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布拉迪斯拉發告別

劉子超

布拉迪斯拉發街頭，一個人的樂隊

布拉迪斯拉發是一座性格分裂的城市：多瑙河的一側是頗具魅力的古城，另一側則是上世紀留下的混凝土城市。在前蘇聯的衛星城旅行時，我常感到走在一個要么發育不良、要么發育過剩的花園里。在慢性毒藥的供養下，有些地方奄奄一息，有些地方則像罌粟花般開放。

走在布拉迪斯拉發的街上，我沒有太多游客的感覺，因為身邊幾乎都是本地人，而且某種難以名狀的氣氛讓我回想起90年代的北京——那種清凈和空曠，那種被世界遺忘的自暴自棄，那種自暴自棄帶來的快活情緒。這里距離維也納只有60公里，大部分外國人把它當作前往維也納的停靠站，我也一樣。我買了當晚的火車票，發現還有足夠的時間四處轉轉，甚至吃一頓晚餐。

我喜歡這樣的游蕩。因為放棄了發掘城市秘密的野心，反而獲得了一種輕松自在的心理狀態：無需再去看著地圖，尋找那些著名景點;也無需為了找到當地人的秘密據點而犯愁;更不用因為自己對這座城市的無知而羞愧。一般來說，為了避免無知，我會提前閱讀大量關于這一地區歷史方面的書籍。某些時候，我簡直享受不到任何閱讀的樂趣。因為那些書籍大都翻譯得讓人不忍卒讀。在布拉迪斯拉發，可以把這些書拋在腦后了。因為放棄而獲得自由;因為退后而海闊天空。這不僅是人生的真諦，看來同樣適用于旅行。

“生意如何？”我問路邊書店的老板。

“沒人買書。”如他所說，書店里除了我倆，別無他人。

我翻檢著他的書籍，都是斯洛伐克語的，其中一個書架上有一些時興的英文小說。我看到了斯蒂芬·金的新書《11/22/63》，封面是肯尼迪和杰奎琳坐在一輛敞篷汽車上。

“多少錢？”“12歐。”

我把錢遞給他，他在一個小本子上記下書名。“這是本講美國總統的書？”他問。

“講一個補習學校的英文老師，穿越回1963年11月22日，拯救肯尼迪的書。”

他微笑著點點頭，仿佛是對這個決定表示贊同。

走出書店，我拐進街角的一家酒吧，要了一杯啤酒。面前是一條步行街，一個菲律賓草臺班正在因陋就簡地準備演出。一個類似鄉村大世界的舞臺上，插著兩只矮墩墩的音響。領隊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穿著熱帶地區的短袖花襯衫，身后坐著一排手持民族樂器的菲律賓樂手，混搭組合，有老人，有少女。他們怎么會來到這里？

古城一瞥

嶄新的公寓樓

領隊對著麥克風，開始冗長的英語開場白——菲斯友誼，菲律賓音樂的博大精深。演出還沒開始，人已經走了一半。等到樂手們終于開始吹拉彈唱，剩下的一半也開始陸續離開了。但是仍有幾個人不舍得舞臺附近的長椅，他們坐在那里，看不出是在欣賞音樂，還是在沉思往事。

“很好的音樂，”一個斯洛伐克男子俯身湊過來。

“嗯。”我以為碰到了一個音樂愛好者。

“你從哪兒來？”

“中國。”

“哦！”他說，“偉大的國家！”

“你去過嗎？”

“沒有，我很想去。離菲律賓很近對嗎？”

“很近。”

“要不要斯洛伐克姑娘？”

“什么？”

“斯洛伐克姑娘。”他微笑著遞過來一張名片，是一個脫衣舞酒吧，“這是我們的酒吧，table dance，lap dance，什么都有。”

我想起一個叫《人皮客棧》的電影。兩個美國青年來到斯洛伐克獵艷。一夜銷魂之后，才發現恐怖事件漸漸拉開了帷幕。

“我馬上要走了，”我看看表，“去維也納。”

“維也納沒什么可看的。”

“那這里有什么可看的？”

“城堡，”他頓了一下，“你去了嗎？”

“沒有。”

“我可以安排你去，我的朋友是導游。”

“算了，十分感謝，”我一邊站起來，一邊揮了揮他給我的名片，“下次去你的酒吧。”

他用那種放走了一塊兒肥肉的悲傷目光看著我：“沒有下次了，你不會再來這里了！”

我聽到了這句話，但沒有再回頭。我不想看到他臉上失落的神色。我邊走邊問自己：我還會再來這里嗎？就算再有機會來維也納，我還會為布拉迪斯拉發買上一張火車票嗎？

也許，就像在這里出現菲律賓樂隊的可能性一樣小。一時間我感到一種今生無緣的生離死別感。這種感覺導致我坐上去維也納的火車時幾乎不忍把目光從窗外移開：那些笨拙陰沉的建筑，那些美艷的斯洛伐克女郎，那些酒吧閃爍的霓虹燈，似乎在抓緊時間和我做著最后的告別。

但是布拉迪斯拉發實在不大，沒出幾分鐘，火車就將一切遠遠拋在了身后。

1. 斯洛伐克首都是可以方便進行一日游或兩日游的地方。從4月中旬到9月，連接維也納和布拉迪斯拉發的多瑙河水路可以通航，兩座城市有游船往返，耗時僅1個半小時。從維也納也有多達30班火車前往布拉迪斯拉發，需時1小時。

2. 6月到9月，是訪問布拉迪斯拉發的最佳時間。因為夏日文化節會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奉上歌劇、話劇等演出。9月末也是布拉迪斯拉發音樂節開始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