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社會文化氛圍的焦慮,最后導致中國很多寫作者的內在焦慮,那種內在焦慮包括怎么樣炫耀自己在世界文學版圖的影響力。
《文學報·新批評》迎來100期。
在這百期中,《文學報·新批評》一直秉持講真話、真批評的原則,一系列犀利評點、直擊要害、不諱情面的文章,在文壇和社會上都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6月6日,第四屆《文學報·新批評》優秀評論獎頒獎典禮在上海城市酒店舉行,同時舉行了研討會,主題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世界與文學。
我們與時代:就像在水中
先來談談我們這個時代。
對于文學來說,這是個怎么樣的時代呢?好的時代?壞的時代?不好不壞的中不溜秋時代?新作長篇滿天飛,網絡世界每天都在制造數以萬計的小說、帖子、博文,我們該怎么定義、評價它們呢?不要說定義、評價,光一個文學網站一天的產量,通讀一遍恐怕都是不可能的事。
這樣一個時代,確實會讓身處時代中的人們感到茫然。
《上海文化》編輯、青年評論家張定浩覺得與其焦慮,還不如淡定。為什么呢?“因為我們在這個時代當中,這種時間性是先天賦予我們的,如果過分關心這個時代,過分地去焦慮自己跟不上時代,我們反而讓自己跟這個時代相對立。”張定浩打了個比方,我們和這個時代的關系就像是在水中:就像我們游泳過河一樣,過于自己擔心跟不上流水,就會沉下去。怎么才能不沉下去?我們要逆流而上。
在張定浩看來,我們要關心什么?我們應該關心更廣闊的時間,是過去,是那些死者,那些失去的世界。因為所有的文學作品都有一個具體的時間,比如普魯斯特生活的年代,他的生活背景和性格成因,就決定了他會寫出《追憶似水年華》這樣憂郁漫長的作品,而嬉笑怒罵的王朔能從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冒尖,也和時代背景有著密切的聯系。在王朔的小說中,對主流話語的解構,首先建立在他在軍隊大院早年生活的基礎上,是先有讓他厭煩透頂的主流話語,再有王朔的貧嘴和調侃,沒有前者就沒有后者,而沒有80年代自由開放的時代風氣,王朔的作品亦不可能發表并在讀者中引起如此大的反響。
所以就這個角度來看,文學作品當然與時代有關,但時代是具體的,什么時代有什么時代的作品。所謂唐詩、宋詞、明清小說,這是時代。
在我們這個時代最火的作家是誰?郭敬明和韓寒大概榜上有名。青年批評家金理每次和別人談到青年人、談到80后的時候,總有人問他:“你談談郭敬明吧。”一開始他可能是拒絕,可是越具體分析,他就越吃驚。90后作家冬筱寫了一部很長的長篇小說《流放七月》,還在南京獲了一個文學獎,不是說這部作品寫得有多么好,但讓他吃驚的是這么年輕的作家,她寫的居然是七月派的歷史,以這樣一群傷痕累累的詩人作為自己創作的起點。而且,她還是郭敬明團隊中的人,簽約了郭敬明的“90后作家夢之隊”后出版的這本書。所以,在金理看來,郭敬明也是一個很復雜的個體,絕不能簡單地一棍子打死。
還有,科幻小說。平時,他對這一題材關注并不多,但是他前段時間讀到了一部科幻小說,卻讓他很震驚:“它非常巧妙設計了這樣一個場景:這個社會在一剎那之間實現人類大同。作者非常激進地想象如何把資本主義的歷史進行改寫。我是在文學選刊上看到這篇小說的,我想看這個小說是發在哪里?結果我發現是發在笛安的《文藝風賞》上,原來笛安的雜志上經常會發科幻小說,但是我們知道這個雜志其實也是郭敬明辦的雜志。”
世界與文學
研討會上犀利火爆的聲音由年紀最長的與會者發出。
2011年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得主江楓今年已經86歲高齡了,他翻譯的雪萊和狄金森在翻譯界享有盛譽,“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這句家喻戶曉的雪萊詩句,正是通過江楓先生的譯筆,才廣為人知。
而在當天的研討會上,江楓先生顯得非常氣憤,一上來就火藥味十足:“我們國家現在這樣子大張旗鼓地反腐,太好了!老百姓沒有一個不叫好的,但是在出產豐富的、令人震驚的政治腐敗和經濟腐敗的土壤,必然會出現文化腐敗,中國也并不例外!” 他口中的文化腐敗主要指的還不是貪污腐化,而是“偽科學”和一些學術謬論。
翻譯的經典準則“信達雅”,信是第一位的,翻譯的美,必須建立在信的基礎上之上,如果翻譯不準確,再華美的文章都白搭。江楓舉的一個極端的例子是上海譯文出版社的《狄金森全集》:“第一,不是全集,你怎么能說全集?而且,幾乎每一首都有錯!”對于現在中國翻譯現狀,他感到很痛心,他覺得翻譯不能不講實用主義,不能把翻譯簡單地以為就是創作:“翻譯學是實用的學科,實用主義是其中應有之意。”
翻譯,是一座橋梁,為中國的讀者打開了世界文學的窗口,又為外國讀者打開了中國文學的窗口,太重要。不過,隨著世界交流的日益頻繁,面對面的交流變得多了起來。都以為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國際上對于中國文學的關注一定與之前有天壤之別,可是沒想到,前些天的紐約書展,蘇童、畢飛宇和阿乙的簽售門可羅雀(用蘇童的話說是:“哪里是門可羅雀,連只雀都沒有。”)是大家熱議的焦點。
批評家、天津師范大學副教授張莉女士覺得從這樣的熱點新聞中體現的,是我們的焦慮:“從門可羅雀這個新聞里大概可以看到,我們的媒體,或者我們的社會對于中國當代作家或者中國當代文學有一種期待,有一種渴望。當他說你們怎么門可羅雀的時候,意味著我們原本以為你們到紐約應該是門庭若市,應該有很多粉絲請你們去簽名。在這樣的新聞里面,我覺得它背后其實是我們這個社會對于中國文學的一種焦慮性的想象。每天新聞報道美國諾獎,卡夫卡獎(相當于諾獎的風向標)等等的新聞。整個社會文化氛圍的焦慮,最后導致中國很多寫作者的內在焦慮,那種內在焦慮包括怎么樣炫耀自己在世界文學版圖的影響力。”
這一次紐約書展中國作家所遇的冷場有多方面的原因,比如票價過高的因素,但也不可否認,即使在莫言獲諾獎之后,中國作家在國際上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仍然處于弱勢,這時候,不論是作家本人,還是媒體大眾,如何面對這種弱勢地位?心態要不要放平一點?在張莉看來,這種焦慮也是中國作家寫作危機的體現,寫作都指向渴望關注,吸引眼球。體現在我們的文學創作里,我們的作家變成了這個時代焦慮的見證人:“我們就會發現我們這個時代的作家,他是一個焦慮的表征,同時又見證時代焦慮。這個情緒就像傳染病一樣附體,看到中國當代很多作家,不再是有主體性的觀察者,而是觀察者的仆人。”
面對我們的時代,我們所處的世界,縱向和橫向的雙重拉扯,我們怎樣才能讓浮躁的心靈變得沉靜,讓文學接近文學本身?這是需要更多思考的,也許這樣一次研討會,只是開了個頭,根本不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