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 屌絲男士的自我修養

余楠

連日來密集的巡回路演，大鵬有些小感冒。當主持人提議觀眾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入場時，他從影廳入口一側小跑著就蹦上了前臺。“今天是周一，我沒想到會來這么多人。”影城經理說滿場觀眾是在網上得知點映消息，很快票就一搶而空。“我離你們近點兒吧。”大鵬主動走到靠近第一排的位置，后面的觀眾拿著手機往前涌，現場保安連忙抓緊中間的隔離護欄。

這是電影《煎餅俠》在武漢舉行的第一場見面會，開場前見到大鵬時我有些意外：導演單槍匹馬一個人，一城接一城跑巡回，這在之前的電影宣傳中不多見。接下來的見面會從頭至尾笑聲不斷。快結束的時候，離我不遠的一個男孩擠到跟前，對持花的工作人員說：能不能讓我替您獻花？出于安全的考慮，他的心愿最終沒有被滿足。我問有些失落的他，為什么想這么做。“我就是喜歡他。”準備的小禮品和簽名海報已經送完了，影城工作人員獻上的大麥花束被大鵬簽上名后，送給了一位提問的觀眾。兩位女孩同時沖上去，跑在最前面的女孩搶到了。

趕往下一場的路上，我在大鵬的手機里看到幾天前在東北更加狂熱的場面。影迷把進場出場的通道圍得水泄不通，彪形大漢的保安們艱難護送他們上車。這是大鵬的電影導演處女作，整個宣傳期，他將創下國產電影路演的城市紀錄，接下來41個城市的觀眾可以近距離和他面對面，武漢是第16站。

“如果你讓我主動選擇，我可能5年之內都拍不了電影。我對這個事非常慎重，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導演的。”大鵬解釋，“《煎餅俠》是一個被動的選擇。”

2012年10月，大鵬執導的網劇《屌絲男士》第一季上線不久點擊量就破億，迅速在網絡上形成熱點話題。新麗傳媒董事長曹華益找到他，提議拍一部電影。“那時對我來講，就是特別誠惶誠恐。我說我不行，他們說你可以，肯定能干。”

后來項目啟動，另一位青年導演和大鵬開始構思電影版《屌絲男士》，他們想了很多瘋狂的故事：比如一個做東北菜的廚師隨團赴美旅行，結果在飛機上盲打誤撞被人誤認為是“維多利亞的秘密”大秀的設計師，于是被接到秀場。語言不通的他在一無所知的情形下策劃完成了一場秀;再比如一個娛樂圈狗仔偷拍到一個大老板和女明星約會，碰巧老板的妻子正在和他打離婚官司分割財產。為了避免破財，老板就出主意給錢讓狗仔扮女星的男友，擺脫這場官司，結果狗仔和女星之間產生了感情。

“這些故事都挺好，但是后來我們發現，有一個問題始終解決不了：為什么是我演？如果找徐崢、黃渤、王寶強這些當今國內最好的喜劇演員，肯定演得比我好，效果也棒，為什么還讓我來演？”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困擾著大家，項目從2012年一直僵持到2013年年底，停滯不前。

與此同時，大鵬執導的《屌絲男士》進行到了第三季。伴隨著這個段子化的網劇越來越受網友歡迎，大鵬也在一天天積累著信心。《屌絲男士》有兩個特點：一個是碎片化，一個是明星多。那么它怎么能夠形成一個電影呢？

“我當時甚至想過用100分鐘、100個段子、100個明星跟我來出演，那就完全顛覆這個行業了。后來我做過試片，我把《屌絲男士》放大成100分鐘，然后放在電影院里，給不同的觀眾看。后來發現，觀眾也愿意看，哈哈大笑，樂得不行。但是當他們笑到50分鐘的時候，他們可能忘了第一分鐘為什么笑。走出影院時都說好看，能想起來的卻只有一兩個段子，想不起來是什么故事。所以干脆我就把電影版‘碎片化’這個事廢掉了，我準備要做一個故事。”

明星一直是《屌絲男士》的賣點，大鵬順著這個思路，“我們干脆拍明星的事，就拍娛樂圈，明星來演自己。這樣就順理成章解決了那個問題：為什么是我演？因為別人演不了大鵬。”

“我心里很清楚，是市場需要讓《屌絲男士》轉化成電影，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希望能夠找到合適的導演來做這個事，不過真的找不著。這里面也有我的因素，我不希望我一手經營的作品，交到一個可能能力水平連我自己都不放心的一幫人手里，那我還不如自己出來做這個事。”投資方給予的信任，讓大鵬集編、導、演于一身。

大鵬參加《南方人物周刊》舉辦的“電光倒影”電影分享會 圖/本刊記者 梁辰

大鵬在《南方人物周刊》舉辦的“電光倒影”電影分享會上與影迷合影 圖/本刊記者 梁辰

同事都聽大鵬多次說過，他想拍的，是和《鋼鐵俠》、《蜘蛛俠》一樣的中國人自己的超級英雄電影。《屌絲男士》就這樣成為了《煎餅俠》，“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為我非常喜歡吃煎餅。再就是故事的主人公大鵬，他小時候家里是攤煎餅的。”

《煎餅俠》是一部關于戲中戲的電影，劇情就是講述通過拍網劇《屌絲男士》走紅的大鵬拍攝電影《煎餅俠》的故事。“你可能想不到，我這里面原本有角色是留給周星馳的。當時身邊的人都說你瘋了。最后我通過吳君如的關系找到星爺，一個人去香港，和他呆了4天。我呢，就很興奮地和他講《煎餅俠》;他就跟我不停講他的《美人魚》。到最后，我給他出了一些主意，他給我也出了一些主意。”臨別的時候，周星馳告訴大鵬：“我真的不能來演，因為我連自己導演的戲都不演了。但是我看好這個電影，我可以投資。”

由于投資格局已經確定，周星馳的公司最終沒能成為出品方。“如果星爺能夠加盟，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大的支持。在我心里，喜劇電影的標簽，最厲害的就是他。”

“我是因為《屌絲男士》喜歡大鵬的。”影城的一位觀眾興奮地給我展示她手機剛剛拍到的大鵬，“電影海報上寫著‘拯救不開心’，我就覺得應該是喜劇。果然就是，我很喜歡。”

和這位觀眾一樣，孵化出電影《煎餅俠》的網劇《屌絲男士》，幫助大鵬贏得了超強的人氣，也正是因為有這樣廣泛的粉絲群體，他可以一個人形成足夠的號召力。如今《屌絲男士》即將推出第五季，目前該系列點擊量突破21億。

2012年夏天，大鵬偶然看到一段時長40秒的網絡視頻。一個女孩問爸爸：我給你買的iPad怎么樣？爸爸回答：挺好用的。然后畫面里，那個父親就拿iPad作案板切菜，切完轉身在水龍頭下沖洗。

“我當時樂瘋了，我覺得這個東西好有意思。后來順著這一條視頻去查，原來它有一個系列，叫《屌絲女士》。其實這個《屌絲女士》是中國留學生翻譯的譯名，它的德文直譯叫炸彈妞。當時我在反省：一個外國人拍的東西在互聯網火得一塌糊涂，而我就是一個干互聯網內容的人，為什么我沒想到這個形式？”

《屌絲女士》給大鵬最大的啟發是，原來一個人在同一個劇集里可以演不同的角色。《屌絲女士》里這一分鐘她是白領，下一分鐘她可能變成老師。大鵬當時名氣不大，而且相貌平平，演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很像那個角色。于是他帶著4個人的小團隊開始策劃 《屌絲男士》。“之所以取這個名字，完全是不自信。當時就想會不會因為有人搜‘屌絲女士’好奇，想搜‘屌絲男士’。”

“但是我當時沒有影響力，誰會想要看這個？”在策劃會上大鵬告訴大家：要請明星加盟。標準只有一個，“來拍《屌絲男士》的人必須比我紅。”就是靠明星來支撐這個劇集吸引人，“我本身已經不紅了，所以你們不要給我塞一些知名度在我之下的人，那個對劇集一點用都沒有，我們只要比我紅的人。”

第一個接受出演的是柳巖，她是大鵬多年的好友。零片酬出演的她幫助大鵬完成了樣片，拿著這集片子，大鵬和團隊陸續接觸各大經紀公司;于是，相聲演員李菁、何云偉走進了第二集……“當時我們沒有片酬，大家也看不到互聯網劇集廣闊的未來，所以邀請明星非常艱難。”

轉機出現在《甄嬛傳》熱播期間，孫儷來搜狐視頻做訪談。大鵬看著正在訪談間的孫儷，腦子飛快地運轉。他想象著她所在的休息室是一個景點的休息間，然后他扮成皇上和每一位游客照相，照完跟人收錢。飛速想到這個情節之后，他讓劇組同事迅速去找皇上的戲裝。因為和鄧超同在一個籃球隊，他很快撥通了電話，“我讓鄧超幫我說句話，這樣孫儷才會放心留下來。不過我沒有說演戲，不然就沒機會了。”

大鵬告訴孫儷：“我們只拍一遍。我走過來，和你照相，然后跟你要錢，你表現出驚訝就好。”

《屌絲男士》很多拍攝就是這樣迅速完成。吳奇隆宣傳新劇《白發魔女傳》時，搜狐視頻有15分鐘的專訪時間。大鵬覺得這是一個機會：我可以12分鐘做完專訪，然后用3分鐘拍完一集《屌絲男士》。他構思的劇情是：吳奇隆在酒店房間里，叫服務員修一下電視，說自己想看《白發魔女傳》。大鵬扮演的服務員進來修不好，于是自己扮成白發魔女的樣子，在電視機旁邊舞劍。

大鵬帶著其他幾位工作人員提早進入酒店，反復排練，架設3個機位，準備一次性完成。但是吳奇隆身邊的工作人員拒絕拍攝。“我理解這種拒絕，但我還是去了。當時他的工作人員依然站在旁邊，我極其尷尬，我問吳奇隆你還記得我嗎，我以前在春晚的后臺給你們做過專訪，他說我記得。我說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然后工作人員就一直阻攔，但是吳奇隆人很好，他看到我那個為難的樣子，說沒事沒事，反正時間也不久嘛，就兩三分鐘，我配合你一下。”

“這樣的事一般的導演和演員做不來，因為大家都有自尊心。一再被挫傷，對誰來講都是很大的打擊。但我可以接受，我直到今天都可以接受。”大鵬說，“我只是做了一單的邀請而已。請人無非面臨兩種結果，一種是人家接受邀請，一種是拒絕。我被拒絕的次數，遠遠大于你看到我合作的明星的次數，其中的尷尬、無地自容或者說丟臉是一般人沒辦法承受的。”

“回過頭再看那個時候的自己，就是初生牛犢，什么都不怕，有些靈感來了就抓，就馬上去做這個事。”大鵬反思《屌絲男士》當年的創業，“但事實上，當你了解這個行業越來越多，就開始變得縮手縮腳，就變得不像以前那么沖勁十足。你會考慮很多東西：你會顧及到更多人的感受，別人愿不愿意來拍;你還會考慮這么倉促的準備之下，你的機位鏡頭是不是最合理的運動。所以當你了解這個東西越多，就越渴望專業。”

“我如果不拍《屌絲男士》，就真的沒有人知道我是誰。我知道它是一種廉價取巧的碎片，很容易吸引眼球，但是我會去做。因為首先得讓你知道我是誰，然后我才有資格再往下去繼續。”大鵬說，“首先你得進場，而這個圈子競爭激烈，而且門檻很高。要想脫穎而出，必然要使一些巧勁。我在這個過程中，就是在做這樣的一件事。《屌絲男士》里面用到日本AV女演員，其實我明明知道這樣做，對于道德和審查制度都是挑戰，想都不用想，遲早會被刪掉。但我也知道，只要這么做，大家就會看;只要看，我就會受益。”

《屌絲男士》在互聯網上受歡迎的程度可能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第四季周三凌晨上線，周三白天在越南、泰國就出現了字幕版。

“我覺得我很聰明，聰明在于會用一些形式感的東西去吸引別人，忽略掉一些你技術上的不足。《屌絲男士》其實就是一個形式感，就是碎片化、明星多，然后段子一個接一個。《煎餅俠》也是一個形式感，所有的演員演自己，讓你分不清現實和虛擬。”

我看著眼前對創作理念侃侃而談的大鵬，很難相信他本科學的是建筑系工程管理，年年拿一等獎學金，最大的愛好是音樂，一直渴望成為一個成功的歌手。大三那年，通過一位女網友的介紹，他從長春跑到哈爾濱和一個音樂公司簽約。按規定他必須先交三萬八千塊錢，合約期3年，毀約金50萬。之后不久，這個公司就人間蒸發。大鵬記得合約上寫著公司總部在北京，于是他從長春來到北京，因為他擔心公司找不到他，就要賠償50萬。后來他找的所有工作都和音樂有關，Music Radio、音樂公司前臺等等，直到2002年進入搜狐音樂頻道擔任網絡編輯。

“這個時代因為互聯網快速的發展，大家可以接觸到更多海量的內容，然后開始有對比，看到了美國那些西方國家的娛樂精神，他們在自黑自嘲之間也就有了更廣闊的藝術形式。再比照國內，就會發現我們傳統的明星太端著了，訪談節目又不說人話，都像老藝術家。所以如果這個時候出現一個我，在網上什么都說，拍的東西充滿形式感，可能就會迅速被大家認可并且接受。”

“我從小學習音樂，我精通吉他，自己寫歌;我還寫文章，我有強烈的表達欲和創作欲。這樣的一個人，其實對生活的品質以及精致的追求，還是有很高標準的，但是我卻扮演了一個屌絲男士，我走到哪兒別人會說，這屌絲來了。”2014年大鵬出了第一本書 《在難搞的日子笑出聲來》，在石家莊站簽售的時候，因為場面太火爆一度不得不暫時中斷。一個男孩在人群中喊了一句：大鵬，你現在要猥瑣一點兒，這樣不像你！

我問大鵬，那一瞬間什么感受？

“我有點蒙，有點難過。”大鵬說，“我心里很矛盾，我是因為演《屌絲男士》被大家認可，但是我想要做一個可以傳遞更多東西的創作者。如果《煎餅俠》效果好，它就變成我進入這個行業的敲門磚。接下來我可以再去做一些有更多自我表達或者影響力的事。”

大鵬還有一個身份：趙本山第53位弟子。他從師父那里不僅學習了很多表演技巧和創作理念，也通過抓住師父提供的機會不斷拓展著人生格局。《煎餅俠》在沈陽路演的時候，趙本山低調扮成路人混進影院看了徒弟的處女作。他的認可讓大鵬難以置信，“你是我的學生，我沒必要恭維你。”

“其實我對這個電影，確實一點遺憾也沒有，因為我能做到的，全部在這部電影里體現了。如果你覺得它挺好，那是因為我挺好;如果你覺得它哪塊不好，那是因為我的水平沒有達到，只能呈現到這兒。如果你說再來一次，有沒有希望可以彌補，我覺得就是從投資角度，我們這個電影太小，小到沒有辦法滿足我心目當中的場景，沒有辦法滿足我們想要的拍攝設備，以至于從影像化表達效果來說，缺乏一定的電影質感。其他的，我沒什么遺憾。”

今年大鵬出了第二本書：《先成為自己的英雄》。因為第一本的暢銷，這一次他變得底氣十足。在自序結尾處，他寫道：“我除了蓋房子，其他都不是專業的。以前總是拿不是自己的專業當成做不好的借口，后來發現不行了，現在各行各業做得好的都不是非要專業背景的。所以有夢就去做吧，大不了醒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