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姬

2015年4月28日,以色列特拉維夫,以色列同性戀者和多名在加德滿都出生的代孕嬰兒撤離尼泊爾抵達本古里安機場。根據該國法律,只有同性戀者可以合法尋求代孕母親的幫助,而尼泊爾是提供代孕服務的地點之一。
我個人相信每個人都有組成家庭的權利,無論是單身還是結婚,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問題是如何實現?這就需要引進倫理因素。不能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
1989年,以色列的卡梅爾·沙萊福(Carmel Shalev)出版了自己在美國耶魯大學念博士的論文《生育權:代孕案例》(Birth Power: The Case for Surrogacy),成為最早研究代孕的著作之一。1996年,以色列成為全球范圍內第一個承認代孕協議合法化、有償化的國家以來,卡梅爾隨之成為代孕界的法律權威。
1996年以色列通過了《胚胎管理協議法》,規定所有代孕協議都必須取得政府部門的批準。因此,以色列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由政府嚴格管控代孕的國家。代孕者必須是單身、離異或者是喪偶,只有無法生育的異性伴侶才有資格尋求代孕。
在猶太新年前夕,這位研究代孕20多年的以色列國家生育倫理委員會委員,通過電子郵件接受了《新民周刊》的專訪,講述了學術界對代孕行業發展至今的爭議和憂慮。

2013年3月26日,位于深圳南山海月路的一個非法代孕中介被衛監部門查處,現場5名女子中有一位已有身孕。
代孕商業化風險
《新民周刊》:在您的《生育權:代孕案例》引言中,特別提到了“M嬰兒”這一有史以來第一例代孕寶寶法律訴訟。這一案件是否對今天的代孕行業仍有意義?
卡梅爾:“M嬰兒”這一案例1986年由美國新澤西法庭主審。當時的代孕媽媽帶走了孩子,監管權之爭也隨之而來。最終法院裁定代孕合同違反了公共政策而不能成立,但還是出于孩子的最佳利益考慮把孩子判給了當時提出代孕要求的父母。
包括法國在內的一些國家,還是參照“M嬰兒”這樣的判例,即以孩子的利益最大化來考慮代孕糾紛。然而,美國和以色列已經專門立法,代孕需要得到官方認可、在一定條件下、符合所有規定來操作。近些年來代孕已經是全球化現象,生育旅游的市場不斷擴大。人們也正在通過代孕獲得更多小孩,尤其在希望組成家庭的同性戀當中。
我認為“M嬰兒”讓那些拒絕交出孩子的代孕媽媽沒有法律支持,這對于今天的代孕市場仍有意義——大多數代孕媽媽都遵守合同。
《新民周刊》:您現在主要研究代孕哪個領域?正在研究哪個案例?您本人對此是支持還是反對?
卡梅爾:我最近的研究是幫助國家間輔助醫學生育。我對生育旅游的全球市場很感興趣,尤其是那些牽涉到第三方合作的,如代孕媽媽和捐卵者。
有一位以色列的年輕女性現在懷孕了,她是通過互聯網主動為另一對夫婦代孕寶寶的。我很感激可以有機會追蹤她的代孕過程并支持她。她的案例讓我洞察了很多人性關系的復雜性。
如今,代孕通常包含人工授精技術,有時也牽涉捐卵者。不幸的是,這些過程對于女性而言帶來高健康風險。而且,我們也看到很多代孕操作會危害代孕媽媽和嬰兒的健康。對婦女而言,當她們和有代孕需求的夫婦沒有直接關系時,風險就更高了。因為一對要代孕寶寶的夫婦可能花3周時間才能辦好一切手續把嬰兒帶走。去年,有個叫Gammy的代孕寶寶因為健康原因被一對澳大利亞夫婦遺棄在泰國,丟給當地代孕媽媽。對我而言,這些都很值得關注。
《新民周刊》:隨著愈來愈多的國家和地區對代孕開“綠燈”,您是否認為有必要讓代孕全球合法化?例如針對不孕不育夫婦、同性戀夫婦或單身人士渴望有后代可以網開一面?
卡梅爾:我個人相信每個人都有組成家庭的權利,無論是單身還是結婚,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問題是如何實現?這就需要引進倫理因素。不能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我認為代孕關系中的各方,需要建立在個人接觸和雙方的尊重和關心之上。
我不認為代孕可以在所有國家和地區合法化或者介于法律之上。這里牽涉到文化、宗教等諸多因素,不同社會可以制定它們各自的規則。例如,在天主教盛行的國家,大家十分關注人類胚胎的倫理地位,因為這牽涉到全世界大量的冷凍卵細胞,這些都是潛在的人工授精胚胎。這也是為什么在基督教國家對人類胚胎研究會如此引起爭議。
與此同時,也有一些國家允許代孕,同時產生巨大的“捐卵”市場,買家主要是不孕婦女、同性戀夫婦或能從年輕女性那里得到卵子并懷孕的老年婦女(不超過54歲)。我們需要制定一些國際規則來阻止代孕商業化可能帶來的風險。

2014年,泰國春武里,代孕母親帕塔拉蒙·尚比亞帶著患有唐氏綜合征的蓋米在醫院里。據報道,21歲的尚比亞在2013年以1.1萬歐元(約合人民幣9.13萬元)的報酬為一對澳大利亞夫妻生下一對龍鳳胎。但是,這對夫妻卻只帶走了健康的女嬰,將患有唐氏綜合癥征和嚴重心臟病的蓋米丟給了尚比亞。
跨國代孕更應關注倫理
《新民周刊》:您對近幾年中國人赴美代孕的現象怎么看?
卡梅爾:我相信很多家庭因為代孕而獲得幸福。全世界都如此,當自己的國家不允許這樣的生育服務時,有需求的人會考慮到其他國家和地區去購買這種服務。但值得注意的是,有時代孕寶寶或代孕媽媽的最佳利益并不是這一市場中優先考慮的。
《新民周刊》:現在世界各國對代孕提出很多質疑聲,除了法律和倫理層面,很多人并不贊成女性可以“租借”自己的子宮。而且在代孕業,也存在貧窮代孕媽媽被剝削的現象。對此,您有何評論?
卡梅爾:對我而言,任何有關醫療的決定,包括生育權,都是個人決定。重要的是代孕媽媽是否得到尊重,有沒有只被當作“孵化器”。的確,我們看到了一些“虐待”。例如在印度,一些代孕(“外包懷孕”)中介要求代孕媽媽住在小旅館里。2008年的以色列紀錄片《谷歌寶寶》展示了就是這一情況。代孕媽媽們8個人一間,24小時被監視,由于被喂得太胖不得不面臨剖腹產。
而在美國和以色列等代孕相對規范的國家,代孕媽媽和有代孕需求的夫婦都是面對面接觸的,代孕媽媽也有自主權。
《新民周刊》:現在學術界對于代孕的主流意見是什么?
卡梅爾:有關跨國代孕的主要討論發生在女權主義學者之間。雖然觀點各異,但有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關注倫理。
《新民周刊》:您在以色列和美國都居住多年,比較這兩個代孕最規范的國家,您有何評價?
卡梅爾:美國代孕市場本質上是以人工授精的技術為主,而以色列則采用了政府監管,我傾向于后者。除了政府監管,以色列的方式還可以讓我們更方便收集數據和實例,這一點尤為重要。
值得注意的是,人工授精是基因選擇胚胎技術的平臺,這讓約旦等國發生了明顯的性別選擇。此外,代孕市場甚至擴大到了非洲。就在最近,我在網上看到有關非洲“生育之旅”的廣告。在我看來,這樣的生育新興市場需要國際監管。
《新民周刊》:現在的您對代孕產業有何建議?
卡梅爾:對那些想要孩子的人來說,他們也可以考慮收養,這樣也可以收獲有意義的人生。
對于想當代孕媽媽的女性來說,我不止一次聽到她們表示是“利他主義”為動機,哪怕她們也因此獲得相應報酬,捐卵者也是如此。我把這視作一個非常高尚的舉動。但代孕媽媽要切記她們是病人,不是客戶,醫療介入是非常高要求的,并沒有那么容易懷孕。
在以色列,代孕媽媽會說她們感到很值得,因為與有代孕需求的夫婦形成了重要關系,特別是媽媽之間。但當她們生完小孩,突然感到被遺棄了。對于那些想當代孕媽媽的女性而言,需要考慮和孩子以及孩子父母之間建立怎樣的聯系,尤其在產后。

2013年,印度古吉拉特邦安納德,保姆抱著通過代孕方式出生的嬰兒。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無法擁有孩子的夫妻,來到印度貧困的地區尋找代孕母親。商業代孕在很多國家是非法的,這給印度提供了一個利用代孕促進醫療旅游業發展的機會。每年印度這一行業的產值約為23億美元。
另一件重要的事是,如果代孕媽媽自己已經有孩子了,她們需要向孩子們解釋她這次是怎樣懷孕的,為什么要離開代孕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