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蘭
趙濤,1978年生于山西太原,畢業于北京舞蹈學院民舞系。2000年憑借電影《站臺》一舉成名,2006年主演的電影《三峽好人》摘得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金獅獎。2012年憑借電影《我是麗》獲得意大利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等獎項。
2015年8月27日,趙濤接受本刊專訪。
“墻內開花墻外香。”用這句話形容趙濤,再恰切不過。西方觀眾對這位中國女演員的認可和喜愛,甚至遠遠超過了國內觀眾。作為賈樟柯電影的“御用”演員,她的境遇和電影的境遇是一致的:在國外受到極高禮遇,在國內電影院里卻難覓蹤影。
“可能是觀影經驗的差異吧。我們國內觀眾的觀影口味,是好萊塢電影培養起來的。所以大家看的都是飛車特效、黑社會火并、超級英雄拯救世界。而歐洲的觀眾,更愿意看到一種簡單真實的生活狀態。”趙濤這樣向《環球人物》記者解釋,語調溫婉,不疾不徐。
憑借新片《山河故人》,趙濤第四次角逐戛納影后。影片中她扮演的角色就叫“濤”,作品描繪了濤所經歷的3個年齡段,第一個是1999年的山西汾陽,青春年少的濤身邊徘徊著兩位熱切的追求者,最終她選擇了嫁給煤老板晉生,礦工梁子遠走他鄉。這樣的設定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個拜金女嫌貧愛富的故事,但趙濤卻打破了這種概念化的想象。她演繹的女主角天真浪漫,相信愛情,眼睛里泛著靈光。
第二部分,時間到了2014年,這時的濤已成了一位離異的單身母親。經歷了戀愛、婚姻、離異的情感風波,內心既割舍不下兒子,又要將他推向父親身邊,身在小縣城的她沒有能力給兒子一個更好的將來,最常說的是“媽媽是一個沒用的人”。
在演這一部分時,趙濤梳著刻板的發型、不化妝,臉上的斑點、皺紋都呈現在電影當中,“在鏡頭前扮靚不是我的專長。我覺得電影演員的基本素質,就是要放棄自己的美,角色的美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部分發生在2025年,濤的兒子已長大成人,住在澳大利亞海邊的城市,對母親只有模糊的印象。在演繹這位辛酸的母親時,趙濤不滿足于一張充滿老年斑的臉,她摘掉隱形眼鏡,看東西時眼睛自然地瞇起來,還很容易無端地掉下眼淚。她微微駝背,走路拖著腳步。“我希望一回頭,觀眾就能感受到這個女人經歷了很多事情,而不光是靠化妝造型帶來的年齡感。”
盡管是三個斷面,但觀眾對“濤”形成了完整的印象。“當我走近攝影機的時候,我帶著三十幾年的情感經歷。演這一天的時候,我的心里揣著的,是主人公的一生。”
賈樟柯的作品,偏愛表現樸素的日常,很少跌宕起伏的戲劇化情節。人物內心即便愁腸百結,有著千言萬語,也不能付諸于直白的言語,演員必須用整個精氣神來表現。人物情緒在平靜中流淌,趙濤的表演在隱忍中彰顯著爆發力。
在趙濤看來,內心有著豐富的情感,才能呈現出豐富的表演。否則,鏡頭前只是一張蒼白的臉,再濃妝艷抹也無濟于事。
當年,她最吸引賈樟柯的,也正是這樣一個單純樸素的信念。1998年從北京舞蹈學院民舞系畢業后,她去太原師范大學當了舞蹈老師。1999年,賈樟柯一行人到學校里為電影《站臺》挑選演員。在舞蹈教室里,趙濤讓自己的學生們一字排開,一個接著一個跳舞,自己則娓娓講述:盡管舞蹈是用肢體來表達的,但舉手投足都要有情感支撐才行,否則就成了空洞的技巧。站在一邊的賈樟柯心有戚戚焉:“我就覺得她是個外表很平靜,但內心特別有激情的人。我可能一直找的就是這樣一個人。”
事實證明他并沒有看走眼,沒有接受過一天專業訓練的趙濤對表演有著很高的悟性。她成了賈樟柯的“繆斯女神”,在《站臺》《三峽好人》等電影中大放異彩。在世界各大電影節上,她收獲無數鮮花、掌聲,被人群簇擁著,閃耀在聚光燈下。當演員讓她的生活一下子改變了,但年輕的趙濤卻保持了難得的清醒和理智。
“可能上一個月我還在戛納曬著太陽,吃著冰激凌、海鮮,下一個月已經回到太原,在排練廳里教學生了。當演員經常被人捧著,而當教師時,我永遠捧著我的學生。走在紅地毯上,誰都會飄飄然,但繁華過后,人都要回歸現實。”直到2006年,演完《三峽好人》之后,她才正式告別了學校。
“站在人群中不能讓人看出是一名演員,但又必須是在表演。”導演經常這樣要求她。在賈樟柯式的“群像電影”中,她要隱沒在鏡頭里,成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又必須挑起大梁,揭示大時代里的小人物命運。“我個人的經歷特別簡單,但我能想象并且相信電影要表達的情感。將自己信任的情感放到角色身上,把最真實的狀態表現出來,我覺得任何人都可以被感動。”
采訪中,談起自己工作和生活上的另一半賈樟柯,趙濤充滿了欣賞:“他在現場幾乎從來不帶劇本,因為整個劇本就在他的心里……他對現場的控制能力特別強,拍戲很有效率。”
兩人的合作也有磕磕絆絆的時候。在拍攝《三峽好人》時,趙濤被逼得“幾乎想要跳江”。但事后才知道賈樟柯是在有意對她施加壓力,幫助她尋找最佳狀態。當這部片子獲得威尼斯金獅獎,賈樟柯同樣充滿感慨:“趙濤總是能給我帶來好運!”
在趙濤眼里,賈樟柯是個十足的工作狂,在夜里修改劇本時,趙濤會幫他換上新的茶葉;顧不上吃早餐時,趙濤將熱牛奶放在保溫杯里帶去片場。
“家里的事情、他的生活,都是我來照顧。工作上他比較強勢,生活上我比較強勢,我們保持著各自的領地。幸福就是關起門來過日子,兩個人開開心心、平淡就好。” 語調依舊是溫婉,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