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樂相伴的“艱苦館”生活

館員得瘧疾傷寒是家常便飯，大家都習以為常了，一般誰有個頭疼腦熱，不用查都可以確定是瘧疾。

靜靜坐著的時候，會回憶起獨自上路時的忐忑、揮灑在碎石球場上的汗水、親人逝去而不得歸的痛苦、解救人質時無眠的日日夜夜、加班熬夜時的哈欠連天、槍聲大作時的堅守、孤單寂寞時的忍耐、每位館員離任時的擁抱與祝福……我把青春年華中最美好的日子揮灑在了非洲大陸最不發達的國家，這一幅幅畫面就如同發生在昨天，交織成獨屬于自己的印記，時光終于將過往的種種艱難困苦釀成了香醇的美酒，辣在舌頭，溫在心間。

由出差變為常駐

2010年12月31日，我清楚地記得，是下午五點差一刻，同事們都已經放松下來，熱烈地討論著晚上怎么安排的時候，處長把我叫到一邊，說是有個緊急的出差任務，分配到了處里，去蘇丹南部朱巴一個月，你愿不愿意去。我這個奇葩腦子，當時沒想艱不艱苦、安不安全的問題，想的是，一個月還能趕上回家過年，于是很爽快的點頭答應了。呵呵，沒想到這一點頭就接連在朱巴度過了四個春節。

出差細節我就不講了，這其中的艱難困苦之所以出現，就是為了被人去克服的。總之，為了應對蘇丹南部獨立公投，一個月時間過完，我的出差時間又被延長了一個月。公投結果出爐后，蘇丹南部獨立已經勢不可擋，在組織上征求我意見時，我考慮了一下，同意到朱巴常駐。

4月1日，2011年的愚人節，背起行囊，我再次踏上了旅途，這一走，迎接的就是朱巴3年多的常駐生活。外交部把C類地區劃分成了五個艱苦檔次，從C1到C5，艱苦程度遞增。朱巴應該是C4中館舍條件最差的，我就來結合朱巴的情況，給大家介紹下艱苦館苦在哪。

城市基礎設施的缺乏

朱巴市區的太陽能路燈，是2013年印度援助的。在此之前，整個朱巴市區的晚上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之所以援助太陽能路燈，大概因朱巴沒有穩定的市電，用的都是柴油發電機，晚上到處是柴油發電機的轟轟聲，發電機交響樂團陪你入眠，睡覺淺的人要準備耳塞。使館有一段時間，使用的是北京飯店提供的電，那段日子真是苦不堪言，一天停個數十次電真是太正常了。這讓我們工作時都養成了寫一點東西就趕緊保存的習慣，想一想好不容易重新碼出來的字卻遭到突然停電時的感受——欲哭無淚是最好的注解，失去過才知道珍惜！

朱巴機場的航站樓也破舊得很，說“樓”都不恰當，應該說“航站房”，但也是當時在朱巴難得一見的磚房，出入境區域各百十平米，建成不知道多少年了，墻體都黑乎乎的，屋頂掛滿蛛網，入境那間房墻上開出個大洞。大拖拉機把旅客行李拉到洞邊，然后由人搬進屋里。沒錯，真是大拖拉機，咱們國內耕地用的那種！行李打開給工作人員看一眼，他在行李上畫個豬尾巴，然后從一個小門出去，就算是入境南蘇丹了。

使館現在還在使用的辦公樓，也是08年用彩鋼板材料搭起來的，占地有兩個籃球場大小，建成后館員生活工作都在這個樓里。彩鋼板最大的缺點是易燃，10分鐘就能被全部燒毀，夾層泡沫燃燒后產生的廢氣還會散發劇毒；其次就是熱，我的辦公室正好處在西曬位置，只要是晴天，每天12點以后都可以洗桑拿，我辦公室空調的室外機都燙得自燃了，可以想象這個房間有多熱。中午最熱的時候，你開空調都沒有用，每天都會被熱醒，午覺根本睡不踏實。2012年，館里終于建了一排磚瓦平房，算是改善了一下居住條件。翹首以盼的臨時辦公樓，又因為2013年底朱巴爆發的沖突一拖再拖，建成完工的希望很難看到了。

疾病肆虐

館員得瘧疾傷寒是家常便飯，大家都習以為常了，一般誰有個頭疼腦熱，不用查都可以確定是瘧疾。瘧疾的癥狀和病情緩急因人而異，我們館的工作人員到館后最快打擺子的記錄是3天。我只要是感到不舒服，渾身無力，就會吃兩片科泰復，然后悶頭睡覺，一般第二天就會好轉。

但有的同事發病真是危及生命，2011年我的同事軍長大哥兩次打擺子都差點沒扛過來，之所以說“扛”，是因為當時朱巴醫療條件很落后，晚上能依靠的只有一家中國同胞開的小診所，醫生喂他速效救心丸時說，喂了要是沒效果，就要做最壞打算了。當時我們全都圍在他床邊為他祈禱。

2012年時，我的另外一位同事朱志斌打擺子，期間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診所醫生掛了水就走了，我們館里幾個年輕人輪流給他換藥、物理降溫，他整整高燒一個星期。至于國內少見的鼠疫、霍亂、黃熱，朱巴都有傳播史，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熱帶病，對人的威脅都很大，皮膚上起紅斑疹子真不算個事。

對我們年輕人說來說，在朱巴的生活難免枯燥。朱巴市區沒有文化娛樂設施，也沒有什么人文古跡，每次有代表團來，我們都只能帶他們去看看尼羅河。市區夜間的治安很差，持槍搶劫頻發，白天是警晚上是匪的事屢見不鮮，我們館員如非工作需要，基本不外出。館里雖然經常組織唱歌、看電影，不過因為活動范圍就那么大，老是干相同的事接觸相同的人不免會感到乏味，而一旦你覺得空虛寂寞時，常駐的日子就很難熬了。網絡很擠，日子漫漫，單身很囧，歸期遙遙。我曾苦中作樂，和我爸說我現在都算是“坐牢”啦，每年一次的回國休假算是“保外就醫”了，常駐回去就是“刑滿釋放”。

有苦有樂

首次常駐就到C4，雖不敢說是外交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次外派，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對我是最具有影響力的一次，而且這樣的經歷好處多多。

好處之一，在任期結束時你將成為諳熟駐外使領館各方面工作的全能手。你是否憧憬過一人能當百萬兵的豪邁？在艱苦館，你可以。艱苦館一般都是小館，人手偏緊，要求每位同事都能承擔起很多工作。名義上有分工，其實都是大家伙一起干。庫房、網絡、電視、出納、發工資、領事收費、拆電視、修電腦，調研、聽廣播、看新聞、采購、取快遞、送照會、接送機，林林總總，只要你愿意承擔使館工作中各種瑣屑的事情，那么就有你大展身手的舞臺。而在大館，你一任中可能僅僅就負責某項工作，一直到你離任時你接觸的可能都只是這個方面的工作，根本得不到寶貴的鍛煉機會。

好處之二，八小時之外會有很多自己的時間。這點對我們年輕人很重要，我想大家都不喜歡天天全是工作的生活。常駐，不僅僅是工作，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要把自己的生活過好。我們周邊的一家重點館，不僅白天上班，晚上也要上兩個小時的班，基本上沒有什么自己可以支配的空閑時間。我雖然也經常晚上加班干活，但那是因為有各種突發情況，不是一種常態。我們偶爾會聽到大中型館某某熟人精神不太好，十有八九是和加班有關系的。

我平時下午下了班，都會準時去球場打球，館里為了能讓在朱巴的中國同胞有個打球的地方，特意在每天下午下班后開放籃球場，我們四個打球的館員誰先到誰就給大伙開門。朱巴打仗之前，人最多時兩個半場都有四五撥人接撥打。每天能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打球，比我上學時鍛煉的還勤。

作者簡介：

黃陽，2009年8月進入外交部，2011年4月常駐南蘇丹共和國朱巴總領館。先后經歷了蘇丹南部獨立公投，南蘇丹建國，兩蘇局部戰爭，南蘇丹內亂等事件。常駐三年半時間，現已回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