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文
“現代性”早已與“風險社會”緊緊捆綁,只是我們的體驗來得稍微遲了些。但遲歸遲,總還是來了。
6月12日,上證指數沖至5178.19點,整個社會被財富的興奮所動員,正當許多人狂熱地喊出“10000點”的預測目標之時,隨后A股就調頭直下,一瀉千里,至7月9日探底3373點。數據顯示,不到一個月,全國5076萬持倉賬戶戶均損失超過40萬元,最厲害的幾日,一日逾4萬多億元市值灰飛煙滅。
這些消失的財富,究竟到哪里去了?
下面這組數據或許能提供部分答案:今年上半年上市公司大股東、高管減持套現獲利5000億元,A股上市公司定向增發融資2856.8億元,新上市公司首發又拿走了1461億元,印花稅抽走了1000億元,券商則總體獲利近1000億元;當然,還有那些數量巨大的在股市暴跌前套現的離場者。
他們才是這輪“行情”的贏家。不過,我們很難獲得準確的“大數據”,從而在輸家與贏家之間建立等式或不等式,以便回答另一個問題:股市能創造財富嗎?
這個問題很重要,因為與財富有關的兩個核心問題是財富創造和財富分配,搞清楚股市究竟具有何種功能,我們才能討論政府在其中應該有什么合理作為。
我們期望的股市是這樣的:它以一種配置資源的市場機制的角色出現,把社會閑散資金集合起來,幫助好的企業做得更好,賺更多的錢,然后推動股票價格上漲,讓作為投資者的股民獲益。
但在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股市卻是這樣的:股票價值與它背后的公司價值完全沒有關聯,股市漲跌與公司創造財富的能力根本脫鉤,它不是實體經濟的影子,完全是參與者財富此消彼長的賭博游戲。
前者是制度設計的初衷,后者是股市運行的現實。無論是哪一個,股市都不會直接創造財富,但前者可以通過提高市場的資源配置效率間接促進社會財富增長,后者則完全是一個零和博弈的賭場,只剩下財富轉移的功能。
政府對股市的監管與改革,根本上說是要強化其前者的功能,抑制其后者的“副作用”。但我們遺憾地看到,這一次中國股市積累已久的“副作用”終于大爆發。
正常情況下,企業是財富創造的主體,市場是初次分配的主宰,政府是二次分配的主導者。把股市的“副作用”玩大了之后,脫韁的股市會綁架和異化政府的二次分配職能。股市下跌時,人們會強烈呼吁政府救市、托市,在此過程中發展出一種天方夜譚式的觀念:政府托市,可以把股市托上去,進而可以把國家的經濟托上去。
這意思,跟開足馬力印鈔票就可以快速增加社會財富差不多。
對個人而言,貨幣當然就是財富,但對國家而言,問題要復雜得多。一國財富的多寡,除了天然的存量,更重要的還取決于企業的創造。幸福的生活,要靠勞動來創造。道理不復雜,但經由復雜的制度設計之后,貨幣具有的財富符號的意義,很容易帶來認識上的模糊。出于對社會財富更強有力的占有與控制的本能,政府往往有親自上陣的沖動,跟個體一樣,常常把分配財富的活動誤認為是創造財富。
如果一種社會分配制度很好地迎合了這種共同錯覺,那么它存在的道義基礎是成問題的。100多年前,美國經濟學家約翰·貝茨·克拉克就在《財富的分配》一書中提出,社會的公正是現存社會制度存在的前提,而造福人類的程度則影響著現存社會的發展方向。如果它不能為人類造福的話,那么,這個制度繼續沿著現有方向發展無疑是個錯誤。
印鈔票本身永遠不會創造新的財富,但一個國家的貨幣如果成為國際貨幣,就能通過發鈔縮水他國財富這一掠奪性手段以自肥。同樣,資本的非生產性食利行為也不會創造社會財富,只會轉移財富,轉嫁痛苦。
隨著金融資本年代的到來,資本食利和套利日益嚴重。從數據看,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我國在初次分配中勞動報酬所占比重下降趨勢明顯,由1996年的53.4%下降至2011年的44.93%;而資本收入所占比重則從34.03%上升到40%左右。為了鼓勵財富創造,必須抑制在初次分配中資本的利得,提高勞動所得的占比。
目前,已經有學者呼吁“遏制經濟的過度金融化”。以創新為幌子的金融衍生品一旦脫離實體經濟需求,將變成食利“利維坦”。同樣重要的是,政府還需要進一步規范資本通過非生產性過程進行財富轉移的行為,因為資本參與財富分配,只有在它對財富創造有真正促進作用的情況下才是正當的、合理的。
這首先要求政府自身認清社會財富的真正來源,避免舍本逐末。時刻應該記得,增進全社會的福祉,有賴于社會財富的創造,而政府主導的財富分配,原則是公平公正,目的是激勵財富的再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