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紅亮

如今,雖然這些國家內部各民族矛盾相對緩和,但由于區域內民族主義情緒“高壓”和主體民族所推崇的特權意識,華人仍然沒能逃脫“夾心人”的命運。
“南中國海主權紛爭,菲華商成夾心人”,新加坡《聯合早報》7月18日以此為題報道了菲律賓華商目前所處的尷尬為難境地,認為南海紛爭的持續發酵在惡化中國與菲律賓關系的同時,也使居留在菲律賓的華人左右為難,華人的身份及對被抓捕中國漁民的救助等行為可能會令當地主體民族認為,他們愛的是中國,不愛菲律賓。
客觀上來看,這無疑反映了潛藏在南海問題背后的、濃厚的民族主義情緒。久懸未決的南海紛爭在深刻影響著東南亞國家對華政策及與中國關系的同時,也成為引發和持續推動地區民族主義情緒的重要因素。一旦南海局勢緊張,“波濤洶涌”的局面下,菲律賓、越南等東南亞爭端國與中國之間勢必會上演你來我往的“口水戰”。在“口水戰”下,菲律賓、越南等國國內“反華”情緒不斷滋長,而在這些國家內部則直接體現為對所在國華人、華人投資企業日漸持有的質疑、戒心等負面情緒。受此影響,以菲律賓華人為代表的東南亞華人華商,漸趨陷入左右為難境地,成為“夾心人”。
南海紛爭下民族主義情緒漸趨“高壓”
南海紛爭持續發酵,雖然相關爭端方在南海發生高烈度沖突或摩擦的幾率在下降,但各個爭端方之間的外交“口水戰”不斷升溫。特別是菲律賓提起強制仲裁以來,中菲間“冷暴力”日益升級,兩國關系可謂是將至了后冷戰時代的最低點。與“冷暴力”同期升級與發酵的還有區域內不斷升溫的民族主義情緒。
不可否認,我們國內也存在著難以忽視的民族主義情緒。民眾在國家經濟快速發展和大國地位日漸提升的背景下,看待我國在南海議題中所展示的國際形象難免會有不同于往日的聯想,或多或少地受到民族主義傾向的影響。受此影響,中國政府在南海議題上面臨著強大的民間輿論壓力,部分學者認為中國的南海政策與立場效用不佳,在面向東南亞交往中處于被動局面,而民間甚而一度給政府扣上了“被動”、“軟弱”的帽子。
雖然中國后來加強了南海巡航和維權的力度,但這也未能滿足國內部分民眾在南海議題上日益顯著的大國尊嚴要求。2010年11月,《環球時報》主管下的輿情調查中心曾在中國部分城市就相關問題開展民意調查,結果顯示將近40%的受訪者認為中國在必要時應使用武力解決包括南海紛爭在內的領土爭端。這無疑深刻地揭示了,民間輿論對政府維權意志和力度的不滿。特別是隨著中國“新媒體”與“自媒體”時代的到來,以及菲律賓、越南等國在南海議題上強硬態度的持續發展,中國民間輿論給中國政府扣上的“軟弱”形象在不經意間持續蔓延。國內民族主義情緒的持續膨脹使民眾對政府的高度期望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出現了差距。
與中國相類似,菲律賓、越南等其他南海爭端方也在國內面臨著強大的民族主義壓力。2014年5月,中國在南中國海部署鉆井平臺,中越兩國關系驟然緊張。隨后,越南發生了大規模反華排華暴亂,掛有中文字樣招牌的工廠遭受暴力攻擊,以致于部分工廠被迫暫時關閉。今年6月間,馬尼拉民調機構“社會氣象站”展開民調。結果顯示,近三分之二的菲律賓人對中國信任極低,凈信任度跌至負45%,是此項民調自1994年開始以來的新低。菲律賓、越南等國民眾在南海議題上的民族主義情緒由此可見一斑。但與中國國內的民族主義情緒不同,這些國家國內民族主義情緒直指的矛頭是中國及在這些國家居留的華僑華人。
因南海紛爭,地區安全態勢并未擺脫“安全困境”的影響,且大有持續向高壓發展的趨勢。作為區域內國家友好交往的基礎,民間關系也深受區域內民族主義情緒的不良影響。如果說,南海紛爭是“高壓鍋”的沸點,那么地區內日漸膨脹的民族主義情緒則是未來這口“高壓鍋”面臨爆開危險極為關鍵的原因,因為民族主義的持續“高壓”往往成為各國政府政策強硬化持續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
民族意識分裂與東南亞華人的融入難題
因南海紛爭,地區民族主義情緒日漸“高壓”,但這實質上只是盤旋在東南亞上空的“中國威脅論”在南海議題上的縮影。不可否認,南海紛爭中東南亞華人的困境與這些國家內部日漸發酵的對華“警惕”、“猜忌”與不信任民族主義情緒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但如果仔細審視東南亞菲律賓、馬來西亞等國家內部的民族問題,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東南亞華人的困境是一個由來已久的問題,在深層次上則是這些國家民族意識分裂問題的結果。
除新加坡外,華人在東南亞國家中一直是少數民族。但是,與我們往常理解的少數民族不同,華人在東南亞國家中卻有著十分獨特的身份特征。其一,華人在人口數量上雖占有絕對的少數,但卻在相關國家經濟生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在工商業方面的突出成就在為所在國經濟發展作出重大貢獻的同時,卻遭致了所在國主體民族的嫉恨和遭到政策排擠。以菲律賓為例,上述特征就十分明顯、一方面,數據顯示,擁有純正華人血統的菲華裔占總人口大約1%;但另一方面,菲律賓著名商賈不乏華裔,而在菲掛牌上市的十大企業當中,至少七家是由菲華裔掌舵。
其二,東南亞華人與所在國主體民族統治階層不同利益集團間有著十分微妙的關系,而這種微妙關系既為華人影響選舉與政府決策提供了渠道,也容易使之受到這些不同利益集團間矛盾的侵害。作為東南亞部分國家經濟命脈的主導者,華人、華商在政治上,即使有黨團組織,也難以成為政壇的主導者。因此,他們不得不選擇追隨策略,試圖影響主體民族不同利益集團或政黨的政策舉措,以期服務于華人的商業發展。但是,不同利益集團間的相互傾軋又可能影響華人的利益,乃至影響華人的生存。戰后東南亞歷史中也并不乏相關的案例。
其三,華人雖遠離中國,但無不在內心深處保有一個泱泱大國所帶來民族優越感,這中優越感和所在國主體民族的特權意識和“同化”政策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沖撞。
華人具有的獨特身份是問題“硬幣”的一面。另一面則是東南亞一些國家內部民族意識分裂問題。東南亞國家在戰后紛紛獨立,也大多致力于構筑一個相對統一的“國族”,例如馬來西亞人。但是,針對人口數量少而地位特殊的華人,一些所在國主體民族當局卻常受極端民族主義的影響對華人奉行強行同化政策或打壓華人的地位。受此影響,華人和主體民族間曾經長期存在著尖銳矛盾,甚至在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越南等國家發生過大規模的排華和暴力襲擊華人事件。
如今,雖然這些國家內部各民族矛盾相對緩和,但由于區域內民族主義情緒“高壓”和主體民族所推崇的特權意識,華人仍然沒能逃脫“夾心人”的命運。一旦南海局勢趨向緊張,在菲律賓、越南等國國內主體民族反華情緒滋長,華人、華商無不受到牽連,以至于這些人行為非常謹慎,唯恐被所在國主體民族誤讀為“心向大中華”。因此,東南亞國家內部民族意識分裂問題如若得不到解決,華人始終會處于政治地位卑微的境地,而在南海紛爭中的困境也無從獲得克服。
東南亞國家應借華人“橋梁”搭中國“便車”
民族主義情緒向來是一把雙刃劍,既能作為詮釋當政者奉行強硬政策的重要一方面,如若得不到嚴格的控制,又能嚴重地威脅到區域和平的維護和當政者的執政根基。對東南亞一些國家來說,民族主義情緒除存在著上述作用外,還對這些國家國內民族問題有著極為深刻的影響。一旦這些國家國內民族主義情緒得不到嚴控,極端民族主義蔓延(新媒體時代尤甚),不同民族的民族間隙和民族意識分裂問題勢必加重。因此,嚴控民族主義情緒蔓延和采取正確的華人政策需要得到東南亞相關國家當局的重視。
一個正確的華人政策有賴于一個正確的認識,這個認識就是華人和所在國主體民族及其他民族在國家利益方面的一致性。國家的政治經濟與社會環境整體發展了,這些不同民族才能擁有生存、發展與繁榮的共同根基。如有這個認識,及能對華人長期在中國-東南亞國家關系發展中重要的“橋梁”作用給予充分認可,也就不難制定正確的華人政策。
王賡武先生早在20年前就預示,一旦中國開始對地區發展扮演重大角色,每一個東南亞國家的華人都可能成為發展本國經濟的寶貴資產。如今中國提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戰略構想和倡議與東南亞國家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共同打造中國-東盟自貿區“升級版”。可以說,中國-東盟關系迎來了一個新契機,而東南亞國家也迎來了發展的新契機。為此,如何充分發揮華人的“橋梁”作用來搭中國的“便車”考驗著東南亞大部分國家的當政者。若華人政策議題處理得當,東南亞一些國家華人的困境也就能迎刃而解。
綜上述,南海紛爭是促使東南亞華人困境形成的重要一個方面,但并非主因。南海紛爭中東南亞華人困境的產生,在根源上有其內外因素。在內,東南亞多民族、多文化下存在的民族意識分裂問題是影響華人困境產生的根本;在外,冷戰后即盤旋于東南亞上空的“中國威脅論”則也是重要的影響因素。鑒于此,克服內部的民族意識分裂問題對緩解南海紛爭中東南亞華人困境有著根本性的作用,當然中國-東南亞國家友好關系的發展和地區互信關系的增強也同樣必不可少。
(作者是國際關系博士,供職于廣西民大東盟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