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主子宮，還沒那么容易

應琛

女明星凍卵惹起軒然大波，支持一方如作家韓寒說：“不要不給與你想法不一樣的人選擇的機會，還給別人假設最壞的后果。女性不是男人的生育機器和移動子宮。”

女性能不能、該不該主宰自己的子宮，是一個比輔助生殖技術復雜得多的倫理問題。

即將步入30歲的左小欣事業成功，她一直渴望擁有的是一種“只有孩子，沒有男人”的“幸福生活”。為了在最佳的年紀生下一個“完美”的寶寶，左小欣與偶然結識的帥哥查義“一夜激情”，并成功“借種”。

為了科學撫養，在孩子周歲時，左小欣將此事告知了査義。此刻，查義才明白自己成了朋友們的笑柄——中國“大種馬”。為了報復，查義最終將左小欣告上了法庭，爭奪起了孩子的監護權……

以上全是電影《有種你愛我》里的橋段。雖說是電影，但卻也反映了當今社會的一種實際需求：經濟獨立的單身女性是否可以不通過婚姻來生育子女？或者在沒有找到合適的另一半時，單身女性如何來延續自己的生育可能？

女星徐靜蕾赴美凍卵引起爭議。

41歲的單身女星徐靜蕾給出了她的答案：近日，徐靜蕾大方承認自己曾赴美做了一個冷凍卵子的療程。曾表示不婚不孕的她說，這一舉動的目的并不是因為自己有多想生孩子，更多的是為了保證自己在生育權上擁有盡可能大的選擇余地。于是，2013年，在極寒世界，9顆卵子永遠保存了徐靜蕾39歲時的生理記憶。

一時間，“冷凍卵子”火速成為熱議話題并持續發酵。但當焦急或迷茫的資深女青年剛剛吃了半顆定心丸，準備繼續愛誰誰的單身生活時，馬上就有資深媒體強力“滅嗨”：在我國，單身女性冷凍卵子可能涉嫌違法且也不能使用冷凍卵子生育。

技術給了我們更多的選擇，現實卻對我們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對于單身女性冷凍卵子，以及所涉及的生育權問題，有關部門是否也能盡快正視起來，并多一點積極的態度呢？

有一種生物叫“我國單身女性”

徐靜蕾選擇的生活在中國女性中算是小眾的。目前主流的價值觀仍然把結婚、生孩子奉為女性幸福生活的最高標準。也因此，電影可想而知是大團圓結局，回歸社會主流——左小欣和查義墜入愛河并結為夫婦，共同撫養孩子。

但徐靜蕾確實為女性提供了一個更加自由的幸福模板：把選擇權盡量留給自己。唯一的問題是，出國做需要很多錢——在美國，凍卵整個過程通常要價在8000到1.8萬美元之間，儲存費是每年近1000美元，而這個項目在國內則存在諸多實踐上的障礙。

“我國衛生部規定，單身女性不能實施輔助生殖技術的相關手術。有的醫院允許單身女性冷凍卵子，但在使用冷凍卵子時必須提供三證：即身份證、結婚證、準生證。”這是凍卵在中國的基本環境。

據了解，2001年衛生部曾經發布了《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并在2003年對其進行了部分修訂。其中明確提出：“人類輔助生殖技術是指運用醫學技術和方法對配子、合子、胚胎進行人工操作，以達到受孕目的的技術。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應當在醫療機構中進行，以醫療為目的，并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倫理原則和有關法律規定。”

而2003年頒布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范》中，更是明確規定：“禁止給不符合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法規和條例規定的夫婦和單身婦女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

但是否違法值得商榷，因為上述文件中并沒有明確規定冷凍卵子屬于輔助生殖技術。

復旦大學附屬婦產科醫院主任醫師、上海集愛遺傳與不孕診療中心常務副院長孫曉溪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就表示，目前全國各個省市對單身女性是否能做凍卵，意見還不太統一，“有一些專家認為，凍卵不能算作是輔助生殖技術，因為沒有受精，也沒有形成胚胎，只是一個取卵的過程”。

例如，作為國內生殖醫學界權威的北醫三院就沒有把冷凍卵子看成是“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北醫三院生殖醫學中心主任醫師劉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表述：“如果你未婚，給你做輔助生殖是不可以的，因為我不能讓未婚的人懷孕，但是在凍卵這個環節上尚未涉及到懷孕，我們就只是把卵子凍起來，等到用的時候你必須是結了婚，國家允許你生育的狀態。”

但像北醫三院這樣的醫院并不多見。國內大多數醫院還是和衛計委一樣，把冷凍卵子看成是“人類輔助生殖技術”。

孫曉溪告訴記者，上海市衛計委曾在2013年發布《關于做好本市人類輔助生殖技術服務項目質量控制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通知》里明確寫到：“卵子冷凍技術應當在知情告知并由夫婦雙方同意情況下開展，目前適應指征僅限于：（1）具有不孕病史和助孕指征夫婦，在取卵日丈夫取精失敗并不接受供精的特殊情況下進行;（2）希望保持生育能力的癌癥患者，在手術和放化療之前先行卵子凍存。”

“因此，在上海任何一家正規的醫院都不可能為單身女性做凍卵。”孫曉溪坦言，在以往的工作中，確實有不少單身的女性來咨詢過凍卵的事情，這些女性多數都在35歲以上，經濟條件也較好，“尤其在上海，女性受教育的程度比較高，獲取信息渠道比較多元，了解這些方面的知識更豐富。對她們來說，在暫時找不到自己歸宿的情況下，考慮到自己年紀比較大，未來組成家庭后，在生育上可能會出現問題，就會想要提前冷凍卵子。”

同時，孫曉溪強調，就算是那些已婚婦女，若只是出于自身職業前景考慮，暫時不想要孩子，也不能開展冷凍卵子技術，“因為她并非是因為不孕不育，按照上海市的規定也是不可以的”。

這樣看來，一名女性如果沒有結婚，也沒有醫療目的，僅僅是擔心年齡大了卵子質量下降而想提前凍卵，通常只能向海外醫療機構求助。

徐靜蕾曾發微博說：“有一種生物叫：我國單身女性”，語帶嘲諷，疑對此項規定表示不滿。

一場生育的豪賭

美籍華裔女星劉玉玲近期曬出自己通過代孕獲得的孩子。

徐靜蕾很愿意談論凍卵這件事，在她看來，冷凍起自己的卵子，就像找到了“世界上唯一的后悔藥”。

而在孫曉溪看來，這只是一個無奈的選擇，“只能說，冷凍卵子讓她未來的生育成為可能。”

相比起已經非常成熟的冷凍胚胎技術，冷凍卵子在技術上的要求更高，這一粒“后悔藥”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樣完美。

“凍卵的基本原理就是在冷凍的過程中，快速地將卵子細胞內的水分抽提出來。但由于卵子是人體內最大的細胞，在抽提過程中，很有可能出現水分抽不干凈的情況，這在冷凍過程中就容易引起冰晶。而冰晶就會導致細胞損傷。”孫曉溪解釋道，“另外，細胞組織越大，冷凍效果越不好。要在一瞬間將卵子從外到里的溫度同時降到到液氮的溫度，即零下196度，是非常困難的。”

“我不認為，冷凍了卵子就一定能夠保證女性今后的生育能力。因為還要看卵子復蘇的質量，能否和精子形成一個優質的胚胎，以及移植回人體后能否成功懷孕。”孫曉溪說。

據了解，卵子冷凍技術已經從過去的程序化過程發展到了現在各個輔助生殖實驗室里主流的“玻璃化”技術。不過，盡管操作更方便，卵子復蘇的完整率大大提高了，但孫曉溪表示，相比冷凍胚胎平均97%以上的復蘇完整率，冷凍卵子在多數情況下，復蘇完整率只有80%，“技術最好的地方最多也就90%”。

由于醫生無法擔保效果萬無一失，在美國生殖醫學協會（American Society for Reproductive Medicine）看來，冷凍卵子仍屬實驗性質，因此看起來更像是一場豪賭。

而上海的《通知》則指出，由于目前國內外卵子凍融技術尚未完全成熟，凍融卵子獲得有效胚胎率遠低于新鮮卵子;并且卵子冷凍對后代的影響尚無結論。

徐靜蕾在接受采訪時描述，取卵過程需要接受激素注射，隔一兩天就要去醫院抽一次血，還要B超觀察卵泡發育的情況，并表示“一點都不痛苦”。大約20天后，卵子成熟了，醫生用一根直徑不到2毫米的穿刺針在B超引導下，通過陰道穿刺到卵巢內取出成熟的卵子。“全麻就是一閉眼，一睜眼，就做完了，沒什么感覺。”

事實上，女性取卵并非像徐靜蕾描述的那么簡單，比男性取精子復雜得多。孫曉溪說，從促排卵到取卵要經歷多種風險。比如，促排卵藥物易使多卵泡發育導致女性卵巢過度刺激，引發腹水、胸水，嚴重者需住院治療，“雖然取卵手術是一個‘微創’的小手術，但是也會有出血、感染的可能性，也可能傷害卵巢功能，危害女性健康。雖然是小概率事件，但一旦發生反而得不償失。”

但有一點，徐靜蕾說對了。她說，她唯一遺憾的是自己找到“這味藥”有點晚，于是更希望別人能早一點開始行動。

的確，冷凍卵子的一大風險在于年齡。一方面，理論上最佳的取卵時間是25歲-30歲，這與女性最佳的生育年齡相符，因為在這段時間女性卵巢功能以及卵子的質量都是比較好的。

另一方面，隨著年齡增大，受精卵移植后懷孕的成功率逐漸下降。單就移植這一個步驟，41 歲的徐靜蕾成功率就比年輕十歲的女性降低了一半還多。而高齡產婦容易產生一系列的妊娠并發癥，胎兒早產、流產的概率也都會提高。因此希望依憑這一技術而任性推遲生育年齡，對產婦及胎兒都是不利的。

而對于卵子冷凍的年限國家也沒有規范出臺。理論上，如果儲存環境能相對穩定，凍卵可以保存很長的時間，但并不主張無限制地保存。

盡管在國內從排查、促排卵、取卵到冷凍，整個費用在2萬元左右，之后的保管費為150元/月，但孫曉溪強調，冷凍卵子不是保育法寶，“如果條件允許，女性還是應該在最佳生育年齡懷孕分娩才是更好的選擇”。

單身為什么不能生孩子？

徐靜蕾凍卵曝光后，作家韓寒公開質疑凍卵規定，力挺好友徐靜蕾，表示“直男癌”也看不下去了：“想要個孩子但就是不想跟男人結婚不可以嗎？自己的卵子自己還不能用了嗎？女性不能獨立行使生育權利嗎？還有，未婚女性懷孕，準生證都不給，孩子未來連戶口都辦不下來，除非認罰巨額社會撫養費。生育必須要和找個男人結婚捆綁嗎？連我這個直男癌都看不下去了。”

許多網友表示支持韓寒的說法，但也有不少網友反對。韓寒對此再發表自己的看法：“有人看了上條微博說不贊成，孩子的成長需要健全家庭和父親教育，否則很慘。這是主流生活，有當然最好，但我們也要給非主流人群選擇的權利。況且結婚的不是沒可能離婚，單身母親不是沒可能遇到愛人。不要不給與你想法不一樣的人選擇的機會，還給別人假設最壞的后果。女性不是男人的生育機器和移動子宮。”

據歐洲生殖和胚胎大會研究發現，一半婦女希望冷凍她們的卵子以減少在找對象問題上的壓力，另外，還有三分之一的婦女冷凍卵子是為了給不孕“上保險”，以免將來想生育時已經失去這個能力。

而去年7月NBC曾報道稱，蘋果和Facebook將為女性員工提供最高達2萬美元的費用，以此彌補這些員工冷凍她們卵子所需的成本。此舉旨在幫助那些有意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而又想不影響今后生育的女性。《紐約時報》也曾報道，美國長輩流行給大齡女兒付錢冷凍卵子。

最新消息或許又要引起更多的爭議：美國當地時間8月27日，曾主演《霹靂嬌娃》的46歲美籍華裔女星劉玉玲突然在社交網站曬出自己懷抱兒子的幸福照片并寫道：“向大家介紹我人生中的小男孩，我的兒子羅克韋爾·洛伊德·劉。”

沒過多久，她的經紀人表示：“我能夠向大家確認，劉玉玲對成為羅克韋爾·洛伊德·劉的媽媽感到非常驕傲，這個孩子是通過代孕的方式來到世界上的。現在母子二人都非常健康，也都非常高興。”

孫曉溪認為，冷凍卵子復雜的不是技術，而是凍卵之后如何應用。“凍卵之后不能排除有買賣卵子，或者代孕的嫌疑，而我們國家又是禁止代孕的。”孫曉溪說，“如果國家開放了凍卵技術，就必須有法律和倫理先行，對這些方面都有詳細嚴格的規定，首先要規定的就是哪類人可以凍卵。”

在孫曉溪看來，如果對單身女性開放了凍卵技術，接下來就有兩種途徑可以懷孕：結婚后，用丈夫的精子，通過輔助生殖技術變成胚胎懷孕，這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但如果女性想一輩子單身，又想要孩子，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通過精子庫捐精。

“這種情況就要明確規范，單身女性生下來的孩子的權利如何保護。比方說，單親家庭的環境對孩子有沒有潛移默化的影響，需要評估。國家政策上，非婚生子落戶口、日后上學等也會成為一系列社會問題。如果制度上提前沒有解決方案，等于生下來是個麻煩。”孫曉溪也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盡管如此，一些獨立的女性，還是表達了堅定意見，她們的婚育態度是：“每個人都有自我決定和抉擇的權利，并對自己選擇的人生負責，不需要別人指手畫腳。”

據新華社報道，過去一年里，已有10位中國女性通過美國卵子冷凍中心中國代表處去往美國凍卵，最年輕的33歲，最大的44歲。平均年齡38歲，這跟美國女性凍卵的年齡相似。

而以下的一組數據，則切實說明了中國的低生育率形勢也已經相當嚴峻。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經濟藍皮書：2015年中國經濟形勢分析與預測》認為，我國的生育率只有1.4，遠低于人口世代更替水平2.1。

同時，隨著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女性的生育意愿有所降低。根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匯總數據，近10年來，我國女性平均生育年齡推遲了近兩歲，女性平均生育年齡升至29.13歲。

更為嚴峻的是，按人口領域知名專家梁建章博士的說法，雖然我國目前還處于生育高峰，但從2014至2024年，23至28歲處于生育高峰期的女性數量將從7387萬降至4116萬。其后果自然是出生人數的急劇萎縮。

如果女性可以自由冷凍卵子，是否有助于緩解這一問題？可以說，近些年中國政府逐漸放寬了生育方面的政策，如實行單獨二孩政策等。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民意的累積，不少人對最終解禁凍卵和捐精持樂觀態度。

女人只能在有限的年齡段生孩子，沒有及時找到合適的愛情，沒有及時準備好一顆強大內心去當父母，就可能失去自己養育一個孩子的機會。這很殘忍。但有了徐靜蕾赴美冷凍卵子，劉玉玲找人代孕生娃的示范，我們好像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女性可以用技術永遠留下當母親的選擇權，不必因為想要個孩子，或者害怕將來不生孩子會后悔，就著急慌忙地給孩子找個當爹的候選人。

“凍卵”大事記

1986年，澳大利亞科學家首次報告了用冷凍卵子進行體外受精并獲成功妊娠的第一例實驗研究。

1997年，意大利開始嘗試利用“凍卵”為不孕不育患者提供輔助生殖治療，一名患有10年輸卵管不孕史的28歲女性得以受益，成功分娩一個足月健康女嬰。這是歐洲第一例。

2001年，衛生部發布《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自2001年8月1日起施行，成為我國人類輔助生殖方面的指導性文件。

2004年，我國首例冷凍卵子嬰兒在江蘇降生，由北京大學醫院生殖與遺傳中心進行手術。冰凍卵子孕育的嬰兒也被形象地稱為“冰寶寶”或“時光嬰兒”。

2006年，我國首例運用卵子“玻璃化”冷凍技術嬰兒降生，“玻璃化”冷凍方法是國際上最先進的冷凍方法。

2008年年底，在一次國際學術會議上，美國威斯康星大學宣布，全球第一個卵子庫在這里成立，目前他們已經冷凍了300多顆卵子。至此，卵子庫技術才開始真正走出實驗室。

2012年，45歲的阿根廷女子利用自己冷凍了12年的2枚卵子和丈夫的精子，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創造了利用儲存時間最長的冷凍卵子產子的世界紀錄——12年。

2014年11月，美國科技企業巨頭蘋果公司和Facebook為讓女員工排除顧慮、安心工作，貼心地推出一項新“福利”：為女員工報銷冷凍及儲藏卵子的費用。

1.8萬美元

在美國，凍卵整個過程通常要價在8000到1.8萬美元之間，儲存費是每年近1000美元。

80%

相比冷凍胚胎平均97%以上的復蘇完整率，冷凍卵子在多數情況下，復蘇完整率只有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