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駿

7月20日零點起,美國和古巴同時將駐對方國家的利益代表處升級為使館,標志著兩國正式恢復邦交。但控制了美國參眾兩院的共和黨人揚言否決任何駐古巴大使提名,并將會繼續對古巴實行高度經濟制裁。
奧巴馬為何要繞過國會,與古巴改善關系?共和黨內兩位古巴裔在競爭2016年總統候選人資格,國會對古巴“關門政策”對其有何影響?推而言之,包括古巴裔在內的拉丁裔(雅稱“棕色力量”)如何影響美國的大選,甚至未來的國運?
2012年總統大選中,民主黨獲得71%的拉丁裔選票,比2008年增加了4%。共和黨敗北主因之一是,過度強硬的移民政策失去了拉丁裔選民支持。
通常講移民政策,主要涉及墨西哥裔非法移民大量聚集的加州(選舉人票55張)和得克薩斯州(選舉人票38張)等西南諸州。由于美國和古巴半個多世紀相互疏離,古巴裔聚居的佛羅里達州(選舉人票29張,和紐約州并列第三)受影響相對較小。
但佛羅里達是著名的大選搖擺州(還記得2000年小布什和戈爾的計票風波嗎),近兩屆總統選舉,奧巴馬都是以不大的優勢贏了佛州,而加州一般是歸民主黨,得州一般是歸共和黨。所以,在兩黨總統候選人的全國選舉人票的票數接近時,佛羅里達的29張選舉人票就很關鍵。
而佛州的古巴裔在拉丁裔中比較特殊。由于在美流亡古巴人士的影響,古巴裔社區(尤其是年長的古巴人)對共和黨的認可度高很多,作為少數族裔相對能擰成一股繩,形成對佛州選舉結果的“關鍵少數”效應。若候選人是古巴裔,那共和黨會更容易鎖定佛州的選舉人票。
果然,今年共和黨出現了兩位古巴裔的總統資格競爭者。
首先看得克薩斯州聯邦參議員泰德·克魯茲(Ted Cruz)。出生于加拿大的克魯茲父親為古巴人、母親為美國人,曾參與茶黨運動,2013年參與反對奧巴馬醫改導致美國政府停擺17天。這次他參選的誓言是:廢除“奧巴馬醫改”、完善移民制度、修改稅收制度甚至撤銷國稅局。克魯茲同時也批評希拉里·克林頓的外交行為,稱她擔任國務卿期間的“幕后領導”,使全世界一片混亂。
其次看古巴裔的馬可·盧比奧。他于2006~2008年任佛州眾議院議長,2010年當選聯邦參議員。今年4月他宣布參選時表示:“21世紀可繼續是美國世紀,無論是在國會參院還是作為美國總統,我都能領導國家朝美國世紀的方向邁進。”由于身為少數族裔且雙親長期在酒吧和超市工作,盧比奧被視為“美國夢的化身”,選情一度在共和黨前三甲之列。
7月9日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列出了目前民調領先的前10名共和黨參選人,盧比奧、克魯茲分列第四、第八位,而曾任佛羅里達州長8年的杰布·布什暫居第一。
布什家族早期靠石油致富,與墨西哥關系匪淺。杰布從得州大學畢業后曾于1971年赴墨西哥教英文,其間結識墨西哥籍的可倫芭,1974年結婚,育有二子一女。媒體將可倫芭視為杰布選戰中的“秘密武器”。6月15日杰布在邁阿密宣布參選時,特別以英語和流利的西班牙語發表演說,顯示他對兩種語言和族裔文化駕輕就熟。
有個“布什”的姓在2016年或許不會加分,但有個墨西哥裔的妻子就不一樣了。奧巴馬大打古巴牌,用意并不在于為民主黨爭取古巴裔的支持,而在于爭取其他拉丁裔的支持,因為絕大多數拉美國家是支持美古關系正常化的。盧比奧、克魯茲原本并不刻意強調自己的對古巴政策,但在“古巴牌”面前就必須表態,而按共和黨傳統反對美國與卡斯特羅政權復交,就會大大削弱自己代表拉丁裔的意義。但民主黨甩出的這張牌,對杰布來說就無效了。他進可攻(抨擊白宮對古巴示好的愚蠢舉動破壞美信譽),退可守(拉丁裔自然希望美國出一個墨西哥裔的第一夫人)。
當然,共和黨陣營還有個“豬隊友”—房地產大亨特朗普。他于6月16日宣布參選時口無遮攔,稱來自墨西哥的非法移民“有一大堆問題,這些人把問題帶到美國。他們帶來毒品、帶來犯罪,本身又是強奸犯”。此一“政治不正確”的發言,導致美國國家廣播公司和美國最大的西班牙語電視臺都決定切斷與特朗普所屬“環球小姐”選美組織的關系。稍后,墨西哥億萬富豪斯利姆與美國電視名人拉里·金共同創辦的Ora電視,也取消與特朗普旗下企業合作的節目。不過,特朗普因抨擊同僚近來聲勢大漲,在一些黨內民調中甚至升至榜首,有資格進入為共和黨前10名準備的電視辯論。如果不適時收聲,他還會把更多的墨西哥裔選民趕到民主黨陣營去。
1968年墨西哥裔美國人為抵制加州教育種族主義而罷課,《洛杉磯時報》稱之為“棕色力量的誕生”。2012年奧巴馬總統因獲大部分拉丁裔選票而連任,《紐約時報》稱美國人應“盡可能輕松而優雅地邁入新的‘淡褐色年代’(Ecru Era)”。今年《經濟學人》中一期題為“如何激發美國”的特別報道指出:“拉丁族群的崛起是大好機遇,美國切勿揮霍。”
拉丁裔族群不同于以往者有兩點:其一是從沒有任何族群以如此大規模、離母國那么近的距離移入美國,其二是因此導致美國“非拉丁裔白人”比例下滑。從華盛頓總統到里根總統的近200年間,美國的“非拉丁裔白人”均維持在80%以上,這一指標在2000年降至69%,2012年再降至64%,估計到2044年前“非拉丁裔白人”將成為美國的少數族裔。
20世紀90年代初,美國選民中只有2%是拉丁裔,2008年達到9%,目前拉丁裔選民以每年100萬人的速度持續增加。2013年初就任的第113屆國會,總計有38名拉丁裔成員,包括3名參議員和35名眾議員。3名參議員都是古巴裔,除前述佛州的盧比奧和得州的克魯茲外,還有新澤西州的梅內德斯(民主黨),35位眾議員中僅有8位為共和黨。
今年《時代》雜志公布的“全球100位最具影響力的人”名單中,美國著名的墨裔西班牙語電視新聞主播羅慕斯(Jorge Ramos)名列“領袖”類別之首,超越各國領導人。羅慕斯認為,兩黨總在選戰期間才想到拉丁族群,選完就忘了。CNN全球新聞主管艾曼普認為:“值此大選前夕,能改變兩黨現狀者非羅慕斯莫屬。”其實早在2004年,羅慕斯在其《拉丁族裔浪潮》一書中就曾指出:“在激烈的選戰中,拉丁裔選票可決定勝負”,更露骨的是,他宣稱把該書獻給“確定已經出生的第一位拉丁裔美國總統”。
已故的美國知名政治學者亨廷頓,在2005年出版的《誰是美國人?族群融合的問題與國家認同的危機》一書中認為,美國正陷入一場族群沖突。他指出,美國面對最迫切且最嚴重的挑戰來自拉丁美洲的移民,尤其是墨西哥。理由是墨裔移民對融入美國社會缺乏興趣,更糟的是他們也不接受由盎格魯裔新教徒所創、代表美國國家認同及政治文化基石的那套基本價值。
亨廷頓用以支持其論點的證據有三:大規模、非法性及群聚性。就規模而言,以2000年為例,墨西哥移民占全美外國出生總人口的27.6%,次多的中國和菲律賓僅占4.9%和4.3%。就非法性而言,2000年美國的非法墨西哥移民估計有480萬之多。至于群聚性,墨西哥裔以南加州為主,古巴裔以邁阿密為中心,多米尼加裔和波多黎各裔則集中于紐約。人口越集中,移民越缺乏融合的動機。
亨廷頓最不能忍受的有兩點:其一是墨西哥裔移民宣稱他們對美國國土的所有權。由于1846~1948年的美墨戰爭之前,大部分的得州及新墨西哥州、亞利桑那州、加州、內華達州、猶他州均屬于墨西哥,因此墨裔移民是所有移民中唯一宣稱他們對美國國土具有所有權的族群。
其二是美國人必須為解決拉丁裔族群問題而學習西班牙語。一般人學外語是為了方便了解外國文化或與外國人溝通,但美國人學西班牙語卻是為了和本國人溝通。他憤慨地指出,1917年老羅斯福說:“我們必須只有一面國旗,只有一種語言”,但到2000年6月克林頓卻說:“希望我是最后一位不會說西班牙語的總統。”他更情緒化地認為,沒有西班牙語式的“美國夢”,只有盎格魯裔新教徒社會所創造的“美國夢”,墨裔美國人只有用英語才能分享那個“美國夢”。
但該書的書摘于《外交政策》刊出后,立即遭《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大衛·布魯克斯撰文反駁。布氏認為維系美國民眾的最終思維,絕非“盎格魯裔”或“新教徒”這些簡單的字眼所能表達,真正維系全體美國的是“只要努力,人人都可飛黃騰達”的共同信念,這種思維彌漫在拉丁裔社區。布魯克斯指出,墨裔美國人之所以落后同儕的部分原因,是美國融合機制不靈,未能給予適當的協助。如果美國關閉邊界不讓新移民進入,將錯失新的熱情、新的經驗及大批為未來而努力奮斗的人,那才是對美國信念的真正威脅。
在7-8月份的《國家利益》期刊中,悉尼大學教授巴伯內斯指出,到2034年,相較于中國人口平均44.8歲,美國僅為39.2歲,而那正是美國霸權得以維系的主因之一。
IMF今年4月公布的《世界經濟展望報告》指出,除非能對科技創新和基礎建設擴大投資,否則全球經濟受發達國家人口老化拖累,可能陷入“長期成長停滯”。但《經濟學人》指出到2050年,相較于德國和中國均將陷入老齡化,美國因拉丁族群的高生育率人口,平均年齡僅為41歲。另據統計,拉丁裔族群在美國的購買力高達1.1兆美元,若以單一國家計算名列全球第16位。
對美國而言,非法移民的數量反映其國家競爭力與吸引力的消長。例如,在金融危機之后,非法移民數量減少的原因之一,就是美國經濟陷入衰退,削弱了對外來移民的“拉力”作用。因此非法移民如果完全消失,美國要擔心的是其優勢地位可能已不復存在了。似乎都是看到了外勞的長處,中國國資委商業科技質量中心研究員羅天昊表示,一胎化將使大陸在2050年變成“白頭之國”,為此他語出驚人地提出“開放1億亞非移民”的建議。
美國著名學者約瑟夫·奈在2012年曾表示,“奧巴馬的連任顯示了拉丁裔選民的強大力量”。今年4月他在新書《美國世紀結束了嗎?》發布會上指出,“美國世紀”并未終結,中國在很長時間內將難以取代美國,但美國也需要調整。他認為“只要美國自己保持開放,不要采取反移民、反貿易等愚蠢政策,美國就會處于中國難以超越的地位”。看來,拉丁族群不僅影響明年總統選戰,更將決定“美國世紀”能延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