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毛毛
在認識老趙三十年后的一天中午,我到長途車站去接他。
我是在二十歲的時候認識老趙的,那時候他已經三十歲,但我們卻是實實在在的同班同學,睡上下鋪、坐同桌兩年。我們念的是一所成人高校,我到這個學校是因為我老是考不上正規大學,于是我老子叫我到這兒來走偏門,拿個文憑;老趙那時候已是一家七百多人工廠的工會副主席,他來是鍍金,用他的話說,“我這么年輕,還要上進”。
與老趙同學兩年,我發現他有個令人驚異的特點,那就是他給人一種不平衡感,很突兀,短板特別短,長板特別長。他的短板就是凡是有一點技術含量的課程他統統學不會,統計、銷售、高等數學、外語……這也不怪他,他其實也就小學畢業,十六歲就到東北去當汽車兵,他是“紅衛兵”那一代人,底子真的太差。一個啥也學不好的人,怎么就能順利畢業了呢?這就要說到他的長板了,那就他非常善于處理人際關系,他跟每門課的老師都好,跟教導主任好,跟副校長好,跟校長好,跟同學們好,他是我們班的班長,校學生會主席。他的組織能力、領導能力、威信甚至強過了我們的班主任老師。
老趙畢業后又回到了廠里,但不到兩年,他“上進”的空間就沒有了,因為廠里效益不好,倒了。這以后的幾年經歷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后來成了公務員,進了一個在全國都剛開始成立的部門。我六年前到他所在的縣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是那個局里的副局長、機關支部書記,二把手。從兩年前我開始為他擔心,因為從報上看,他所在縣的政治生態爛得一塌糊涂,縣委書記貪污受賄兩千多萬,全縣一百多正科級以上干部,幾乎人人都有牽涉;老趙雖說是副局長,但他也是正科級呢。直到幾天前,他打電話來,說他準備到我這來玩兩天,我這才長舒一口氣。
老趙到我這住了兩天,白天游玩,晚上喝酒。我們終于談到了那個比較敏感的話題,他呵呵一笑,說:“我這次是死里逃生,我們局中層以上干部判了九個,我們局長判了十八年,另一個副局長判了十五年,工會主席判了十一年,領導班子就我沒事。”我問及原因,他說:“我不懂業務,只分管黨務和辦公室。那些懂業務的全都倒了霉,他們知道怎么搞錢,我不懂啊。”他的話讓我恍然大悟,我一下子想到了他的短板,他真是顛覆了長短板的理論,這次,是他的短板救了他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