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錦
中國經濟增速放緩,2015年預計為7%左右。在這種新常態下,我們應該思考的問題是,7%經濟增速和經濟改革之間有何關系,對老百姓會產生什么影響;在全球經濟下行壓力加大的情況下,中國在經濟轉型中如何尋找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如何定義政府和市場之間的關系;國企改革進入攻堅期,該如何破解難點。
我對中國經濟的發展前景充滿信心。我認為,中國經濟經過轉型升級以后,中國將迎來經濟發展的第二次機遇。

現在說經濟新常態,大家可能最關注的是增長速度的放緩,但這并不是我們主觀決定的,是由經濟發展規律決定的。
大概在5年前,我們做過相關研究,分析了一些國際經驗。在國際上,那些成功追趕型的經濟體,比如日本、韓國、新加坡,中國的臺灣、香港,大體上有一個共同規律:當經濟高速增長到二三十年后,當人均GDP達到1.1萬國際元(購買力平價指標)時,他們的經濟增長速度都出現了回落,由高增長進入中速增長。
從中國的整個經濟增長過程來看,跟他們非常相似。2014年,中國的人均收入水平已經相當于1.1萬國際元,所以,現在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回落,是和國際經驗顯示的規律性相吻合的。
另外,近幾年經濟增長的動力結構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過去很多年高速增長的工業產品,主要是基礎設施和房地產以及與此相關的鋼鐵、建材、煤炭、化工產品等都出現了歷史需求峰值,拉動了經濟的快速增長。但歷史需求峰值實際上是由人類社會到目前為止的技術條件所決定的,它會遇到拐點。從供給角度來看,現在出現“劉易斯拐點”,即勞動力從農業轉向非農產業的過程放緩,勞動力總量也開始下降。同時,我們現在利用國際上已有的先進技術的空間比以前大大收縮。
這些現象也就決定了,中國經濟增長速度需要一個回落。新常態符合經濟發展規律。
那么,中國經濟增速從10%回落到7%,會不會影響就業和居民收入呢?這是老百姓關心的問題。
其實,這兩年就業還是穩定的。從總量上來講,中國就業的態勢還可以,很多崗位還缺人。當然,現在也面臨著如大學生就業難的問題,這往往是個結構性問題,什么時候都會存在。還有一種叫摩擦性失業,即有個工作在那兒,他不愿去干,這種情況也是存在的。但從總量上來講,現在就業壓力并不大,相反,有些地方還存在勞動力短缺問題。
至于收入,最近幾年,居民的收入增長速度也是在加快的,2014年農村人口的收入增長速度快于城市人口。
我認為,經濟增速由高速增長轉為中高速增長這個過程,即中國經濟轉型,可以分成上、下半場。
前幾年是上半場,由過去的高速增長開始回落。上半場可能面臨一個主要問題,就是認識不到位,很多人還很想保持過去的高增速,但規律終究是要起作用的。從2014年10月份以后,經濟下行壓力加大,中國經濟轉型可能進入下半場。下半場就是經濟增速探底的過程,面臨的困難可能比以前更多,挑戰也更嚴峻。
當然,核心的問題是要培育新的增長動力。大體上有這幾個方面:一是原有一些經濟高速增長的終端需求,比如房地產基礎設施建設,還有一定增長空間。二是要提升要素生產率,有些行業效率還相當低,比如基礎產業領域,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另外,有一些行業需要轉型升級,如制造業和部分服務業。三是加快創新,比如現在互聯網、大數據與實體經濟之間的結合。
中國下一步如果把經濟發展的潛力挖出來,支持經濟中高速增長應該是有可能的。
現在互聯網投資比較熱鬧,其實它是在改造實體經濟,比如網購就是把過去銷售環節重新組合了。如果說互聯網的發展導致有些商場關門,那是很正常的。歷史上這種事情發生過很多,比如現在用手機多了,家里座機就不像過去用得那么多;開上汽車后,可能只會偶爾騎自行車健身;有了鐵路特別是高速鐵路,人們就不再趕馬車了。
不過,新的業態也不會把這些傳統銷售業態全趕出去。有些是互聯網沒法替代的,比如線下體驗式購物等流程或項目。所以,這是個選擇、競爭的過程,是在改造整個傳統銷售流程。下一步更重要的是改造傳統的生產流程,比如現在講工業4.0,就是工業領域將來也要用互聯網大數據進行重新改造。
另外,生產企業之間也要進行這種改造,這對提升整個生產率很重要。所以“搞互聯網產品的人多,沒人搞實體經濟”這種提法,是對互聯網創業的實質或要解決的問題缺少了解。

在新常態下,和過去有一個很大區別,就是產業的發展變得更不確定,比如互聯網創業到底朝什么方向走、應該搞什么項目,創業者本身都在探索,其中一部分項目是要失敗的,不可能所有人都成功。但如果不試的話,就不知道對錯,所以它有高度的不確定性,通過市場競爭去試錯,最后留下來的,才是正確的選擇,才有競爭力。
在這個過程中,政府最重要的就是創造環境。譬如保護產權,特別是保護知識產權,保護創業的積極性。再比如,新常態下是一個創造性的破壞過程,就是得有一部分企業被淘汰,另一部分企業才能成長起來。企業可以被淘汰,但人一定要保護好,社會保障要跟上,養老、醫療、失業救濟等都要跟上去。還要對下崗職工進行再培訓,創造新的就業機會,把社會保障安全網織牢,真正起作用,同時創造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政府應把這些事情做好,而不要直接規定技術路線,插手指點應該搞什么行業,不該搞什么行業。到底發展哪些行業、哪些產品,是企業在市場競爭中選擇的結果。
現在全球經濟形勢不太好,中國經濟下行壓力也比較大,不少人看衰未來中國經濟發展。其實,中國經濟發展潛力很大,關鍵取決于能否比較平穩地實現轉型,轉型成功的標志就是中高速增長的“底”能找見,探底成功后能形成一個新的中高速增長平臺,形成新的增長動力。
如果把那些動力充分發掘出來,中國經濟會迎來一個新的發展機遇。可以這樣說,過去30多年,中國經歷了一次高速增長的機遇,也是第一次機遇;轉型成功后,中國在中高速增長這個平臺上,將會迎來第二次發展的重大機遇。如果說第一次機遇的特點主要是數量上的擴張,那么第二次機遇的特征主要是質量的提升。通過提升中國經濟發展質量而形成的機遇,內涵更豐富、空間更大,需要更多的積極性和創造性。
當然,機遇也時常會伴隨風險。一個重要的風險,是該退出的產業若不能很快退出,企業長期處在低迷狀態,行業價格很難恢復到正常水平,企業盈利也很難恢復到正常水平,這就可能相應加大金融和財政風險。
如果從價格角度來講,前段時間CPI(居民消費價格指數)已降到1%以下,2月份最新數據有所回升,但還是比較低迷。PPI(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已連續30多個月負增長,從這個角度來講,是有通縮的跡象。但是,中國出現的通縮和西方國家成熟市場經濟中出現的通縮,成因是不一樣的。那些成熟經濟體里的通縮,是由于貨幣供給不足、流動性不足,簡單說就是錢少,形成價格低迷。但中國經濟現在不缺錢,現在的通縮很大程度上是過去30多年特別是過去十幾年經濟高速增長而形成的嚴重產能過剩引起價格低迷。這個問題僅僅通過增加貨幣供給無法解決,必須通過企業退出來解決。退出后才能恢復新的平衡,達到新的平衡點后,價格是會回升的;價格回升后,那些留下來的有競爭力的企業,才會恢復正常盈利。應該說,現在這個要求已相當迫切,如果時間拖得很長,代價可能更大。
在轉型的過程中,國企改革是關鍵領域。最近幾年是國企改革的一個深水區和攻堅期。在我看來,國企改革現在要正本清源。所謂的“本”,就是十八屆三中全會關于國企改革所指出的方向和要點。
我認為,最重要是解決這幾個問題:第一個要明確,要從過去的管資產、管企業轉向管資本,以后主要是國有資本怎么回事,不是國有企業怎么回事。第二,國有資本是服從于國家的發展戰略,重點是提供公共產品,支持前瞻性、戰略性產業的發展,促進科技進步,保護生態環境和保證國家安全,這是國有資本要干的事。
這樣是要有進有退、有所為有所不為,把有限的國有資本集中到這些領域、發揮作用。在這個基礎之上,對國有資本進行調整、重組,企業盡可能多地采取混合所有制形式,公司的治理結構也應逐步現代化,按現代企業治理結構的方式進行組織。企業內部一系列的改革也要跟上,包括高管人員的薪酬改革等。

這個過程中是要防止國有資產的流失,但這并不等于說就不能搞混合所有制。最重要一點,就是國有資產的交易要公開透明,要在陽光下進行交易。
應該說,國企改革是中央政府定下的大政方針,每個地方根據自己的情況,按照大的原則可以進行試點,通過試點發現問題、解決問題。試點也是個試錯的過程,看哪些方法是比較可行的,然后再加以推廣。因此,國企改革需要這樣的過程,要鼓勵試點。地方要堅持十八屆三中全會已定的原則,不要被一些議論所干擾,積極推動,勇于擔當,國企改革就可能出現一個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