再多說。

走一段,兩人已經(jīng)到了九龍灣,小云南便向盧酬指點(diǎn)道:“這里一段,都是填海做成的。”

盧酬看了地面上的鐵路、油庫等,不覺驚嘆:“古人都說滄海桑田,可如今滄海桑田之間的轉(zhuǎn)換,竟是如此容易,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兩人走走說說,不時便到了那信封上所說的地址,此處乃是一個別墅區(qū)。通常只有富裕華商才住在這里。

面前一座別墅灰瓦白墻,建造清雅,依稀有江南水鄉(xiāng)的品格,門前卻又是一棵高高大大的影樹,火紅花朵開了一天一地,轟轟烈烈,迥非江南所有,自有一番獨(dú)特的韻味。

到這里時,小云南便退到一旁,任盧酬怎樣說也不肯上前。盧酬整理一下長衫,清一清嗓子,這才上前叩門,過不多會兒,有個仆人開門出來,盧酬臉先是一紅,隨即道:“我是一位賀有道先生推薦來的,想拜見這里的主人。”

他心中其實(shí)擔(dān)憂,譬如那仆人問他要推薦信件之類,自己又當(dāng)如何答復(fù)。誰知那仆人并未與他核實(shí),只向他道:“我家主人重病,現(xiàn)在是不見客的。”說罷“噗”的一聲,便把門關(guān)上。

盧酬“啊”了一聲,可那仆人手腳很快,他竟不及攔阻,他又覺得主人家病重,自己實(shí)不該上前打擾的,也就默默退了回去。

小云南原本站在一旁,見他退回奇道:“這樣快就說定了?”

盧酬道:“不是,主人家病重。”

小云南一聽,二話不說,拉著盧酬便走,卻不是離開這里,他繞著那別墅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打量圍墻的眼神很是不對,盧酬奇道:“你做什么?”

小云南:“找個地方,要么翻墻,要么鉆洞,咱們進(jìn)去。”

盧酬吃了一驚:“這不好吧!”

小云南道:“你知道那個人是真病假病?再說,就算他病得很重了,說幾句話的力氣總有吧!萬一他病上個一年半載,你有那個錢等他出來?”

見盧酬還是猶豫,小云南又冷笑道:“再說,說不定是那些傭人胡說八道,我跟你講,往往那些大人物態(tài)度還好,這些小人仗著手里那一點(diǎn)點(diǎn)的權(quán)力,偏要難為人,這情形也是有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你懂不懂!”一邊說,一邊拉著盧酬就走。

兩人走了兩圈,小云南就盯上了一個地方,這里墻外也有一棵影樹,和墻頭相隔不遠(yuǎn),小云南挽一挽袖子,三兩下就爬了上去。他又招呼盧酬:“你愣著干什么,快上來!”

盧酬無奈,也只好爬了上來。兩人從樹枝躥上了墻頭,又從墻頭蹦了下來,盧酬對此道不熟,落地聲音不小,好在似乎并沒有人聽到。

兩人東張西望一番,盧酬畢竟是舊家子弟出身,打量了一會兒:“我覺得……那邊該是主人住的地方。”

“那就去。”小云南帶頭就向前走。

這里很是安靜,房門也是虛掩著,露出一道縫隙,盧酬悄悄上前,隱約見到里面酸枝木榻的一角,他正想細(xì)看,忽聽里面有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來:“別看啦,進(jìn)來吧!”

盧酬的臉?biāo)查g臊了個通紅,他從小到大,還沒干過這樣的事情。這個時候小云南反倒比他大方,拉著盧酬推門便走了進(jìn)去。

這間屋子很是寬敞,里面布置得大方雅致,兩側(cè)都開了大窗,涼風(fēng)習(xí)習(xí),透著外面的綠陰,自然就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盧酬打眼一看,不由驚訝,原來四周多寶格上的陳設(shè)不凡,一件件似乎都是有來歷、有說法的。單看這一屋子擺設(shè),便可見主人的身家不菲。

而窗下的酸枝木榻上,斜倚著一個人。

這人三十多歲年紀(jì),眉眼細(xì)致,一臉的病容,連嘴唇都透著蒼白,他手里拿著個珍珠地套綠料的鼻煙壺把玩,那份病容也沒遮住眼角挑出的風(fēng)流浪蕩。小云南看了不免心生懷疑,盧酬說此人“家資豪富,又喜資助求學(xué)少年”。這人的模樣,前半句是套上了,后半句可委實(shí)不像。

盧酬卻未多想,他上前誠誠懇懇地行了個禮:“這位先生,我們翻墻來訪,實(shí)在對不住。小子盧酬,蘇州人氏,原是一位賀有道先生……”

說到這里,他又說不下去,畢竟自己的目的,是要人家拿錢出來,資助他讀書的。若有信在,還算好辦,可如今自己怎么好當(dāng)面說出讓人家拿錢的事情呢?

小云南在一旁看不下去,道:“他是讀書的人,這些話說不出口,我替他說了吧。我這兄弟家里窮了,他老子有個叫賀有道的朋友認(rèn)識你,請你幫他在香港讀書,原有一封推薦信,被我弄丟了。可我兄弟人很好,決不會騙人,我可以擔(dān)保這件事是真的。這翻墻進(jìn)來也是我的主意,他哪懂這個呢。”

盧酬忙道:“不是這樣,原是我的主意,丟失信件也是我的疏忽。我這位兄弟不過是來幫忙的。”

那人便笑了,看著小云南道:“你可以擔(dān)保?你叫什么名字?”

小云南道:“我叫凌舞陽,他們都叫我小云南,你去外面問一問,我不是那信口開河的人。”

那人上下又打量了他們倆幾眼:“雖然翻墻進(jìn)來,也算是我的客人。”便扯了旁邊一根鈴繩——這卻又是西洋人的習(xí)慣了,吩咐說,“拿點(diǎn)心和湯水來。”

不一會兒傭人端上點(diǎn)心,盧酬一看,卻覺熟悉,原來這點(diǎn)心乃是蘇州的酥糖細(xì)點(diǎn)。蘇州點(diǎn)心天下聞名,他拈一塊酥糖在口,一時竟有思鄉(xiāng)之感。再看隨著點(diǎn)心送上來的并非茶水,而是一碗湯,不免詫異。

小云南低聲道:“他們這里就講究煲些湯水,你喝,沒事的。”

那人笑道:“這是我最近喝的湯水,你們兩個也喝一碗。”看盧酬端起了碗,又帶些詭異地一笑,“這個,是蝎子湯。”

小云南自然是不在乎這個的,他流浪期間什么沒吃過。盧酬心中卻躊躇,只是他想到長者賜不可辭的道理,也就端肅著面孔喝了下去,誰想入口鮮甜,竟是難得的美味。

那個人喝著湯水,咬著酥糖,和兩人談?wù)務(wù)f說。他極擅言辭,不一會兒別說盧酬的事情被他探了個底兒掉,就小云南的身世經(jīng)歷也被他探了個七七八八。然后他把嘴一抹,笑著看盧、凌二人:“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盧酬臉又是一紅:“賀家叔父未曾言,因此不知。”

那人便笑道:“我叫羅覺蟾。”

盧酬便行禮道:“羅先生。”

羅覺蟾悠哉悠哉地丟了一塊酥糖在口中,慢慢吃了,盧酬、小云南兩人都等著他說話,卻見他又拈了塊松子糖,“嘎嘣”嚼了。小云南只看得頭上青筋亂蹦。

好容易這松子糖也吃完,他悠悠道:“盧家賢侄——”盧酬心一緊,只等他說話,這羅覺蟾偏又先咳嗽,方才道,“盧家賢侄啊。”

盧酬恭恭敬敬道:“羅先生請講。”

羅覺蟾道:“我不認(rèn)識賀有道。”

盧酬道:“是……什么!”

你壓根兒就不認(rèn)識賀有道你在這里說什么?小云南已叫起來:“你耍人呢?”

盧酬沒小云南那樣沖動,可也呆在當(dāng)場,一時不知作何反應(yīng)。

羅覺蟾一拉鈴繩,喚來傭人:“送客。”偏在二人離開的時候又補(bǔ)了一句,“過三天,你們再來一次。”

兩人就這么給送了出來,小云南余怒未歇:“這是什么人啊!”又向盧酬道,“三天后你還來?我看這人全不正經(jīng)。”

盧酬這時已從錯愕中醒來,想了一想道:“我看他住處布置,并不是沒有見識的人,何必專程找我來開心?我想他這樣說,一定還是有他的用意的。”

小云南擺擺手:“隨你好了。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再來找我。”

盧酬笑道:“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便不能繼續(xù)住下了?”

小云南驚訝:“你手里已是有錢了,還愿意住我們那樣破地方?”

盧酬笑道:“在羅先生面前,你還叫我一聲兄弟,可是不愿意收留我?”

盧酬年紀(jì)雖輕,卻很是穩(wěn)重,驟然開了個玩笑,小云南倒怔了一怔,他低頭想了一會兒:“你非留到我那兒——你是擔(dān)心昨晚的事,蔣老邦會來找我麻煩?”

沒想到小云南思路這般敏捷,他一口道破,盧酬也頓了一下,方才說:“是。”

小云南悶頭走了一會兒:“不關(guān)你的事,我應(yīng)付得來。”

盧酬誠懇道:“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

小云南抬頭看他,終于慢慢笑道:“好。”

自盧酬識得小云南以來,從未見他笑過,直至此時一笑,他眼中那種刀鋒般的銳利才緩和下來,有了幾分少年人的稚氣。

時已近午,兩人買了些魚蛋、雞蛋仔之類的小吃邊走邊吃,這在盧酬之前受的教育里,是決不可能的,可如今這般做來,倒也很覺得暢快。

他便問小云南:“你們說的那個蔣老邦,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小云南道:“他在這里很有些勢力,手下也有百十號人,我聽說他在許多地方都有大買賣,和官面上的人也都認(rèn)識。”

盧酬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小云南:“我聽田雞說,他原就想找你麻煩?”

小云南道:“不是找我麻煩,”他猶豫一下,“他一個手下人曾經(jīng)找過我,說,蔣老邦想找我給他做事。”

盧酬吃了一驚:“你答應(yīng)了嗎?”

小云南搖頭說:“沒有。田雞便是怕我拒絕了蔣老邦,他會找我麻煩。”

盧酬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我雖不認(rèn)識他,可他手下既然有小偷,又收攬贓物,我想必定不是一個正派人。”

小云南“嗯”了一聲,隨后自言自語地道:“不過,在他那里,倒是來錢快的。”

盧酬堅持道:“那也不好。我想,你總要找一條出路才是。”

這是他第二次提出日后出路的事情,純白的陽光從水洗般的天空中直射下來,盧酬的額頭上沁出一顆顆晶瑩的汗珠,映得這少年的面龐溫和而真摯。

小云南的目光定在他面上一瞬,把眼神轉(zhuǎn)過去,道:“其實(shí),我倒是想開個小店。”

沒等到盧酬回答,他就緊接著道:“你覺得我挺沒大志向的是不是?”他說這話,面上是一派若無其事的態(tài)度,可是目光卻很急切,顯出他心底是很害怕盧酬答出一個“是”字的。

盧酬奇道:“怎么會?我覺得你這想法很好,無論什么事,總要腳踏實(shí)地地從頭做起,你愿意踏踏實(shí)實(shí)憑自己的力氣賺一碗飯吃,我高興還來不及。”

小云南聽他口氣真摯,乃是發(fā)自內(nèi)心,便也高興起來:“當(dāng)年我和師父一路漂泊的時候,看到路邊常有一種雜貨店,老板在里面賣貨,也不懼風(fēng)吹日曬,心里實(shí)是十分羨慕。我想,我若能有這樣一家店,田雞可以幫忙招攬客人,阿虎力氣大,就幫忙送貨,而良子學(xué)過算賬,替我們管賬就很好。”

盧酬笑道:“那我呢?”

小云南看他一眼:“你是念書的,哪里會做事啊。到時那店的招牌,我也就勉為其難請你寫一寫吧。”

盧酬哈哈笑起來:“那就這樣說定了。”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回到家中的時候,阿虎和田雞并沒有回來,他們是常在外面混的,小云南并沒有在意,誰想到了晚上,連晚飯時間都過了,這兩人還是沒有回來。

盧酬倒有些擔(dān)心:“難不成是醫(yī)院那里有什么事情耽擱了?”

小云南道:“真有事,田雞總該叫阿虎回來說一聲。”心里卻也有些嘀咕。

又等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見兩人的蹤影,這次小云南也有些焦急,對盧酬道:“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他還沒動作,門忽然被推開,雜亂的腳步聲傳過來,還夾雜著田雞口齒不清的道謝:“多謝你啦,真是夠意思!”

小云南皺了眉頭,只見阿虎和田雞兩人臉色通紅地走了進(jìn)來,顯是吃過酒的,后面卻還跟著個中年男子,干瘦干瘦的,一臉的精明,手里搖著把白紙扇。

這人可不尋常,他是蔣老邦手下最得力的一個人,雖不能打,卻是蔣老邦的軍師,據(jù)說是從北京城過來的,名叫南相與。

南相與一進(jìn)來,就朝著小云南拱了拱手,笑道:“凌老弟!”

他年紀(jì)比小云南大了一倍多,說的又是一口柔和的北京話,聽上去便十分的客氣和尊重。田雞笑道:“小云南,晚上這位和大哥請我們吃的酒,好闊氣!”

小云南一見南相與,第一反應(yīng)就是蔣老邦要就昨晚丟箱子的事情找自己麻煩。可聽田雞這么一說,又覺得不對。

他眉頭皺得更深,又想莫非蔣老邦想像從前那樣來招攬自己?可從前來的也不過是個尋常的手下人,這次卻是他的軍師親自前來,又請阿虎、田雞吃飯,這是有什么特別的用意不成?卻聽南相與半句不提昨晚之事,只笑道:“凌老弟,我有一件好事,想請你來。”

“好事?”

“是好事。”南相與笑容可掬,“蔣大哥有意在九龍寨城里開一個拳市,這第一次嘛,先開三晚,第一晚計有十六個拳手上場,比八場,勝的八個人有一百塊拿;剩下的八個拳手第二晚比試,勝的四個人,就有兩百塊拿;第三晚時,可就是最后這四個人之間較高低啦,能拿第一的,拿的就是五百塊!”

幾人聽了都瞪大眼睛,田雞、阿虎雖和南相與吃了一頓酒,卻沒聽他說起這些事情,田雞忍不住道:“真有這些錢拿?”

南相與笑道:“這個自然,蔣大哥早就聽說過凌老弟的名字,如今有這拳市,自然要派我來告訴凌老弟一聲,可不是個賺錢的好機(jī)會?”

盧酬忽然插口問道:“你們這拳市,難道官方可以準(zhǔn)許么?”

南相與大笑:“先不說蔣大哥人頭廣,沒人敢管他,就九龍寨城,那也是個三不管的地方,誰敢來找麻煩?”

盧酬道:“那也不對,你們這拳市,難道都是少年人參加么?”

南相與笑道:“自然不是。”

盧酬臉上變色:“那不行!”阿虎和田雞也都怔了,他們先前聽到有錢拿,都很是開心,可這時一想,小云南要是真去拳市,那他的對手不但是成年人,多半還是些赫赫有名的打手,豈不十分危險?

南相與搖一搖扇子:“常言道富貴險中求,不這樣,怎會有大筆銀錢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錯過了以后哪這么容易找錢拿?”

盧酬卻不松口:“要是好事,你干嗎偏又先請阿虎、田雞他們吃飯,做這些拉攏的事情?是了,平常的打斗不算什么,舞陽這樣年紀(jì)小偏和成年人打的,才能吸引人吧,你們這是拿他的命作賭!”

南相與沒想到這個少年想得這般深,原來小云南一伙人昨晚的事情報到蔣老邦那里,蔣老邦原是大怒,偏巧這時那十六個拳手中有一個得了痢疾,無法上場,南相與靈機(jī)一動,向蔣老邦提出要小云南上臺的建議。

這一來能補(bǔ)上缺口;二來,試想一個少年與一個成人臺上相斗,甚或僥幸贏了,那是何等的噱頭?蔣老邦一聽有理,索性派他前來,為的就是一定要把小云南弄進(jìn)拳市。

他正想著應(yīng)對的話兒,小云南卻開口問道:“這臺上許用兵器么?”

南相與一聽有門,忙笑道:“當(dāng)然不許,況且一方要是認(rèn)輸,也不許再打的,怎能真就拿命開玩笑呢。”

小云南道:“那好,我便去。什么時候開始?”

南相與很是高興:“明天晚上,到時我派人來接凌老弟。”又問,“明兒上臺要用一個威風(fēng)些的名字,凌老弟,‘小云南’這稱呼可不夠氣派,你再想一個。”

小云南并不猶豫:“刀子。”

南相與一怔,心說這也不算十分威風(fēng),然而月色之下,他忽見小云南一雙眸子銳若刀鋒,忽然竟有些怯意,笑道:“也好,也好。”

南相與離開之后,阿虎、田雞都圍攏過來,他們這時酒也醒了,想著南相與說的話,雖然覺得錢財動人心,可又覺得這錢實(shí)在不是好拿的,都擔(dān)心起來。小云南倒不在乎,揮一揮手:“圍著我干嗎,睡覺睡覺。”

盧酬卻上前道:“你真的要去打那個拳市?”

小云南道:“去又怎樣?”

盧酬道:“你是拿你的命去賭!為了那些錢,值得嗎?”

小云南也不抬眼:“我覺得值得。”

盧酬畢竟年少,尚有少年的意氣,此時恨不得用力搖晃他兩下,他怒道:“命只有一條!”

小云南的聲音卻比他還大:“能掙錢的路我也只看到這一條!”他看到盧酬想說話,便道,“別提什么你又要拿錢給我的話,我已經(jīng)拿過了你的錢,不能一輩子都拿兄弟的錢!”

盧酬氣得狠了,可他畢竟是束發(fā)讀詩書的人,這時說不出什么難聽話來,只指著小云南道:“你明天上臺,日后不要后悔!”

小云南冷笑道:“我明天不上臺,才要一輩子后悔!”

二人就這么針尖對麥芒地干了起來,說到后來,也不知哪一個先控制不住,竟然便打了起來,這屋子里的東西本就破爛不堪,不過十幾招,一張桌子被盧酬一腳踢得稀爛。田雞乘機(jī)撲上,一把抱住盧酬的腿:“盧大哥,別打,別打了!再打下去,咱們都沒得住了!”

盧酬愕然,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他素來穩(wěn)重,此時便有些悔意,小云南也住了手,一摔門,徑直出去了。阿虎擔(dān)心他,也跟了出去。

盧酬頹然坐到地上:“我……真是抱歉。”

田雞也在他身邊坐下:“沒事,明天再撿一張桌子回來就是。只是盧大哥啊,小云南愿意去打拳,我開始也擔(dān)心。可后來一想,就是我沒他打架厲害,不然,我也去了。”

盧酬一怔:“你……”

“你和我們不一樣。你看,你就是落泊了,還能穿這樣好衣衫,又能來香港是不是?我們不成的,沒能投個好胎,這輩子就是在泥里打滾,像這樣,就是上好的發(fā)達(dá)機(jī)會了。”他深吸一口氣,抱著頭躺到地上,“我也悔呀,怎么沒能投個好人家呢。”

盧酬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方道:“我教你認(rèn)字。”

他這句話來得忽然,可田雞居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沒用的,盧大哥,我謝謝你,我聽說香港大學(xué)的學(xué)生,讀完書一個月有幾十塊好拿,也是好出路。可像我這樣的,”他指指自己鼻子,“不是這個命。”說罷,他起身出門,也去尋小云南了。

十六歲的盧酬孤身一人坐在泥地上,凄清的月光灑了他一身一地,他第一次出門,第一次人在異鄉(xiāng)。

也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這般無能為力。

的確,盧酬不能決定任何事。在第二天的晚上,蔣老邦果然派人前來,只是這次便不是南相與,而是一個普通的手下,帶著小云南去了九龍寨城。

阿虎和田雞也想跟著進(jìn)場,按說,小云南既上場打拳,帶一兩個人進(jìn)去也屬正常,只是小云南一口拒絕,向那個手下道:“不用帶他們進(jìn)去。”

田雞氣急:“你這個時候還傲氣什么啊,就是打輸了我們看見又怎樣,你一個人進(jìn)去,要吃虧的!”

盧酬一語不發(fā),撥開兩人來到那手下面前:“花多少錢能買票進(jìn)去?”

田雞忙道:“對,對!盧大哥你功夫比我們都好,進(jìn)去幫我們看著點(diǎn)!”

小云南抿著嘴不說話,終于向那手下說:“帶他一個進(jìn)去。”

九龍寨城是怎樣一個地方?原本這里是清朝的政府建下的,里面有炮臺、有官署,還有火藥庫,后來英國人趕走了清朝的官兵。從這之后,這里雖也有些游客來觀賞游覽,可漸漸無人管轄,城墻殘破也無人修繕,反倒被蔣老邦這樣的人物利用起來。

他們從寨城的南門進(jìn)去,這時天還沒全黑,城墻上掛了一塊豎著的牌匾,“九龍”兩個字還能見到,可下面的“寨城”卻被墻上長出的一棵樹擋上。盧酬見了,不免暗自嘆息。

他們進(jìn)了寨城,又走了一段,經(jīng)過官衙,便看到前方有一個院子,院門口有兩個大漢,也有人向里面走,經(jīng)過那大漢時給他一張花花綠綠的紙頭,盧酬看了,猜想應(yīng)是門票一類。

到他們時,那兩個大漢見到帶他們進(jìn)來的手下,也就未曾阻攔,倒是都盯了小云南幾眼,小云南全不在意,昂著頭走了進(jìn)去。

院子里很是空曠,正面一間大屋卻是極大,里面喧鬧之聲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涌出來。那手下引著小云南,卻向旁邊一間廂房走去,且向盧酬指著那正屋道:“你想現(xiàn)在進(jìn)去看也可以,只是沒座位,尋個地方站著吧。”

盧酬便知那大屋是打拳的地方,可他想自己是來幫著小云南的,怎能先去看熱鬧?便問:“我可以先和他一起么?”

那手下道:“也可以。”便引著他們一起進(jìn)那廂房。

這廂房外面看著不大,里面卻還分隔成若干小間,那手下帶著小云南、盧酬兩人進(jìn)了其中一間,道:“你們在這里等著,待到上場時,會有人來叫你。”

盧酬忙問:“不曉得前面還有幾個人?”

那手下道:“三四個吧,誰知道他們能打多久呢。”說罷便走了。

這小間里有兩把椅子,一旁的架子上掛了一條毛巾,小云南自找一把椅子坐下,盧酬卻覺手心黏濕,拽下毛巾擦了一把,誰想冷汗又涌了出來。小云南掃了他一眼:“你緊張什么?”

盧酬強(qiáng)辯道:“我并未緊張。”誰知這個時候,外面就是一陣吵鬧,他們這小間門本就是半開半合,盧酬向外一看,只見幾個人抬著一個滿身是血的漢子走了過來,隱約聽得一個人道:“都說闖破天能打,還不是叫人打得半死丟下來!”

盧酬臉色當(dāng)即變了,他原本就不同意小云南來,此時見了這般更是憤懣,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勸阻,就有一個人推門走了進(jìn)來,正是南相與。他朝著小云南拱一拱手:“凌老弟來了。”

小云南冷冷淡淡地點(diǎn)了個頭,南相與也不在意,只笑道:“凌老弟大概還不知道今晚的對手是誰吧,今晚你的對手,綽號叫做‘大黑雕’,這人的力氣是很大的。

“不過呢,想必凌老弟也知道,力氣大的人,往往就不那么靈活。還有,他的左手,從前是受過傷的。”說罷,他就背著手走出去了。

小云南和盧酬面面相覷,看樣子,這南相與竟是來幫他們忙來了,只是不知他為何如此好心?

二人畢竟還是年少,并不知這地下拳市內(nèi)還有賭局。小云南還是少年,賭他勝的人必然極少,因此南相與有意出言相助,其實(shí)也不過是為了令自己一方多賺銀子。

隨后的一段時間,小云南和盧酬都不曾講話,前面的喧鬧之聲,卻是一陣又一陣地傳來,那時間或者過了很久,又或者不過很短,總之,又有一個人來到他們所處這小間里,原來是輪到小云南上場了。

小云南挺直了身子,跟他往前面走,盧酬忙跟在后面。

一進(jìn)正面那大屋,兩人都覺面前一陣光輝耀眼,原來這里面竟然安了電燈,真是恍如白晝一般。再看大屋中間有一個臺子,周邊則安排了許多座位,上面都坐滿了人。只最前面一排除了座位外,又有一張桌子,上面放了茶水點(diǎn)心,中間眾星捧月似的坐著一個人。

從盧酬的角度,只見到那人一個碩大的鷹鉤鼻子高高豎起,倒仿佛他臉上只長了這一個鼻子一般,又見南相與也畢恭畢敬地坐在他身邊,心中暗想:這大概便是那蔣老邦了。

先前他雖大力阻止小云南上臺,但到這時,他心知已無力改變,索性拍一拍小云南的肩,道:“你去,必勝得了他!”

小云南道:“這是自然!”

有人大聲宣布:“第四場,大黑雕對刀子!”一陣喧鬧聲后,兩名拳手一起上了臺,臺下眾人一看,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原來這大黑雕是個魁梧笨重、一臉黝黑的壯漢;而小云南縱使在同齡人中,也算不得高大,又生得白凈俊秀,這兩個人站在一處,真是不必比,就已分出了高下。

大黑雕顯是沒想到自己遇見這樣一個對手,不屑道:“小子,你斷奶了嗎?回家找媽去吧!”臺下人聽了,也是一陣陣哄笑。

小云南也不說話,眼神銳利如刀子一般,向臺下掃了一圈,他雖然年少,可眾人被他這眼神看了,竟覺得有些扎人,連大黑雕看了,也不免收斂了幾分輕視,心道,這個小子怕是有些門道的。

他不愿先行出手墜了自己氣概,便道:“你先出手吧!”

小云南也不答話,一拳就朝大黑雕小腹打去。大黑雕“哼”了一聲,反手去抓他拳頭,小云南收回拳頭,身子一閃,飛起一腿,向大黑雕喉間踢去。

大黑雕沒想到這小子這等靈活,咽喉乃是人身要害,就算他力小,踢中一下也不是玩的,忙閃身躲避,只是大黑雕身軀笨重,這一閃并沒有完全閃開,正被小云南掃中手臂。臺下一陣喧嘩,都沒想到倒是小云南先打中了人。

其實(shí)這一腳不過是掃上而已,并不如何嚴(yán)重。以大黑雕的塊頭,就算小云南用盡全力踢上也未必能拿他如何,只是大黑雕聽了臺下喧鬧,便以為是在嘲笑他。心頭大怒,連環(huán)數(shù)拳,暴風(fēng)驟雨一般向小云南打了過來。

這幾拳真是虎虎生風(fēng),小云南左躲右閃,勉強(qiáng)躲過。

大黑雕不依不饒,上前又是七八拳,其中一拳被他打到地上,直打得塵土四濺,顯見此人實(shí)是力大無比,臺下不由一陣叫好。

小云南卻在這時停下了腳步,眼神猛地一冷,一個飛旋起身,一腳向大黑雕的左手踢去!這一腳速度奇快,又兼小云南是騰身而起,加了體重的力量在里面,大黑雕“啊”的一聲,捂著左手,全身都抖起來。

小云南繼續(xù)不依不饒,瞄準(zhǔn)這個時機(jī),落地之時往他身后一靠,左肘用力一擊,大黑雕霎時縮成一團(tuán),動也不能動了。

一時之間,臺下掌聲宛若雷鳴,小云南勝得這般利落漂亮,實(shí)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拿了一百塊錢,就是起先一直反對的盧酬也歡喜起來,小云南抿著嘴,雖然沒笑,可也看得出他實(shí)在是十分得意的。回家路上,盧酬問道:“那最后一擊,大黑雕怎么就被你打倒了?”

小云南道:“我撞到了他的‘大椎穴’。”

盧酬不解:“大椎穴?”

小云南一伸手,按到盧酬脊柱上一處凹陷,稍一用力,盧酬便覺又疼又麻。小云南道:“我?guī)煾冈?jīng)教過我一點(diǎn)穴道的知識,他說現(xiàn)在點(diǎn)穴的本事是沒什么人會了,可他自己也總結(jié)出了一些東西,雖不如點(diǎn)穴,打起架來可也了得。剛才在臺上時,我趁他左手疼得厲害,顧不到背后的時候,一肘子撞上去,他不躺下才怪。”

盧酬這才明白,小云南卻嘆了口氣:“可惜,我從師父那兒學(xué)到的也不多。”

兩人一路聊著武學(xué)回了家。一進(jìn)門,卻見地上鋪了一塊布,上面橫七豎八擺了許多吃食,竟還有一小壇黃酒。小云南一怔:“這是怎樣?”

田雞笑了起來:“這還用問,給小云南你慶功唄!”

小云南嘴角挑了挑:“你怎知就是我勝了?”

田雞笑道:“那自然,我兄弟出馬,一個頂倆,必然是要勝的!”

阿虎卻在一旁道:“田雞說,就是你沒勝,吃喝一通,心里也舒服些。”

田雞氣得一腳踢過去:“要你多嘴!”

盧酬在一旁也笑起來:“恩,是他勝了。”

小云南抿著嘴席地而坐,拿起酒壇像模像樣地喝了口酒:“味道不錯,從哪兒弄的?”

田雞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顧左右而言他。這次又是阿虎先開口:“田雞把家里東西都當(dāng)了……”

小云南左右一看,難怪這吃食要擺到地上,原來這屋里的幾件破爛家具都不見了蹤影。他笑起來,把那一百塊掏出來,往地上一丟:“當(dāng)就當(dāng)了,當(dāng)什么緊,明天買好的去!”

田雞歡呼一聲:“發(fā)達(dá)了!”從地上直蹦起來,阿虎一看,也大叫出聲。

這一百塊雖說不是一個太小的數(shù)目,之于從前的盧酬,也真不當(dāng)一回事,然而這三個少年卻為了這點(diǎn)錢歡喜雀躍不已。盧酬在一邊看了,竟有些心酸,可轉(zhuǎn)念又一想,自己如今家道中落,就是這一百元,自己又怎能掙來呢?他們,實(shí)在是不容易的。

他拿起小云南放下的酒壇,也喝了一口酒,這在從前,盧家若是喝酒,自然要加上青梅姜絲,細(xì)細(xì)地溫來才是。可盧酬如今喝這一口酒,卻也覺得滋味很好。

這一晚,四個少年喝光了一小壇黃酒,喝酒時頗有派頭的小云南酒量其實(shí)不怎么樣,阿虎和田雞也沒比他強(qiáng)到哪里去。盧酬喝的最少,反倒沒什么事,找來些破爛衣裳,把醉倒在地的三個少年一個個地蓋好,心里卻又擔(dān)憂起了明天的比試。

再如何擔(dān)憂,這比試卻也是要如期進(jìn)行的。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小云南依舊上場,盧酬依舊隨從。

這一次,與小云南對手的是個瘦小靈活的中年漢子,綽號名為小遮擋。事先南相與也曾與他講,此人的弱點(diǎn)乃是力道不大。然而小云南本身也是力道不大卻身體靈活的類型,這中年漢子的打斗經(jīng)驗(yàn)又必然比他豐富,因此這樣比較,小云南卻是處于劣勢一方。

而昨天來看拳市的觀眾已看過小云南第一場的比試,自然不想再看到同樣類型的打斗,因此看到這樣兩人對敵,均是紛紛叫好。南相與手搖白紙扇,深覺自己安排得當(dāng),十分得意。

這一場比試,并沒有人看好小云南能勝,就連南相與自己,私下里也押了五十塊錢在小遮擋身上,誰想小云南雖然接二連三地受傷,卻竟然一直在臺上挺了半個時辰。到后來那小遮擋也是直喘粗氣,怒道:“你這臭小子還要打?”

小云南只冷冷盯著小遮擋,一語不發(fā)。他也累了,大滴大滴的汗珠直滴到臺上,可是他的一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就是頭頂白刺刺的電燈光也蓋不住中間那兩點(diǎn)火。小遮擋看了,心頭發(fā)憷,心說哪個山坳子里放出這么頭狼崽子來!

兩人又僵持了一會兒,到最后,到底還是小遮擋挺不下去,一個疏忽處被小云南踢下了臺。臺下一陣叫好不絕,南相與手里的白紙扇都掉到了地上,心道這小子,真看不出!

小云南還站在臺上,不動也不說話,這時臺下一個少年匆匆忙忙撥開人群:“讓一讓,讓一讓!”這正是盧酬,旁人都覺小云南打下了小遮擋很是威風(fēng)了得,只有他,饒是站在人群之后卻也看出小云南在臺上實(shí)是搖搖欲墜,這時只是強(qiáng)撐,只怕連下臺的力氣也沒有了。

小云南看到盧酬來,勉強(qiáng)咧了咧嘴角。盧酬奔上臺,一把扶住他,只覺他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盧酬咬一咬牙:“我們拿了錢,這就回去。”

小云南聲音虛弱:“好。”

回去之后,盧酬給小云南解開衣裳才發(fā)現(xiàn)他一身的青腫,肋下有一塊更是傷得厲害,左手的小手指也被掰斷了。盧酬看著拿回來的兩百塊錢,心都在打顫,暗道:這可不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賣命錢!

盧酬去請了附近一個治跌打損傷的郎中給小云南看了傷,待到郎中走后,他對小云南道:“你已經(jīng)有了這些錢在手,做本錢已夠了。明天,就不要去了。”

小云南目光閃爍,似要開口,盧酬怒道:“你不準(zhǔn)說話!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明天如何還能上臺?就勉強(qiáng)上了,難道還能贏不成?這時間一個不慎,就搭進(jìn)自己一條命!我來香港一遭,認(rèn)識你這一個朋友,不是為了看你去送死的!”

小云南目光又是一閃,垂下眼睛,不說話了。盧酬也不再開口,一時間房中一片靜謐,過了良久,小云南似乎是禁不住這份安靜,終于道:“也好……”

話音未落,田雞和阿虎急匆匆地從外面跑進(jìn)來,田雞腳步還沒停下就道:“出大事了!”

小云南和盧酬一起抬頭:“什么事?”

田雞喘著氣,因?yàn)榕艿锰保且痪湓捳f完就喘了起來,阿虎跟在后面:“玖、玖姨出事了……”話沒說完就被田雞攔住:“你不成,還是我說!今天我和阿虎去醫(yī)院,那里的人說,檢查出玖姨的肚子里長出了一種瘤子,他們的醫(yī)院治不了,須得轉(zhuǎn)到外國人的醫(yī)院里,把肚子切開,可這樣一來,就要花上許多的手術(shù)費(fèi)——”

盧酬和小云南的面色同時變了,小云南的面上換成了一種堅持,而盧酬也知道,他沒有理由,再去阻止小云南為之做些什么了。

他們兩人,一同去了第三晚的拳市。

到了這一晚,就只剩下了四個人。除去小云南之外,還余下一個人叫做大天王,又有兩個人是一對兄弟,分別是金敢當(dāng)與銀敢當(dāng)。這一晚共要賽上三場,前兩場分別為大天王與金敢當(dāng)打,小云南與銀敢當(dāng)打,而第三場,則是這兩場中勝了的人彼此較量,決出第一。與先前兩天的規(guī)矩不同,這一天里前兩場比試中勝了的人,是沒有錢拿的。只有最后一場中的第一名,方有五百元的獎金。

到這時,南相與也并不像之前一樣到來,告知小云南對手弱點(diǎn)。

兩人枯坐在小間中等候,前面喧鬧聲起,顯然是大天王與金敢當(dāng)?shù)谋仍囬_始了。盧酬卻忽然覺得下腹不適,原來他有些緊張,多喝了幾杯茶水,這時卻非去方便一下不可了。

他和小云南打了個招呼,急匆匆地跑去方便。因深恐耽擱了小云南上場,他一路小跑著往回趕,誰想進(jìn)來了卻覺得裝飾有些不對。細(xì)看之下才醒悟過來,原來比試那大屋附近有兩座廂房,自己急切之下未曾看清,竟跑到另外一間去了。

一想清楚,他轉(zhuǎn)身就要往回走,誰想這時隔壁傳來一個聲音:“小云南那小子,倒沒想到他能走到今天。”這聲音低沉嘶啞,盧酬并未聽過,然而既然提到了小云南的名字,他便不由停下了腳步。

隨后便聽到南相與的聲音笑道:“可不是,我們倒多賺了小幾千。都是老大英明。”

“老大?”盧酬心中一動,能被南相與稱作老大的,難道這人是蔣老邦?恰好那板壁上有一道縫隙,他湊過去細(xì)看,恰見到一個碩大的鷹鉤鼻子上下聳動。不必問,這必是蔣老邦無疑。

只聽蔣老邦又道:“先不提那小子,剛才有個大人物,要派給我們一筆生意做,他指明要大天王去,愿付三萬元的報酬。”

南相與一驚道:“要大天王做什么事?這筆錢可不少!”

蔣老邦道:“要他明晚去九龍灣的十三號別墅,殺一個叫黎威士的人。”

盧酬聽到這里,便是一怔,這九龍灣的十三號別墅,可不是羅覺蟾住的那個地方?可怎么又出來一個黎威士?未及多想,卻聽南相與思索道:“這名字好似有些耳熟。”

蔣老邦道:“無非是他們那些搞政治的人,以大天王的身手,去殺個人綽綽有余,這件事我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我只是擔(dān)心,萬一今晚大天王輸給了誰,被那位大人物知道,覺得他身手不夠便不愿雇他,倒是麻煩。”

南相與笑道:“這個不用擔(dān)心,金敢當(dāng)和銀敢當(dāng)本來就是咱們的人,他們也知道咱們這次拳市,主要是捧大天王的,我已事先和他們打過招呼,他們是不敢贏過大天王的。”

蔣老邦喜道:“果然是你想得周到。”又道,“可還有一個小云南。”

南相與笑道:“他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子,老大還擔(dān)心他贏過大天王不成?我看,他就連銀敢當(dāng)那關(guān)也過不了。”

蔣老邦道:“不怕萬一,只怕萬一。他一個小毛孩子,就算不贏,在臺上打到了大天王幾拳,看著也是不好看。”

南相與笑道:“這也好辦,我有個主意……”

他說到這里,盧酬自然要仔細(xì)傾聽,誰想一個不留神,腳下碰到一個銅盆,“砰”的一聲,隔壁兩個人同時道:“誰?”

盧酬暗叫不好,轉(zhuǎn)身要走,卻有五六個大漢一下子擁了進(jìn)來,他出手反抗,可雙拳難敵四手,縱是他會一套形意拳,卻也抵不過這許多好手,身上挨了無數(shù)拳以后,便被人按到了地上。

南相與踱過來之后,奇道:“這不是小云南身邊那小子嗎?”便問,“你剛才聽到了多少?”

盧酬緊緊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說,南相與此時尚有許多事要做,也不耐煩和他多做糾纏,便道:“把這小子捆上,先扔在這里,一會兒我再來收拾他。”

那幾個大漢應(yīng)了一聲,尋出一條麻繩來,把盧酬一捆丟在地上,再把門一鎖,獨(dú)關(guān)了他一個在里面。

此時盧酬可謂是心急如焚,無奈這繩子捆得很緊,一時半會也掙扎不開。他此刻不免后悔起來,幼時只覺讀書才是正事,又覺習(xí)武強(qiáng)身健體便好,可這時才發(fā)現(xiàn),縱是雞鳴狗盜的小伎倆,只要能掙脫開這條繩子,便是好的。

他深吸了幾口氣,命令自己冷靜下來,隨后向四周張望,這個小間與他先前和小云南休息之處不同,布置得要舒適一些,除了桌椅,桌上還放了茶水。

對了,茶水!

盧酬眼睛一亮,心道若是打碎茶杯,自己便可割破繩子。然而此時外面出出進(jìn)進(jìn)的人很多,他生怕自己打破杯子的聲音驚動他們,便耐心等待。直等了好長一段時間,進(jìn)出的聲音不但沒有小,反而更大了起來,有人大聲道:“真是邪門,那個刀子竟是把銀敢當(dāng)贏了!”

另一個人的聲音道:“什么刀子,起先也是在街面上混的,我聽得都叫他小云南。”

先前一人道:“嗐,管他什么名字呢。最后居然是這個小子和大天王爭第一,一想就邪乎。”

第三個人的聲音就嘲笑道:“你說這話,是根本就沒看怎樣打的吧。小云南再厲害,那么點(diǎn)年紀(jì),哪就真贏得過銀敢當(dāng)了?都是銀敢當(dāng)自己怕事,明明直接打就能贏,他偏在手指里夾了刀片,誰想小云南身上也帶了刀子,銀敢當(dāng)哪知道他身上也有刀呢。一個不留神,反叫小云南把他手筋挑折了!”

短短一番話,卻聽得內(nèi)里的盧酬驚心動魄,忍不住便想到那日在去九龍灣的路上,小云南給他看的那把刀客留下的刀子。可想而知,剛才臺上會是怎樣的驚險。然而他隨即又想到南相與曾說,若小云南真贏了,必有對付他的法子,冷汗又冒了出來。

這時門外的三個人已走遠(yuǎn)了,他不再顧忌,站起身撞倒了杯子,茶杯落到地上,摔成許多碎片。他蹲下身子,背著手勉強(qiáng)抓起一塊最大的瓷片,用力去割繩子。

只是這個活計,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容易,那捆他的麻繩本來就粗,捆著的雙手又不好用力,割了好幾下,手是割破了,繩子卻沒多少損壞。正焦急時,外面又一陣喧嘩,夾雜著小云南的聲音:“放開我!”隨即只聽隔壁門響,似乎是有人把小云南硬推了進(jìn)去。

盧酬心中大急,繩子一時磨不斷,他忙拿著那塊瓷片,來到板壁上那道縫隙處,一邊用力割,一邊向?qū)γ婵矗灰娦≡颇媳粌蓚€大漢緊緊壓住雙臂,再看到他身上橫一道豎一道都是血痕,臉上也有數(shù)塊青腫,不問可知,多是方才與銀敢當(dāng)比試時留下的傷痕。

只見南相與踱到了他對面:“小云南,你這可不對了啊,先前咱們說好,不能帶刀子上臺,你怎么反倒用刀了呢?這樣吧,下一場和大天王的比試,你主動棄權(quán),我們也就不追究你這件事。”

小云南眼睛里仿佛燒了一團(tuán)火,半晌才從牙縫里迸出幾個字:“是銀敢當(dāng)先出刀的。”

南相與眉頭一皺:“說這話可就沒意思了,我只問你,下一場你還上不上場吧?若同意棄權(quán),就點(diǎn)個頭。”

他緊緊盯著小云南,然而小云南的目光里,卻沒有一點(diǎn)愿意退縮的意思。南相與眉頭一皺,向身邊另一個大漢使了個眼色。那大漢會意,一拳狠狠地就向小云南的腹部打去!

盧酬大驚,他忙用力咬住下唇,方才抑制住了脫口而出的一聲驚呼。而那大漢又是一拳,向小云南的胸腹處打去,小云南被兩個大漢緊緊挾住,動彈不得,到第四五拳時,一口血便吐了出來。

打人那大漢猶豫了一下:“軍師……”

南相與道:“打啊,繼續(xù)打!”

那大漢便繼續(xù)動手,打了十幾拳,南相與還嫌他不肯用力,又點(diǎn)名了另外一個漢子:“你來,繼續(xù)打!”

這第二個人就沒有絲毫憐憫的意思,打到后來,小云南已是全然動彈不得,地上吐出的鮮血已積成了水洼,南相與方道:“行了。”兩個大漢便把小云南往地上一丟,南相與踹了他一腳,冷笑道,“有本事,你倒是繼續(xù)上臺啊。”

隔壁的盧酬閉上雙眼,在小云南吐出第一口血的時候,一口血,也順著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無能為力。

小云南上臺打拳前一晚的那種無力感,再次濃重地涌上他的心頭。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朋友、兄弟被一拳拳地毆打,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而他就在隔壁,卻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變不了。他覺得自己渺小如大千塵世中的一顆塵埃,能做的,只有一下又一下,繼續(xù)用力地割著身后那段繩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繩子終于被割斷,然而門卻依然是鎖著的,盧酬只得打上了窗戶的主意,外面人來人往,他不得不等了良久,才尋到一個沒人的時候從窗子里跳出來。然而此時比試的那大屋里已是人去樓空,桌椅凌亂了一地。

這時盧酬也顧不上什么,隨意抓了一個人就問:“小云南,不,刀子呢?”

那人一怔:“什么刀子?”

盧酬急道:“最后一場和大天王比試那個!”

那人這才恍然:“哦,那個小子啊,誰曉得他鬧什么鬼,一身的血還要上臺,我看他站都站不住了,被大天王連踢了四五腳踹了下去,不知道踢死了沒有。”

盧酬倒退一步,可他什么都沒說,繼續(xù)去找人。

他在九龍寨城里找了整整一個晚上,到最后才在他們的住處那里找到了小云南,原來瀕死的小云南沒人肯管,最后不知是誰告訴了田雞和阿虎,是這兩個人把小云南帶了回去,又把先前那個郎中找了來。這時的小云南身子軟綿綿的,一動也不能動,五官里都滲出血來,郎中一來便搖頭:“這人,救不了了。”

田雞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哭腔:“這可怎么辦?”阿虎在一邊搓著手,看那樣子,也幾乎要哭出來。

盧酬臉色煞白,卻道:“不能就這樣,送他去醫(yī)院。就去玖姨那個慈善醫(yī)院,那里是中醫(yī),應(yīng)該更能治這樣的傷。田雞,你去外面找一輛車,阿虎,我們把門板拆下來,這個時候不能再動他了。”

田雞和阿虎本已彷徨無計,被盧酬這樣冷靜吩咐下去,都覺得有了主心骨,忙各去辦事。然而,就是到了醫(yī)院之后,那醫(yī)生也是不住嘆氣:“小小年紀(jì),怎么給打成這樣?”

盧酬咬著牙:“您盡力就好。”

他們在醫(yī)院里一直守到天明,又從天明再次守到天黑,看著外面的黑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又一點(diǎn)點(diǎn)濃重,小云南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到后來,幾不可覺。

良子也趕來了,幾個人守在小云南的床前,想哭又不敢哭出聲音。田雞顫著手,去探小云南的鼻息,忽然大叫起來:“沒、沒氣了!”

良子第一個按捺不住,哭了出來,田雞、阿虎兩個也忍不住,大顆的眼淚直往下掉。只有盧酬沒有哭,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嘴里吐出的,卻是毫不相關(guān)的一句話:“你……我還沒給你寫招牌呢……”

田雞驚詫地看著他:“盧大哥,你、你別說胡話嚇我!”

盧酬搖搖頭,他只覺得頭腦一片昏沉,再說不出第二句話來,只茫然地想:小云南這樣的聰明,這樣的俊秀,哪怕只是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他也必然會有不同的結(jié)局。

而掙扎在泥塘中的,不幸而早夭的,究竟還有多少個小云南?

也不知這樣坐了多少時間,外面的黑愈發(fā)濃重,盧酬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田雞以為他是要去找蔣老邦算賬,忙在后面喊:“站住,你不要去送死!”

盧酬沒有停:“我不是去送死。”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盧酬一路飛奔,他所去之地,乃是九龍灣的十三號,也就是蔣老邦所說,大天王今晚要來這里殺人的地方。

這個十三號別墅真真奇怪,盧父的友人賀有道寫的推薦信,是要盧酬送到這里;那個不認(rèn)識賀有道,奇奇怪怪的羅覺蟾也是住在這里;可大天王要來刺殺的黎威士,據(jù)說也是在這里。

可不管這里住的到底是什么人,盧酬總不希望在大天王的手下,再多一條亡魂。

幸好他記憶力不錯,雖然只來過一次,卻記住了路徑。眼見大門緊閉,他也不知大天王到底來了沒有,索性又順著那棵影樹爬上了墻頭,一路只聞四下寂靜,唯有當(dāng)日里羅覺蟾的房間里還現(xiàn)出一點(diǎn)燈光,他一路小跑地過去,口中喊著:“羅先生,有位黎威士先生在不在?”

一邊喊,他手已經(jīng)觸到了紅木的房門,然而就在他手剛剛放上去的一瞬間,忽覺一陣大力直傳過來,他一個站立不穩(wěn),跌跌撞撞地向后便倒,“砰”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這真是令人詫異,盧酬也是自幼習(xí)過武的人,就算那套形意拳不過是為了強(qiáng)身健體,可也總沒有一個照面沒打就被人摔出去的事情。他手撐著地,勉強(qiáng)爬起來時卻聽得門里一個聲音:“老聶,別動手,這孩子我認(rèn)識!”

這正是羅覺蟾的聲音,盧酬忙撣了撣衣衫,上前叩門道:“羅先生?”

羅覺蟾的聲音從門里傳來:“別叫啦,進(jìn)來吧!”

盧酬又一整衣衫,這才走了進(jìn)來。

屋里的裝飾,與那天來時并無什么區(qū)別,羅覺蟾依舊倚在那窗下的酸枝木塌上,身上搭著一條白綢被單,看他臉上的病容并無什么改善,倒還是一副懶洋洋的神氣,在他身側(cè)站了一個人,是個面貌莊重的士紳模樣。

另又有一個人站在門邊,穿一件黑華絲葛長衫,一雙眼厲厲如醉,盧酬只看了他一眼,心中竟有些許悚然之感。

羅覺蟾笑道:“原說了讓你過三天來,怎么到了第四天才來,哎喲喲又翻墻,小盧你是翻上癮了不成?”

他這般說話,那士紳模樣的人倒是很注意地看了盧酬一眼,隨即向羅覺蟾笑道:“這些天我看你一直沒精打采,有氣無力,倒是和這孩子講話,很有些精神。”

羅覺蟾笑道:“那是,我就看這孩子順眼。你有什么想法?”

那士紳模樣的人笑道:“順眼就好。”便不再多說。

盧酬這才想到當(dāng)日離開時,羅覺蟾原說要他三日后再來。然而后來發(fā)生了小云南拳市一事,自己竟把這件事忘了個干干凈凈,不免歉然道:“對不住,羅先生,我實(shí)在是忘記了。可眼下我另有一件事想要問您,您這里可有一位黎威士黎先生?”

羅覺蟾笑道:“怎么?我還沒說話,你倒先發(fā)現(xiàn)了?沒錯,你父親那位叫賀有道的朋友,與你推薦的就是黎威士,喏,這個人就是。”他朝那士紳模樣的人指了指,又道,“實(shí)話講,這房子原也是他的,不過是借給我養(yǎng)病……”

黎威士便笑道:“送你養(yǎng)病了,也不差這一棟。”

羅覺蟾“哦”了一聲:“那也成,便送給我養(yǎng)病了。”盧酬在一旁倒聽得咋舌,暗道這兩人必是過命的交情。

羅覺蟾又道:“因你找我那天,他恰好去接我一個朋友來給我看病。”說著朝門邊那人努了努嘴,“諾,聶雋然聶大神醫(yī)。剛才摔你一下的是他,不過能被金針神醫(yī)聶神通摔一下,也算是你的福氣。”

這金針神醫(yī)的大名,盧酬卻也是聽過的,當(dāng)年在上海灘上,此人以醫(yī)術(shù)高超,武學(xué)高絕聞名,心道自己被他摔了一跤,那確是不枉了。

羅覺蟾續(xù)道:“所以當(dāng)時我要你三天后再來,現(xiàn)在你可明白了?”

這時黎威士也笑道:“羅覺蟾也已和我說過了這件事,前兩年有道也與我提過你,你若愿求學(xué),我是很愿支持的。”

這一番交代之后,羅、黎兩人都以為盧酬必定會驚喜致謝,誰想盧酬卻只是匆忙向黎威士與聶雋然行了個禮,道:“這是小事,黎先生,有人要來刺殺你!”

這一句話說出,屋中的三人都吃了一驚,羅覺蟾忙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盧酬定一定神,便把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三人講述了一遍。這時便能看出他的穩(wěn)重決斷,雖然是這樣緊急的情形下,又是這樣一件復(fù)雜的事情,他卻能說得條理分明,雖然簡潔,卻又將每一件事情都已說到。待說到后來小云南之死時,不免淚盈于睫。

幾人都很注意地聽著,并沒有多做議論,在聽到小云南會認(rèn)“大椎穴”時,聶神通面上的神色變化了一下;而聽到小云南之死時,幾人也不免同是嘆息。

羅覺蟾皺眉道:“蔣老邦手下的大天王,聽說功夫還過得去,不過老聶在這兒,再來十個也沒事。只是這事兒是誰主使的?你的政敵?”

黎威士嘆口氣:“是。”

羅覺蟾道:“今晚的事情好處理,倒是背后的人,你既心里有數(shù),可要處理明白了。”

黎威士便笑道:“你不用擔(dān)心,這件事我心里已有分寸,必會處理妥當(dāng)。”又向盧酬道謝,“這一番事,倒要多謝你特地前來告知,只是小朋友你也不必?fù)?dān)心,今晚的刺客有聶大夫應(yīng)對,背后的人,我也會處理妥當(dāng)。”

他說這話時,自有一種從容不迫的神氣,盧酬這才想到難怪昨晚聽到他的名字耳熟,這黎威士,當(dāng)年也是一名頗有名氣的革命黨人,如今亦有勢力。便也定下心來,重新向幾人一一見過了禮。

黎威士見他禮數(shù)妥帖,行事穩(wěn)妥,心中對他倒很是喜愛,又見羅覺蟾對盧酬態(tài)度亦與平日不同,忽地便升起一個念頭來,他笑對羅覺蟾道:“我看小盧很好,你近日來也閑,不如便收一個弟子?”

這句話實(shí)在來得突然,盧酬不由怔了一怔,他聽過黎威士的名字,也曉得金針神醫(yī)的名氣,唯有對這位羅覺蟾,卻是一無所知。

可不知為何,反是對這位只見過兩次之人,有一種奇妙的親近之感,又見羅覺蟾一臉的病容,心道:我若是猶豫拒絕,他豈不是疑惑我瞧他不起,萬一加重病情可是不好,便恭恭敬敬地行下禮去:“只怕我不肖,還望老師莫要嫌棄。”

羅覺蟾哈哈地笑起來:“你還真認(rèn)了?也罷,我便收你當(dāng)個弟子又何妨,只是我一不會武學(xué)二不懂當(dāng)官,你可不要嫌棄。”

盧酬道:“我并不想做官,做人便好。”

羅覺蟾一怔,隨即便笑了,言若有憾地道:“這話說得好,哎,我這學(xué)生真是不錯,除了不像我,樣樣都好。”

一直未曾開口的聶神通冷冷道:“虧得不像你。”

羅覺蟾摸一摸鼻子,笑了,他從榻上起身,向盧酬招招手:“來,小盧,咱們爺倆走先。”

盧酬一怔:“去哪里?”

羅覺蟾笑道:“這里這么多人,那個大天王又不是傻的,怎么會來?”

黎威士便道:“說得也是,你畢竟沒有病愈,萬一有什么傷損,倒是不好。”

聶神通則道:“別在這里礙手礙腳倒是真的。”

兩人的言語不同,其實(shí)都是關(guān)心的意思。盧酬便扶著羅覺蟾,慢慢地出門了。

這一扶方才發(fā)現(xiàn)羅覺蟾果然病得不輕,觸手都是骨頭,他腳下發(fā)飄,若不是盧酬扶著,走路真是困難,盧酬心里面想:這位羅先生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為何病得這樣嚴(yán)重?

正想著,這位羅先生便開口了,而他一開口,就是讓盧酬料想不到,他道:“我這個師父可不怎么著,你不用勉強(qiáng)認(rèn)我當(dāng)老師的。”

盧酬一怔,心道方才不是剛認(rèn)了師徒,他怎又這般說,卻聽羅覺蟾又道:“我最近生了一場病,這個,你也看出來了。老聶那個人呢,最近研究中醫(yī)有些走火入魔,說我是缺了什么生機(jī),所以黎威士才提出那么個要求,無非也是想給我找點(diǎn)事。”

他看著盧酬道:“剛才當(dāng)著人怕你不好說,小盧,你不必礙于面子答應(yīng),不樂意認(rèn)我當(dāng)老師也沒什么關(guān)系,我這個人呢,確實(shí)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說罷笑了一笑。

月色凄清,他這一笑有種說不出的風(fēng)流落拓,盧酬并不知羅覺蟾前半生有過怎樣的經(jīng)歷,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忽然發(fā)現(xiàn)雖然氣質(zhì)截然不同,然而自己這位新認(rèn)下的老師亦是與金針神醫(yī)、黎威士相比全不遜色的人物。

他便認(rèn)認(rèn)真真地再行一禮,道:“老師。”

羅覺蟾怔了怔,終是拍了拍盧酬的肩,笑了。

這一番對談,二人之間親近了許多,羅覺蟾扶著盧酬的肩,一路走,一路道:“你那個兄弟的事情,確是很可憫的,只是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確是死了么?”

盧酬一怔,心道這是什么意思,再回憶當(dāng)時情形,不免猶疑道:“這個……當(dāng)時田雞探了他鼻息……”他忽然想到,自己那時太過難過,竟沒有仔細(xì)查看,也沒有叫醫(yī)生來,所以小云南到底死是沒死?只是他那樣重傷……對了,剛才房中有一位金針神醫(yī)!

他面上神色幾度變幻,羅覺蟾一看,就曉得他心中的意思,笑道:“老聶當(dāng)年在上海灘,有稱號是‘一針活死人,三針肉白骨’。你那位小兄弟只要沒死透,在他手下,多半還有一線生機(jī)。”

盧酬的心霎時突突地跳起來,翻身便跪倒在地:“老師!我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究竟怎樣,但萬一……求老師幫我!”

羅覺蟾笑著扶他起來:“行啦,就算我是你老師,也不用說跪就跪,這事兒也要緊,我去和老聶說一聲……”剛說到這里,他面色忽然一變,把盧酬猛地向旁邊一掀。

他雖然有病在身,這一掀竟是力道不小,盧酬被他掀得一個趔趄,正驚訝處,卻見一個拳頭猛擊過來。羅覺蟾因推開了自己,躲閃不及,那一拳正擊在他右手上,空中傳來骨骼破裂的聲音,他一只右手腕骨竟被生生打折。

盧酬猛一抬頭,卻見面前站著一個人,極高的個子,紫棠色的一張臉,生得十分兇惡,他雖然從未見過這個人,一個名字卻躥入他的腦海——大天王!

大天王為何不奔屋里的黎威士卻沖著他們來,盧酬已經(jīng)不想知道。他這時滿腦袋想的,都只是昨天晚上此人把本已重傷的小云南活活踢下臺去,殺死小云南的兇手,他也是其中一人,而這個人,剛剛又重傷了自己的老師!

一時間,怒火充塞了他的腦海,他直奔過去,也不顧自己并不是大天王的對手,上去就是一拳。大天王沒想到這個少年倒還有點(diǎn)本事,一手把盧酬拳頭隔開,飛起一腳,正中盧酬胸口。

這人的功夫果然是十分高明,這一腳踢中,盧酬當(dāng)即便嘔了血。

大天王沒把他放在心中,舉拳又奔向羅覺蟾,沒想到盧酬卻不依不饒,此時攔阻不及,他一個縱身,一把抱住了大天王,更是反手勒住了大天王的脖子。

大天王不由大怒,先不顧羅覺蟾,揮拳便向盧酬身上打去。盧酬也不顧,只死死勒住大天王脖子不放,沒過三五拳,盧酬又一口血吐出來,他卻反而下了狠心,手臂勒得更緊,心道:就算我今天被活活打死,也要先勒死你!

好歹……也算為小云南報了仇……

又是數(shù)拳下去,盧酬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口中咸腥不止,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之時,一聲槍聲忽然響起,大天王揮舞的拳頭緩緩落下,身子也隨之軟倒在地。

盧酬慢慢松開手,揉一揉模糊的雙眼,看到羅覺蟾站在稍遠(yuǎn)的涼亭處,左手拿了一柄手槍。他右手被打到骨折,然而左手開槍,面對著的又是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兩人,仍是一槍命中。

“小盧,你沒事吧?”他慢慢走過來,“還好我在這里藏了把槍。”又對聽到槍聲急匆匆趕來的聶神通道,“老聶,你來晚啦。”

見到他傷勢,聶神通的臉變得雪白,口中卻道:“都是你穿得這般招搖,那大天王多半是把你當(dāng)成了主人。”

羅覺蟾笑道:“這話說得不對,這別墅不是給我了嘛,我本來就是主人。”

聶神通怒道:“骨頭都斷了,還要廢話!”又看到地上的盧酬,“小盧傷得也不輕。”然后他看著地面,慢慢地問出一句話,“那個蔣老邦,住在什么地方?”

沒等羅覺蟾說話,他又道:“不要和我說不知道,你羅覺蟾,無論到什么地方必定混得人頭熟,這般有勢力又作惡的一個人物,你不可能不知道。”這幾句話,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迸出來的。

羅覺蟾慢慢地垂下眼,臉上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啊,我知道。”

盧酬沒明白二人這番對話是什么意思,他已經(jīng)暈過去了。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是大亮了。模模糊糊中,他聽到身邊有人提到他,似乎是聶神通的聲音:“……小盧溫厚,倒不像你。”

隨后是羅覺蟾帶點(diǎn)得意的聲音:“哪里,這孩子像我得很啊!”

聶神通似乎本是想聽他進(jìn)一步的解釋,卻發(fā)覺床上的動靜,便走過來探看:“你醒了?放心,一切都解決了。”

盧酬覺得有一只微涼的手搭在他的脈搏上,而那位從來倨傲的金針神醫(yī)看他的眼,卻是溫和而欣慰的。

……

小云南的刀、聶神通的眼、羅覺蟾的笑,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過去了這許多年。

韓鳳亭端著茶杯,杯里的茶水已經(jīng)是冰涼的,他全不在意,只興奮道:“原來羅覺蟾真是不怎么會功夫,可他的槍法真是帥啊!所以老師你的功夫又是誰教的?那小云南呢,他到底死了沒有?后來太師父和聶神通說那一番話又是什么意思?蔣老邦最后又怎樣了?”

他亂七八糟問了這一堆,盧秋心便先回答他最后一個問題:“那天天明,聶大夫回來的時候,蔣老邦與南相與便已死了。”

韓鳳亭并不是那樣愚笨的,細(xì)一想也就明白,不由大叫道:“是金針神醫(yī)!”一拍桌子又道,“這真是溫酒斬華雄的本事!”

這要是李副官在這里,定要大為感動,吾家少督竟然連典故也會用了。盧秋心也笑道:“因這一件事,聶大夫后來在香港為老師治病,便隨意教了我一些功夫。我隨著老師在香港學(xué)習(xí)三年,后來家母病重,我便回了蘇州,后來,又到了京城。”

韓鳳亭點(diǎn)頭道:“原來如此。”隨即滿眼艷羨,“隨意教些功夫也這么厲害,那要是誰學(xué)成了金針神醫(yī)的功夫,可不是要天下第一了!”

盧秋心不由笑道:“我也不知,不過繼承聶大夫武學(xué)本領(lǐng)的那人,我卻也認(rèn)識。”

“是誰?”

盧秋心沒有急著回答,而是道:“聶大夫言道,這人原本師父自創(chuàng)的一些穴道本領(lǐng)很有些意思,便帶這人回了南洋。田雞幾個人,后來都在黎先生的店鋪里做事。后來我還聽說,聶大夫一身本領(lǐng),他的義子學(xué)了醫(yī)術(shù),這人則繼承了他的武學(xué)。前兩年時,我還接到過他的信。”

“信?”

盧秋心笑著拉開書桌的抽屜,一疊信件里,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字跡剛銳俊秀,上寫著“盧兄敬啟”幾個大字,落款處字則要小些,只有三個字。

——“弟,舞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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