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錯了，最近流行原始人的吃法

貓亂

舊石器飲食法（Paleolithic Diet）以谷飼肉類、動物油、蛋、低糖高纖的蔬菜、堅果和漿果為主，嚴禁谷物（包括米面和雜糧）、奶制品、豆類、精制糖和植物油，蜂蜜則可以網開一面。它所對應的舊石器時代大約在距今250萬至1萬年間，也就是農業萌芽之前，以狩獵采集為主要特征。

這些在主流營養學界看來大逆不道的做法，最近幾年的流行勢頭愈加兇猛。谷歌趨勢表明，它是2013年被搜索次數最多的飲食法。不了解它的人認為它跟邁阿密飲食法（又稱南海岸飲食法）或者阿特金斯減肥法（即低碳水化合物飲食法）大同小異，無非是披上了一層猛犸象的外衣而已。然而舊石器飲食卻進化成了一整套生活方式，并且帶來了一個快速增長的產業。

如今已經有印刷精美的舊石器生活雜志，像Paleo f（x）這樣的組織定期舉辦大會，有新鮮的講座和產品推介，而Primal Blueprint則提供為期五天的舊石器生活體驗之旅。相關的書籍、手辦、美容產品、酒精飲料、睡眠面罩、五指鞋和衣服之類數不勝數，更別提專門販賣舊石器食物的商店，你可以很容易地買到杏花馬卡龍、麋鹿肉干和無谷物能量棒。

如此標新立異的愛好自然少不了名人擁躉，比較大牌的就包括梅根·福克斯、杰西卡·貝爾和馬修·麥康納。據《紐約時報》的報道，共和黨大熱候選人杰布·布什也在用此法減肥，在一次提供美式牛扒套餐的晚宴上，他自覺地扔掉了蒜香面包和意面，只吃牛肉和炒蔬菜，以至于旁邊的女士無比同情地分了一塊三文魚給他。盡管杰布承認他一直在忍受饑餓，但從去年12月開始，62歲的他已經用這個辦法減掉了30磅體重。

尊崇舊石器食譜的人們相信，現代人類的營養需求是根據舊石器時代可獲得的食物進化出來的，而智人的生理結構在這幾百萬年間根本沒什么改變，所以拋棄現代飲食中過量的谷物、淀粉、牛奶和加工食品，按照舊石器先民的方法吃飯才是養生之道。這種想法也很快擴展到其他維度，對他們來說，舊石器是一種生活方式，涵蓋了從養育孩童到防曬霜的方方面面。

“大多數人接觸舊石器飲食法的初衷都是，‘嘿，這能讓我減肥’。”《舊石器雜志》的編輯克萊蒂特（Cain Credicott）說。“但現在所有人都意識到，即便你的飲食無可挑剔，但你看電視到凌晨1點才去睡覺，早晨6點又被鬧鐘喚醒，然后全身涂滿防曬霜，你依然不會健康。”

來自加州的40歲藥劑師塔姆（Michelle Tam）就在按照祖先的方式安排自己的生活，除了打理自己名為Nom Nom Paleo的美食博客，她還在實踐原始人睡眠養生法。原本迷戀電視的她決定晚上八點過后關閉一切電子設備，因為她堅信屏幕發出的藍光會影響自己的睡眠節律。如果她不得不查看手機，就一定會戴上琥珀色的護目鏡來屏蔽藍光。光這些還不夠，她把臥室也布置成了巖洞的模樣，拿走了所有鐘表并且裝上了遮光窗板。她說，她的兩個小兒子可以完美代替鬧鐘的功能。

“從前我羨慕我的孩子頭沾枕頭就能睡著”，塔姆說，“黎明時分他們就自動醒來，嘰嘰喳喳地告訴我做了什么夢。現在我跟他們睡得一樣好。”

“穴居人”對工業產品的排斥并不限于食物。一個名為“維塔自由生活”（Vita Lives Free）的博主自豪地宣布她親手制作自己所有的個人護理用品，包括用小蘇打和蘋果醋洗頭，然后用荷荷巴油滋潤發梢，以橄欖油和紅糖混合做身體磨砂膏，用椰子油和小蘇打自制牙膏，以及用活性炭片為牙齒美白。她的成就則是，頑固的粉刺在停用一切化妝品之后終于漸漸好轉了。

這些人連健身房也不放過，他們青睞的方式之一是交叉健身CrossFit，這種高強度的健身計劃強調無器械練習，并且要結合高蛋白、低卡路里的飲食控制。也就是說，為了保持健康，人類應該做自己一萬年前常做的事情，比如攀爬、奔跑和背負重物，而且不做瑜伽這樣不自然的長時間拉伸。

在教養小孩方面，信奉舊石器時代的家長們特別推崇隨意的玩耍，用俄勒岡州菲爾普斯女士的話來說，“玩耍是所有哺乳動物學習的方式”，這與虎媽的理念截然相反。當然不是所有的信徒都會像原始人那樣在生產后吃掉自己的胎盤，但他們絕不會給孩子吃含有玉米糖漿的食品，而且會常帶孩子接觸大自然，跟泥巴、昆蟲和野果子玩樂。

即便這么吃真的能減肥，任何一個古人類學家看了當今所謂的舊石器食譜都可能會笑掉大牙。畢竟那時候的人類可不會寫一本食譜書還好好地保存起來流傳后世，要推測遠古人類的飲食結構，只能依靠一些蛛絲馬跡的證據，比如掘棍、石鏟之類工具上的刮痕，以及遠古人遺骨和牙齒上的痕量化學成分。

可是，舊石器時代的原始人不止一支，他們食譜中的肉類和蔬果比例究竟怎樣，又是何時開始嘗試食用野生谷物比如小麥，以及乳制品的呢？科學家們現在還沒法回答這些問題，但可以肯定的是，先民們的飲食習慣會因地理環境、季節和機緣有很大不同。

如果你比較一下當今世界上殘存的狩獵采集族群，就知道他們食譜的差異有多么巨大。比如，非洲南部的孔族人攝入熱量的一半以上來自種子和堅果，然而對于居住在北極圈附近的因紐特人，肉類和魚則占據了整個食譜的90%以上。

而且，你根本沒法想象這些“野人”的食譜有多么廣泛和奇特。以生活在委內瑞拉西南部的希維族人為例，他們常吃的東西包括但不限于：棕櫚果和棕櫚芯、水豚、數種龜、美洲鬣蜥、墨西哥鹿、犰狳、小食蟻獸、凱門鱷、數十種魚類和野生水鳥，這些都不是城市里的舊石器愛好者們能夠輕松獲得的食物。

最關鍵的是，就算你真的弄到了一本舊石器時代的食譜，也還是沒法吃到跟原始人百分百相同的東西。幾乎所有現今的日常食物都跟它們的祖先有著天壤之別，在漫長的人工選育過程中，家禽家畜逐漸變得擅長長肉、產奶或者下蛋，蔬菜水果則變得更大、更甜、口感更好。更不用提那些早已滅絕了的動植物。

舉個最常見的例子：卷心菜、西蘭花、孢子甘藍和羽衣甘藍事實上都是由同一祖先——甘藍培育而來。玉米的祖先是一種叫做大芻草的植物，穗子和一根指頭差不多大，上面的種子又小又硬;西紅柿也曾經是一種比現在小得多的漿果;剝開香蕉的野生祖先，你會發現里面幾乎全是黑色的種子。

所以說，像原始人一樣吃大概只是現代人的一廂情愿。不過，舊石器飲食的精髓應該在于排除了農業時代的特有成分，而不是說它全盤再現了數萬年前某個部落的餐桌情景。

舊石器食譜最大的槽點莫過于，那個時候的人類平均壽命只有35歲，當然這其中的主要因素來自于夭折、被殺和傳染病，排除掉這些因素之后，舊石器人類的壽命預期還是相當可觀。另外那時的人類平均身高遠高于后來以谷物為主食的農民，齲齒和II型糖尿病的發病率也很低，因此有觀點認為，舊石器食譜對六七十歲之前的現代人仍然有借鑒意義。

但許多考古學家并不相信目前的證據，“（遠古人類）飲食中肉的比例并沒有那么高。我們只發現了人吃剩下的動物骨頭，但那是因為蔬菜會腐爛。”英國杜倫大學的米拉德教授（Andrew R Millard）說。他還認為，有可靠的證據表明在石器時代晚期的近東一帶，人們定期采集并食用野生小麥，這種活動也可能更為普遍。

就連“舊石器=健康”這個結論本身也收到了演化證據的威脅，因為人類在最近一萬年間確實發生了不可忽視的變化。比如，人類對乳糖的耐受力就源自7000年前的一次基因突變，甚至有理論認為這幫助了中東農牧民向歐洲的擴張。還有抵抗瘧疾的基因，其中一些突變是在最近一萬年甚至五千年之內出現的。

營養學家們則完全不認可零谷物的減肥方法，塔夫茨大學的羅伯茨教授（Susan Roberts）就引用自己的研究說，減肥成功的標志之一是饑餓感的抑制和食欲消退，而杰布·布什顯然不在一條正確的軌道上。她還指出，高肉類消耗也意味著更多的資源浪費以及溫室氣體排放。“總之，布什先生應該從長計議，選擇更健康的減肥方式，而不僅僅是這個競選周期。”

插畫_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