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希
為了博取眼球和點擊量,互聯(lián)網(wǎng)越來越肆無忌憚地消費著個人的隱私和丑聞,一個不經(jīng)意的表情可能成為網(wǎng)絡上瘋傳的“罪證”,電腦里或存儲在云端的照片會變成一場網(wǎng)民的色情狂歡,狗仔隊堂而皇之地24小時偷拍名人在家里的一舉一動……社交網(wǎng)絡的繁榮讓網(wǎng)絡暴力愈演愈烈,個人隱私可能隨時成為全球網(wǎng)民消遣的對象。
莫妮卡?萊溫斯基也許是第一批被網(wǎng)絡傷害的人——1998年的“拉鏈門”讓“互聯(lián)網(wǎng)首次從傳統(tǒng)新聞媒體手中篡奪了重大事件的報道權”,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強大力量前,她驚慌失措,毫無還手之力,一夜之間變成被眾人唾棄的全球最矚目“小三”。
事隔17年后,在今年TED(技術、娛樂、設計)大會的演講中,她說:“在被卷入一場荒唐的戀情后,我被拖入了政治、法律和輿論的漩渦中心,這是此前人們從未見過的……而這場丑聞的傳播,需歸功于數(shù)字革命。”在謾罵和壓力中沉默了多年后,年過40的萊溫斯基回歸公眾視野,呼吁抵制網(wǎng)絡欺凌和暴力。
“在22歲時敢說自己從未犯過任何錯誤的人,請舉手。”在TED演講一開始,萊溫斯基問道,現(xiàn)場沒有一個人舉手。“22歲時,我愛上了我的老板;24歲時,我飽受了這場戀愛帶來的災難性后果。”
萊溫斯基出生在加利福尼亞一個富裕的猶太家庭,父親是一位腫瘤專家,母親則是作家,父母在她14歲那年分居,而后離異。從一所專科學校畢業(yè)后,萊溫斯基進入波特蘭的路易斯?克拉克大學攻讀心理學。1995年7月,她憑借家里的關系進入白宮實習。
1998年1月,萊溫斯基與克林頓的丑聞東窗事發(fā),長達445頁的《斯塔爾報告》詳細描述了萊溫斯基與克林頓的性行為,以及她的私人通話內(nèi)容。
丑聞發(fā)生后,萊溫斯基開始低調(diào)做人,她當過皮包設計師、HBO電視網(wǎng)《黑白莫妮卡》主持等。“我稍微高調(diào)一點,就會被人們說成是想要借機炒作自己本來就很壞的名聲。每每在我想翻篇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其他人卻不想。”2001年,在一次節(jié)目錄制中,有人語氣輕薄地問她:“有人說你是美國口交女王,你怎么看?”當她試著講述真相時,后果只是強化了她的蕩婦形象。
此后,她開始淡出公眾視線,甚至拒絕了可能帶來1000萬美元的工作機會。
看著身邊的人結(jié)婚、生子、進修,萊溫斯基也決定開始新生活:她前往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學習社會心理學。在那里,她終于不用生活在別人五味雜陳的目光中了,“老師和同學們都非常友好,懂得尊重別人。”2006年,萊溫斯基獲得了碩士學位,畢業(yè)論文是《探究司法中的偏見》。
之后,萊溫斯基輾轉(zhuǎn)于倫敦、洛杉磯、紐約,四處參加工作面試,卻遭遇了雇主有意無意的刁難,當然還是因為她的那段“有顏色的歷史”。
原本準備沉默一輩子的萊溫斯基在與母親的一次通話中改變了對自己的看法。
2010年9月,18歲的羅格斯大一學生泰勒?克萊門特和另一位男性親吻的視頻被傳到網(wǎng)上,遭到網(wǎng)友們無情的冷嘲熱諷,幾天后,他從喬治華盛頓大橋上縱身跳下。萊溫斯基母親聽到這一消息后,打電話給她。母親一邊啜泣,一邊說:“他的父母該怎么辦啊……太可憐了。”后來,她才意識到,母親又回想起1998年發(fā)生的一切。“那時,她每天晚上守在我的床邊,要求我洗澡時必須讓衛(wèi)生間的門開著,因為她和父親擔心我會因為受到羞辱而自尋短見。”
泰勒的死亡,對萊溫斯基來說是一個轉(zhuǎn)折點。“他讓我開始觀察身邊這個充滿羞辱和欺凌的世界。或許與別人分享我的故事,能夠幫助那些受盡屈辱、躲在黑暗角落里的人們。問題就在于:我該如何讓我的過去變得更有意義?”
此后,萊溫斯基開始積極面對公眾。參加慈善活動、紐約時裝周的秀場晚宴、《名利場》雜志奧斯卡晚宴派對;她還參加了紐約霍勒斯曼學校反對欺凌的研討會,加入了倡導女權主義的社交團體;她還和克萊門特的父母共同設立了泰勒?克萊門特基金,旨在幫助弱勢同性戀青年。
2014年5月,萊溫斯基在《名利場》雜志發(fā)表《羞恥與生存》一文,這是她絕跡媒體近10年后首次開腔。她說,她與克林頓的丑聞曝光之后,有關各方為了保護總統(tǒng)讓她當了替罪羊,她遭受了全球性的網(wǎng)絡欺凌和侮辱。
5個月后,萊溫斯基參加《福布斯》舉辦的大會,再次談到了網(wǎng)絡欺凌,“這個問題已經(jīng)影響到了很多人——從女性博客作者,到卷入好萊塢艷照外泄事件的明星,再到我自己。”
而在今年3月的TED大會上,萊溫斯基又把自己的宣言向前推進了一步,發(fā)表了一份犀利的文化批判檄文《羞辱的代價》,“近20年來,網(wǎng)絡欺凌越來越猖獗,創(chuàng)造了一種羞辱文化。公開羞辱還被貼上了價格標簽,成了一種產(chǎn)業(yè)。羞辱越多,點擊也就越多,廣告費也越多,這是一個危險的循環(huán)。文化中充斥的公開羞辱越多,我們就會看到更多的網(wǎng)絡欺凌,這成了一種文化病癥。”這番言論,令全場觀眾起立鼓掌。
在美國,萊溫斯基的這些文章和演講讓很多人開始反思。著名主持人大衛(wèi)?萊特曼對自己過去嘲笑萊溫斯基的行為表達了懊悔,最近他在采訪美國電視新聞女王芭芭拉?沃爾特斯時問道:“從某個角度看,你有沒有意識到,這其實讓一個人處于了很悲慘的處境?”
采訪萊溫斯基的記者曾寫下這樣一個細節(jié)。萊溫斯基坐在曼哈頓一個禮堂里觀看一群十幾歲的女孩表演舞臺劇《蕩婦》:一個年輕姑娘坐在審訊室一次次被要求描述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那個姑娘說,那天晚上去參加派對的路上,她被一群男性朋友摁在出租車里實施了性侵犯,后來她報了警,現(xiàn)在學校的每個人都對她品頭論足。聽到這里,萊溫斯基拭去眼里的淚水。
萊溫斯基曾說:“在網(wǎng)絡世界里,有無數(shù)向我投擲石塊的暴徒,我被打上蕩婦的烙印,成為人們口中的‘那個女人’。可能很多人認得我,但他們絕不了解我。人們很容易忘記‘那個女人’也有自己的靈魂。”
盡管41歲的萊溫斯基沒有愛情,沒有固定的住所,只有靠一些創(chuàng)業(yè)項目和家人的接濟過日子,但所幸的是,她正在艱難地走出陰霾。她終于可以直面自己的人生,并從中生發(fā)出新的意義。她親切、聰明、風趣、敢于自嘲,但又非常緊張,擔心被人利用,擔心自己的話被人歪曲。“這就是我,”萊溫斯基說,“進化中的我。”
如今,萊溫斯基也正面臨著新的挑戰(zhàn)。她不想再讓自己的私生活曝光在政治的聚光燈下,但希拉里參選美國總統(tǒng)之后,恐怕她又要承受狗仔隊的圍追堵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