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
家里堆了很多DVD,大多都是前些年淘來的。由于買的時候只是匆匆看了個簡介,不知好壞,回家就得再淘一次。為省時間,有時我會同時打開兩臺電腦和一臺電視機。如果發現其中有好片子,便單列出來再認真看上一遍、幾遍。
我很懷念當年的淘片經歷。它讓我有機會接觸到世界上許多優秀的影片。如美國的《肖申克的救贖》,法國的《放牛班的春天》《天使愛美麗》,伊朗的《何處是我朋友的家》《小鞋子》,意大利的《美麗人生》,德國的《竊聽風暴》《浪潮》,丹麥的《送信到哥本哈根》和泰國的《十三駭人游戲》,當然還有中國的《頤和園》《鬼子來了》等等。其中許多電影都成為我寫作時的重要分析工具。
盡管如此,家里還是有大量DVD盤沒有拆封。對此,我也算心安理得。一來,買碟如買書,可以作為資料存儲,以備不時之需。二來,人要保留一些未知的領域,包括在自己家里。如果你對書房里有的東西都了如指掌,什么都清楚,不算貧瘠,也是無趣吧?
近些年,由于事情越積越多,加上互聯網的原因,我出門淘片的次數越來越少。過去在音像店里掘地般的專注和激情,漸漸煙消云散了。偶爾停下來想想,心里便覺得發虛。我知道自己的生活中少了一件大事情,卻不知道究竟錯過了世界上多少好電影。
我在互聯網上看的片子并不多。回想起來,印象最深的是韓國電影《辯護人》。對“前轱轆不轉后轱轆轉”的韓語我是一竅不通。說到這里,包括前面提到的一些影片,我能看懂它們,首先要感謝那些提供字幕的人。正是這些無名英雄,豐富了我的影音世界。
盡管家里裝了投影,有點小電影院的味道,但我還是愿意多去電影院。這幾年,在電影院里我也能看到一些好片子,如《鋼的琴》、《讓子彈飛》。在那里,國外的好電影反倒不多見。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每次看完一部差評的電影,心里難免覺得空虛。譬如說最近看了期待已久的《一步之遙》,從頭到尾都是空虛。《鬼子來了》《讓子彈飛》里的導演姜文和演員姜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洪晃。人高馬大的姜文,在這里反倒成了一個客串的配角。
這個時候,我又會懷念起自己淘片時的日子。在音像店里,每張盤都是平等的。盡管也會淘回一些垃圾片,但是我并沒有受到導演或影評家們的蠱惑。我曾經因為輕信了一些贊揚,錯進了影院,也因為一些批評,差點錯過類似《一九四二》的好片子。
《一九四二》是部非常好的電影,我是在上映近一年后才通過DVD看到它的。同樣是逃,如果需要在《逃離德黑蘭》和《一九四二》之間做一個選擇,我會將票投給《一九四二》。前者是一部反映主流價值的電影,后者是一部偉大的電影。前者是歷史,后者是史詩。《一九四二》實際上寫了兩次逃亡,一為活(西逃),二為死(東歸)—“沒想活著,就想死得離家近些?!焙笳唠m然著墨不多,但奇峰突起。而這句話的價值,不亞于影片《頤和園》里的“人人死而平等”。忽略了這一點,恐怕不能真正理解這部影片。
所以后來,當有人批評《歸來》的時候,我還是自己去看了。有人說張藝謀只會講一條線索的故事,問題是,講一條線索的故事不可以嗎?以我的理解,影片講述失憶年代人們所面臨的雙重困境:在現實中無家可歸,對苦難又無處追問。唯有漫長的等待,無所謂絕望,無所謂希望。這是一部關于等待的電影,結尾更顯意味深長,答案(陸焉識)就在問題(馮婉瑜)身邊,但答案不得不屈從問題,一起等下去。劇中“很多年后”,暗指苦難與等待延續至今。
我在這里懷念的不僅是我的淘片時代,而是我一個人不接受旁人指指點點的淘片心境。影評家們的七嘴八舌、媒體的鼓噪、觀眾心急火燎的點評,常常使電影變得面目全非。所以我說,不要帶著對導演已有的期許去看一部電影,也不要輕信影評家和觀眾的點評去考慮是否看一部電影。這是我的一點經驗。就像電影院開場時會把燈暗下來一樣,看電影如人生,終究是一個人的事。有時候我們要學會遠離人群,因為人群能讓我們找到方向,卻找不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