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絕望中彈唱

陳瑤

史鐵生《命若琴弦》講述了兩個殘疾說書人——老瞎子和小瞎子的故事。小說篇幅不長，但平實樸素的故事之下，蘊含的是深沉的命運之悲與靈魂之痛。

小說中的主人公，老瞎子和小瞎子都是以受難者的形象出現的。他們都是社會最底層的普通大眾，失明讓他們的命運增添了一份悲劇色彩。老瞎子的悲劇命運基本上將要結束了，小瞎子的悲劇命運正在漸漸開始。基本上可以說，老瞎子是未來的小瞎子，小瞎子是過去的老瞎子，他們之間形成了一個無窮無盡的悲劇命運輪回。正如加繆的《西緒福斯神話》中被神處判的西緒福斯那樣，一遍一遍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掉下來，再推上去。這樣讓人苦悶的命運輪回，讓讀者油然而生出同情和憐愛之心。但不得不說，他們兩個是很有意思的人：兩個瞎子，一老一少，同樣看不見這世界的萬紫千紅，便有了相互珍惜之心，為了能夠看見這個世界，他們一人拿一把三弦琴，相互扶持著，摸索著，走在這黑暗的漫漫長路中，以減少些驚恐和寂寥，多一點溫暖和安心。這樣的生命，雖然卑微，卻也偉大而充滿生的溫情。

小說情節的大部分是靠人物之間的語言互動逐漸架構起來的，這樣的語言發生于他們的日常生活，于是顯得平實而形象，富有地方特色，并且將人物的個性表達得淋漓盡致。如小說中的這樣一段對話：

“你又搗鼓我那電匣子呢?！?/p>

“噫——！鬼動來?！?/p>

“那耳機子快讓你搗鼓壞了。”

“鬼動來！”

老瞎子短短的兩句帶有絕對肯定色彩的陳述句，就將他瞎了一輩子的聽力的靈敏和經歷了人生百態后的對人性的篤定生動地展示了出來，同時蘊含在話語底下的，還有他作為一個循循說教的長者，對自己徒弟深沉的師徒之情。而小瞎子的兩句古靈精怪的感嘆句一跳出來，一個年輕、活潑、富有朝氣、對生活充滿憧憬的年輕小伙子形象便躍然于腦海中，如此形象生動，頗有番苦中作樂的生活情趣。這是屬于史鐵生小說的語言魅力。

而這樣一對性格迥異而又相互扶持的師徒，在“蘭秀兒”這個愛情的化身出現的時候，出現了些許的變化：小瞎子情竇初開，喜歡上了蘭秀兒;而老瞎子從小瞎子的情愛體驗中，漸漸回憶起了自己因為眼疾而坎坷不堪的過往。悲劇命運的某種表現在這一刻開始慢慢浮現水面——愛情對他們來說只是個幻影。而從這個結論上升而來的更深刻的主題便是：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就如他們眼中看見的那樣，一片黑暗。小說的結局也正是如此：老瞎子為之奮斗隱忍了一輩子的眼疾藥方是一張白紙，小瞎子喜歡的蘭秀兒嫁給了別人。他們的一切悲劇命運開始于失明，并最終在失明中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