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

洪路靈

···· 一 ····

黃+7是我給他起的外號，只因這個外號和他的名字剛好諧音，而且他是我們班的七號。為此我為這外號的出名而偷偷樂了好一段時間。記得不熟的時候，我連名帶姓地稱呼他，熟悉之后，我直接管他叫小七了。可是，他并不愛學習，而且還愛小聲講話。所以他一開始沒留給我多好的印象。我們的交集源于一次座位的調換。

高二上學期，班主任決定把全班最愛小聲講話的小七安排到第一桌來，因為身高原因，我長期占領第一排。沒想到這會兒來個愛小聲講話的同桌！

最讓我難以忘記的就是他那新潮的發型——他總是走在潮流的前沿，流行什么發型，你一定可以從他的頭發看出趨勢來。因為要保持發型，所以每天早上他都會噴很多定型水。那樣濃郁的香水味總會讓我明白，為什么他總是拎著早餐匆匆跑進來！等他氣喘吁吁地坐在位置上，還嬉皮笑臉地跟我來一句：“早餐分你吃好不好？”我馬上就板起臉，憤憤地回他一句：“無聊！”

頭一天的物理課，我才知道身邊坐個愛小聲講話的人是有多么讓人憤怒！小七一會兒跟我借橡皮擦，一會兒問我講到第幾道題了。起初我還出于禮貌地回答他，后來我就不耐煩了，索性不理他。很多時候，只要不是班主任的課，他就不在。倒是一次不小心碰落了他的筆記本，只見筆記本的第一頁上是他那瀟灑的字跡：“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真看不出來，小七同學會有這么深刻的領悟！

···· 二 ····

漸漸我發現他從來不逃語文課，而且上語文課的時候，他總能聚集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覺得思想可以在字里行間天馬行空。他說逃課的時候，他都到操場對面的小樹林里散步，一個人靜靜地走在樹蔭下，聆聽大自然最美妙的天籟——鳥鳴，他說自由的鳥兒鳴叫出來的聲音最動聽。說這些話的時刻，全然不見他那嬉皮笑臉的模樣，斜斜的劉海下，那雙眼睛顯得那樣深邃。我隱隱覺得，他對自由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后來聽老師說，小七家境殷實，父母望子成龍，于是給他安排了一系列的補習班。小七原本是選文科的，卻被父母換成了他們認為就業前景好的理科。所以小七就用逃課來表示他的抗議。那一刻，我突然感覺他多么像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啊！

···· 三 ····

關系越來越好后，小七經常帶名著來借我看，像《傲慢與偏見》、《德伯家的苔絲》等，他說他最欣賞的是《簡·愛》，說這些的時候，他顯得神采奕奕。

夏日的午后，他習慣安靜地坐在位置上，戴上白色耳機，在音樂的天空中徜徉，和這個世界暫時隔離。那天見我剛做完作業，他摘下一邊的耳機，示意我放松一下。一戴上耳機，耳邊傳來的是那首《藍蓮花》，許巍那低沉沙啞的歌聲，讓人心里不自覺升騰出一種欲望：

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

感覺許巍的歌聲，悠悠地穿過心頭，讓人有種想掙脫枷鎖的渴望。我才突然意識到，小七那些逃課、那些小聲說話，不過是一個男孩子用來偽裝的表象罷了。那酷酷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孤獨與追求自由的心。

···· 四 ····

時間在推著我們不斷向前走，六月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過后，我們畢業了。意料之中，小七并沒有考上大學。我們中間有幾個月沒有聯系，直到那天，他打電話給我。

“嗨，還記得我是誰嗎？”當電話那頭傳來久違的熟悉的聲音時，我再也按捺不住激動：“黃+7，別來無恙啊！”他倒是笑了，那笑聲和曾經一樣。“怎么樣，現在自由了嗎？”

“嗯，我現在在部隊當兵呢。”

開什么玩笑，當兵最不自由了。”見我在電話這頭滿是猜測和疑惑，他一點一滴地鋪陳中間那幾個月的生活。

“高考考完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徹底自由了，再也沒有老師的管制和父母的壓迫。我瞞著父母，到網吧打了兩個禮拜的游戲。當我頂著黑眼圈走出網吧時，卻感到空虛襲上心頭，感覺內心空空蕩蕩。”

“分數出來后，我看到老媽那哭腫的眼睛和老爸那失望的眼神，突然就感覺內心被針扎了一樣痛。”他接著說道，“你知道嗎？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以前認為的自由是不管也不顧別人的感受，我一直在用一種錯誤的方式追求自由。也就在那一刻，我自己做出了當兵的決定。”

電話這頭的我，聽著小七那平靜的語調，仿佛他在一夜之間長大了。他說自己現在在部隊里站崗放哨，而他也早已擼光了自己的頭發，長官都說他那樣很清爽。現在的皮膚黑得很均勻，他擔心自己不夠帥氣呢！死小七，直到這會兒還這么注意形象！

掛完電話，他發過來一張照片。照片里，一個帥小伙，挺立著身板，站得筆直筆直。陽光從側面滑過，他的皮膚黑得很均勻很健康。帽檐下，那雙眼睛堅定地看著前方，那種眼神里透出的東西，堅不可摧。

不知怎的，看著照片，我突然很想你，親愛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