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富裕已成了新的問題

南方朔

窮有窮的問題，富也有富的問題，富的問題可能更大。

窮的人日子難過，所以“貧賤夫妻百事哀”。窮的人就會缺乏致富的途徑，所以會“人窮志短”。窮的國家必然貧弱，因此總是被富強國家欺負。因此窮是一種罪，它的苦果就是弱，以及艱苦的掙扎。

但富也未必更好。富和貪婪、自私、炫耀等品質是連體嬰，因此富是個無底洞，富了要更富，貪和自私自利永無盡期；財大氣粗的炫耀也永遠不斷，令人目瞪口呆。而更糟的是，資本主義剝削為了合理化富裕所形成的貪婪價值，已用市場為名，制造出一種投機的機制，有錢人在這個金錢市場從事各種賭博式的行為和金錢炒作。

貧窮時代由于發財致富的機會少，炫耀也極有限，所以貪腐不多。人的相對剝削感不強，社會上最壞的現象是“笑貪不笑娼”。貧窮時代維持社會的團結相對較為容易。但有錢了之后，都有許多價值上的新難題，主要的是：由“笑貧不笑娼”變成“笑貧不笑貪”和“笑貧不笑奸”，社會的風俗自然產生天搖地動的改變。富裕社會以金錢價值掛帥，富人自視為王，有錢就可以買到一切，金錢可以換到特權，可以換到政商同盟。最后是有錢人無祖國，他們成了國際游牧少數。

政治權貴的貪因為文化習慣上的長期反對，因此比較容易對付。但富人的貪婪、傷風敗俗、土豪風格等反而受到羨慕。富裕的貪婪、炫耀乃是最難對付的新問題。它會侵蝕掉社會的團結，也會擴大人們的相對社會剝削感，甚至形成反叛革命意識。

中國富人曾長期貧窮，近年來由于政策方向改變，世界也開始重商，遂有了爆發的機會。根據經濟學人報道，目前中國已有109萬人的身家超過1000萬元人民幣，折合美元為160萬；有6.7萬人的身家超過人民幣一億，另外則有213人已到了10億美元的水準。這已顯示出中國的新富階層迅速崛起，并已成了中國的新興問題。

中國由于人口規模最大，它的新富階層竄起最快，這乃是人類史上首例。金錢的新富和政治上的新貴結合，中國的貪腐規模當然很厲害。這也是中國大力整頓的原因。官員的貪腐由于眾目所視，整頓起來還比較容易，最難的是透過旋轉門，政商兩樣，官二代成為商二代，貪腐即可隱藏。

中國的社會價值不容許官員的囂張，但對商人的跋扈、土豪的炫耀則會容忍。于是近年來富一代及富二代的夸張行為日益猖獗。尤其是中國人口基數大，以人口為基礎的大眾娛樂業獲利最大，明星藝人動輒收入上億，明星式的生活方式透過宣傳，已成了一種新的價值和流行，富人的囂張炫耀感甚至成了習慣。

以前的物質性奢侈，它的區分尚未無限化，縱使炫耀亦有時而盡。但到了當代，物質奢侈已無限大，富人有上億人民幣的私人飛機，百千萬人民幣的超級跑車和上億的豪宅及動輒百萬千萬的飾品。當物欲已開始無限大，對金錢的貪婪當然也無限大。古代社會因為物欲有限，每個社會的老富豪只要有余力，還會去做一點善事和好事。但現在的新富豪（New Money）已不再如此，除了投機式的金錢游戲外，他們已管不到其他。由于最近中國股市的巨大的震蕩，讓我看到中國新富階層金錢游戲的可怕。

由最近的發展，中國政府已應體會到，中國在窮時雖然有問題，但窮時的問題比起富了后的問題實在小了很多。中國富了后，許多國民的壞品質都一起迸發，它把國家帶到了一種新的危險境域，因此對國家富裕后，如何管理富裕，如何建立進步的機制，如何管理金錢游戲，都應有系統性理解。富裕管理不是富人讀一點四書五經就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