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丕武
明人張燮《七十二家集》收南朝宋鮑照《擬古詩八首》,其中第五首曰:“伊昔不治業,倦游觀五都。海岱饒壯士,蒙泗多宿儒。結發起躍馬,垂白對講書。呼我升上席,陳觶發瓢壺。管仲死已久,墓在西北隅。后面崔嵬者,桓公舊冢廬。君來誠既晚,不睹崇明初。玉琬徒見傳,交友義漸疏。”對“躍馬”一語的注釋,黃節以及錢仲聯均注曰:“左思《蜀都賦》:‘公孫躍馬而稱帝?!保S節《鮑參軍詩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124頁;錢仲聯《鮑參軍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42頁)今檢《文選》卷四《蜀都賦》李善注:“范曄《后漢書》曰:‘公孫述……恃其地險眾附,遂自立為天子。’”黃、錢二先生認為“躍馬”之事是指東漢末年,公孫述恃蜀稱帝之事。但正如范曄《后漢書》卷十三《公孫述列傳》所論:“公孫亦竊帝蜀漢。”公孫述的舉動在封建社會被認為是窺竊神器的僭越行為。鮑照一介文士,并無據地稱帝之事,亦無此心。
丁福林、叢玲玲二先生最近重注鮑照詩歌,提出新解:“《晉書》卷一○《恭帝紀》:‘玄死,桓振奄至,躍馬奮戈,直至陛下?!保ǘ「A帧擦崃帷鄂U照集校注》,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319頁)丁、叢二先生認為此指桓振事。但據《晉書》卷七十四《桓彝附桓振傳》載,桓振為桓玄從子,他“肆意酒色,暴虐無道,多所殘害”,威逼晉安帝,非良善之輩。故鮑照在詩中亦不會以此人自況。
檢諸史料,“躍馬”之典實出《史記》卷七十九《蔡澤列傳》:“蔡澤笑謝而去,謂其御者曰:‘吾持粱刺齒肥,躍馬疾驅,懷黃金之印,結紫綬于要,揖讓人主之前,食肉富貴,四十三年足矣?!薄败S馬”即策馬馳騁之意,喻指貴顯得志。
鮑照一生行事與蔡澤有相似之處。據《南史》卷十三《劉義慶附鮑照傳》載:“照始嘗謁義慶未見知,欲貢詩言志,人止之曰:‘卿位尚卑,不可輕忤大王?!詹辉唬骸лd上有英才異士沈沒而不聞者,安可數哉。大丈夫豈可遂蘊智慧,使蘭艾不辨,終日碌碌,與燕雀相隨乎?!谑亲嘣?,義慶奇之。賜帛二十匹,尋擢為國侍郎,甚見知賞?!彼錾砗ⅲ瑓s不甘“終日碌碌,與燕雀相隨”,故獻詩臨川王劉義慶,因之得以被擢為國侍郎,實現入仕的愿望。這與蔡澤通過游說秦昭王從而獲得尊位異曲同工;唯鮑照以獻詩顯,蔡澤以游說見用耳。詩人用此典故旨在表明,他與蔡澤是同道中人,都是“英才異士”卻窮而不達;也表達了他希望能夠獲得明主的賞識,從而實現像蔡澤那樣“躍馬疾驅”的抱負。
據此品讀全詩可知,“伊昔”八句其抱負與自信,謂年輕時能游說諸侯以取功名,年老時可為講書;“管仲”以下寫人生際遇,言明主難遇、友義淪喪、世態炎涼。
作者:廣西師范大學漓江學院教師,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