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
我想起了家鄉以前的夏天。小時候的夏天跟現在比有什么不同?這很難用溫度計上的數字來做對比了,以前沒有手機,氣溫多少總是憑感覺,也會看電視里的天氣預報,但關注點只在于明天的天氣會不會影響明天的勞作,一般,農村人嫌麻煩——要判斷明天有沒有雨,晚飯后拿著蒲扇在外乘涼的老人們望著那滿天繁星就知道了。
事實上,小孩子是沒有熱與涼這個概念的,或者說,不在乎。熱,我就水里呆著,游泳,摘蓮蓬,或者偷別人家地里的花生;涼就更好了,游泳,摘蓮蓬,偷花生。如果橘子熟了,我們也不會客氣,不過,采橘東籬下,被發現了,就得悠然聽罵聲了。總之,天氣?管他娘的,老子要的是假期,尤其是沒有作業的那種。
在農村,收稻子時總會有人手不夠的時候,這就需要發揚互幫互助的精神了,你家幫我,我家幫你,人一多,干事就快,雖然干活的次數增多,但少量多次的效果往往會讓人有多快好省的感覺,也許,這感覺是真的。這時候,吃飯就壯觀了,一桌?不夠,得一大桌加一小桌,大桌是大人,小孩子不干活吃得少,就小桌,身高不夠,分配到小桌也應景。
我,在某一個盛夏的中午,坐在屋后巷子的小板凳上,手里捏著一塊從公路上摳下來的被太陽曬軟了的柏油,我想把它捏成牛腦袋,似乎在制造眼睛的步驟上遇到了麻煩,我心里不甘。爸媽喊我過去吃飯,喊了一遍又一遍,終于,我的牛被捏成了一個大餅臉,我要哭了,我在賭氣,如果不是他們一個勁地催,我的牛就成了牛了。我趴在地上生悶氣,奶奶端著一碗飯過來,冬瓜煮排骨,奶奶的飯碗里似乎永遠是水漫金山,湯,總是高出飯一截。奶奶一口一口地哄我吃,說下午帶我去捉屋頂的麻雀,我看著奶奶的滿臉褶子,奶奶的頭發被農村特有的發箍狠狠地固定在頭頂,奶奶的衣服是青藍小碎花褂子,奶奶手背上的青筋突出,像蚯蚓,也像拉長了的螞蝗。我的嘴一張一合,嘟囔著要奶奶趕緊帶我去抓麻雀,奶奶說,“好,吃完飯就去,麻雀現在還沒回家呢。”知了躲在樹上的某個角落叫個不停,水井旁的葡萄藤郁郁蔥蔥,一陣風吹過來,葉子就相互疊在了一起,陽光也趁機照了下來,我看見了地上的螞蟻正在搬一粒我嘴里掉落的東西。
現在的夏天與我小時候的夏天有什么不一樣?我想了想,我在乎明天的溫度了,我會用錢去買別人家的橘子了,我不會再在馬路上摳柏油了。我奶奶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