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北硝煙的幻象與實情

葛紅亮

緬北硝煙再起，實質上只是長期以來緬甸政府和民地武政治協商不一致在軍事上的延續而已。“槍桿子里出政權”，軍事行動向來服務于政治目標。

2015年1月14日，緬北硝煙再起，緬甸政府軍和克欽獨立軍（KIA）在密支那西北的帕敢地區開始了新一輪陣地爭奪戰。緬北戰事突起使沉寂不過兩年的緬北局勢再度緊張起來，而這也瞬間也使緬甸及緬北成為國際社會的關注焦點。雖然緬北戰事規模并不大，且距離中緬邊境還有一段距離，但在“鄰家有事”的心理影響下，此前那些緊盯中緬關系一波三折的媒體們或國內民眾，瞬間將聚光燈和眼球轉向緬北。特別是由于國內部分媒體或一般民眾長期對緬的臆想性認識，國內一時間關于緬北戰事的諸般幻象叢生。

幻象一：克欽獨立軍因保護中國在緬伐木工人與緬軍開戰

緬北硝煙剛起不久，國內就有媒體引述評論稱，克欽獨立軍因保護在緬伐木的中國籍工人而與緬軍開戰。相關評論描述道，緬甸政府軍在2015年新年伊始在克欽邦發起了打擊非法盜采木材的行動，并宣布已經抓捕了眾多人員，其中包括100多名中國籍在緬伐木工人，及繳獲各類型車輛400余臺；而克欽獨立軍方面則對此表態稱，“要保護伐木工人”。于是乎，克欽獨立軍和緬軍發生了交火，這被克欽獨立軍方面視為一種武力抵抗。與此同時，國內媒體中關于大量中國人被困或滯留緬北交戰區的報道也屢見不鮮，稱“克欽邦當地民眾及中國公民2000余人被困在交戰的帕敢地區”。一時間，緬北戰事迅速在國內媒體和民眾間炸開了鍋。

實情：緬北硝煙果真因克欽獨立軍保護在緬伐木的中國籍公民而生？又是否真的有大量中國人被困或滯留交戰核心地區呢？依據中國駐緬甸大使館釋放的信息來看，前述報道實屬吸引眼球甚而是為激起國內莫名民族主義情緒的幻象。能夠否定上述報道的證據有三個。

第一，中國駐緬甸使館釋放的消息。依據該消息，由中國合法入境緬甸的消息來看，暫無數百人失聯的情況。1月20日，中國駐緬甸使領館領事保護聯合工作組赴密支那監獄和歪莫警察局看守所探視關押的100多名中國公民，為他們提供有關領事保護服務。而當天，中國駐緬甸使領館領保官員陸續接到領保求助電話，但這些提出求助者大多數為密支那在押人員。

第二，緬北當地人士的消息。根據緬北當地人士消息推測，緬北交戰核心區域帕敢地區并非中國公民隨意進入之地。當地人士透露，“沒有政府軍方背景或者和民地武首腦有相當好的關系，中國人是進入不了帕敢的，用什么證件都嚴禁涉足。”鑒于此，在核心交戰區域有大量中國人被困或滯留的消息也只能算得上傳說中的傳言。

第三，非法伐木中國人被扣留事件和緬北戰事實屬兩起差不多時間發生的孤立事件。緬北地區擁兵自重、占山為王者不在少數，即便在克欽邦地區，也有與克欽獨立軍分道揚鑣、自立門戶的“叛徒”軍人存在。據有關消息稱，在騰密公路線上，有一座不入耳的“龜頭山”，那是克欽獨立軍“叛徒”那山翁的地盤。由于緊鄰中國邊境，又是占山為王者的管轄之地，出現“非法入境”盜采伐木的中國人也就不足為奇。但那山翁地盤距離帕敢交戰核心地區較遠，而且有消息稱，扣押非法伐木中國人的武裝分子和與緬軍交戰的武裝力量并非一伙人。因此，可以說，兩起孤立的幾乎同時間發生的事件被媒體和一些民眾聯想在了一起，也就成了被國內民眾看作是影響重大的“大事件”。當然，在緬北從事伐木、玉石開采的中國人不在少數，出現滯留現象無可避免，而據相關消息，這部分中國人已經由克欽方面護送回國。

幻象二：緬北局勢驟然緊張是美國的陰謀所致

緬北硝煙剛吹至國內，國內某些想得特別遠的媒體或評論人，立刻將緬北局勢的驟然緊張與美國的介入及對華戰略意圖相聯系。與此類臆想相關的報道有三種。一是，緬北戰事是美國和緬甸政府暗箱交易的結果，認為“美國默認緬軍解決緬北民地武問題，而緬甸將就2015年大選問題與美國達成妥協”。這類臆想的根據或者所謂的“鐵證”則是1月9日美軍多名將領低調訪問密支那。

二是，緬北戰事與美國插入緬甸國內政治和扶植親美政權上臺有關。這類評論或者報道稱，緬甸登盛政府在修憲問題上的拒絕讓步使美國期待透過2015年大選在緬甸扶植親西方政權的可能性消失，于是美國選擇了推動內戰的方式。更有甚者認為這是美國推動克欽獨立軍和昂山素季合作的計劃步驟。美國素來和克欽獨立軍的歷史淵源及美國領導人與昂山素季間比較曖昧的關系則成了佐證。

三是，緬北戰事和美國離間中緬關系有關。這類報道認為，美國希望借助緬北戰事在中緬關系中撕開一道口子，而美國軍方高級官員抵緬訪問的時機和緬北戰事爆發的時間如此之近的事實則成了關鍵“鐵證”。

實情：中美確有在緬甸（乃至整個東南亞地區）存在著競爭與角力，但將緬北戰事視之為美國的對華陰謀實屬臆測，至少目前這種臆測缺乏足夠的證據支撐。

從目前的情勢來看，美國在緬甸少數民族問題上幾乎沒有可能與緬甸現政府“同流合污”。雖然美國對緬甸登盛政府上臺以來在推進國內政治發展方面的成績總體滿意，但鑒于緬甸境內少數民族問題和宗教問題凸顯，西方（乃至聯合國）均對緬甸境內的人權問題持有不滿態度。例如，聯合國此前不久還通過文件，要求緬甸現政府給予緬甸一支少數民族（羅興亞人）公民權。對于向來重視民主和人權的美國社會來說，奧巴馬政府如若縱容緬軍向克欽獨立軍進攻，勢必會激起國內不滿和使原本就已經“坡腳鴨”的奧巴馬更難有所大作為。

不可否認，克欽獨立軍和美軍在歷史上有著很深的淵源，素有盛名的克欽“101突擊隊”曾是美軍共同對抗日本法西斯的戰友。一直以來，克欽獨立軍也希望獲取美國的支援，但在美國對現政府改革持有日漸滿意態度的情況下，克欽獨立軍的地位也就變得相當尷尬。2014年4月，克欽獨立軍重要人物甘茂一行訪美，但收效甚微。據西方媒體報道，隨行的一名克欽獨立軍軍官曾感慨道：“我們一直認為美國是同盟，但這是一個長期的錯誤。”雖然昂山素季和美國等西方國家領導人有著比較曖昧的關系，但在昂山與現政府溝通渠道并未受阻的情況下，昂山又有多大可能支持克欽獨立軍發起戰端來支持自己呢？這與昂山素季一直以來奉行的和平參政言行也不相符合。

同樣不可否認的還有，緬甸因在地緣上的戰略位置成為大國角力的重要戰場。但以此還難以判定這是美國介入、攪亂緬甸局勢和在中國家門口引發戰端的對華陰謀所致。

幻象三：帕敢緬玉開采權引發戰火

緬北戰事再起后，關于緬甸玉石開采權爭奪引發戰火一說也出現在國內媒體上。有媒體引述報道稱，進一步爭奪帕敢地區翡翠開采權是緬軍此次進攻克欽獨立軍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新聞標題則為“緬北戰事或因爭奪玉石開采權”。

實情：雖然緬北克欽邦密支那地區是世界上有名的翡翠產區，而且世界上超過90%的翡翠是出自該產區，但緬軍并無可能因緬北玉石開采發起對克欽獨立軍的攻擊。事實上，爭奪緬北玉石開采權僅是緬軍或現政府對付克欽獨立軍的權宜之計。從歷史上看，克欽獨立軍和緬軍的間戰事時間要遠遠多過和平時間。克欽獨立軍能夠堅持對抗緬軍或者有能力與緬軍對峙的主要原因是克欽邦的經濟條件允許。其中，翡翠、玉石等寶石目前則是克欽邦最主要的經濟來源。我們素來知曉“千里行軍，糧草先行”的道理，也應該對“破敵先斷糧草”不陌生。緬軍爭奪緬北玉石開采權無非循是就是這個理。因此，將玉石開采權提高到觸發緬北戰事主要因素的高度就有些過了。反倒是，緬北戰事令不少玉石開采處關閉，這勢必會波及全球玉石市場，而中國市場也不例外。

緬北硝煙為何起，何時休？

透過迷霧才能賞到鮮花，破除幻象才能看清實情。緬北硝煙再起，實質上只是長期以來緬甸政府和民地武政治協商不一致在軍事上的延續而已。“槍桿子里出政權”，軍事行動向來服務于政治目標。近些年來，在緬甸政府尋求國內政治和解的大背景下，以克欽獨立軍為代表的數支民地武組織先后和登盛政府進行過數輪政治談判，但都無果而終。一個巴掌拍不響，緬甸軍方堅持和平協議條款不可違背現有2008年憲法和其他法律，而民地武組織則心存顧慮，普遍要求過高，其中以克欽獨立軍最甚和對緬軍的警惕性最高。因而，緬軍和克欽獨立軍間再度爆發沖突事所難免。

在2月12日簽署全國性和平協議之期日益臨近之際，登盛政府便將“以打促談”的策略重點用在了克欽方面，并希望產生對其他民地武組織的威懾作用。表面上，誘發戰事的直接原因是緬甸政府現任交通運輸部長杜瑙未先知會就進入克欽獨立軍防務下的帕敢地區。雖然杜瑙被扣后不久被釋放，但他的行為無疑沖撞了克欽方面的獨立管轄權和加劇了近些年本就緊張的雙方關系。戰事已起，但緬軍發起戰事的策略和接下來緬甸國內的政治情勢，都決定了緬北戰事不會朝著內戰的方向發展。

據緬甸《今日民主報》1月23日報道，克欽獨立軍副總司令滾莫已表示，克欽武裝愿意簽署全國停火協議，且克欽獨立軍中央已經下令停火，但同時也強調簽署停火協議需要有政治保證。其實，這對雙方來說，一直是糾結所在：到底是先政治談判，還是先簽署停火協議？接下來雙方如不能在相關方調停下就這一點達成共識，在既定日期簽署全國和平協議的目標仍面臨挑戰。

緬北戰事發生在我國西南門口，不利影響總是有的。我們需要保護好在緬北從事相關工作的中國人，還應該和東盟方面積極采取有效調停舉措。然而，細看近來國內媒體上出現的諸般幻象，可以推斷，國內一般民眾對緬甸國內與中緬關系臆想性成分太多。近年來，國內一般民眾關于緬甸與中緬關系有三類極端想法：一是，視昂山素季為西方代言人，殊不知她對發展中緬關系的積極態度；二是，近年來中國在緬投資風險加劇，特別是密松水壩事件，使國內開始戴著有色眼鏡看待登盛政府；三是，鑒于克欽獨立軍與中國境內云南景頗族族屬相近，認為中國應和克欽獨立軍保持曖昧關系，卻不知克欽方面對美援持有急切心理。

概括來講，看待中緬關系也需要“新常態”，發展中緬關系則需國內各方在戰略視野下用力做好更多的細致工作，實現中緬關系穩步向前發展。

（作者為察哈爾協會研究員，中國-東盟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