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險的幾率

石破

人類最需要應付的就是幾率問題，人類最不會應付的也是幾率問題。

我們很少能掌握精確的幾率，但每天都不得不靠幾率來躲避災禍，謀取福利。于是， “幾乎”、“可能”、“或許”、“通?！?、“很多”、“較少”、“大多數”、“極少數”、“一般來說”、 “一半以上”、“不太可能”之類描述幾率的含糊用語，充斥在我們的表達中。

由于不依賴精確幾率成了習慣，即使你偶爾精確一次，也不會引起聽者的重視，比如你若說出個“15%”或“75%”來，聽者還會懷疑你這個精確的百分比從何而來，其效果反而不如模糊的幾率表達。

因為缺乏精算幾率的能力，人類在預防風險的選擇上，往往（這也是一個模糊的幾率表達）會出問題。比如，每年由于空難、翻船、火車出軌，以及水災、火災等事故的死亡數字，遠遠（含糊的幾率表達！）低于死于與壓力有關的疾病和事故（比如自殺）的人數。而且，因為我們對預期風險的過度擔心，人為增加了壓力感，使得這一風險又增高了（增高了多少？不知道，含糊的表達）。

這是一個到處充滿風險的社會，每一件事都會令你恐懼，繼而壓力陡增—空氣、水、食物、病菌、大自然、人類社會都是我們擔憂的對象：想吃麥當勞怕發胖，想吃肉怕膽固醇增高，想喝酒怕血壓增高，想抽煙怕影響肺功能，想喝茶怕心臟過度興奮，想戶外活動怕霧霾太重，想游泳怕水不凈，想炒股怕套牢，想做生意怕賠本，想去旅游怕花錢，想當驢友怕冒險，想上班怕工作壓力大，想辭職怕養不了家，壓力更大……

人類的物質世界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供應豐富，全世界的供應商為我們提供了無限多樣的選擇，它們同時也是我們擔心和厭惡的源頭；人類生活從來沒有今天這么方便自如，但威脅到我們生命安全的事物也從來沒今天這么多，擔憂和焦慮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地影響著我們的身心健康—所有令我們喜愛的事物同時也值得我們憂愁，甚至連生命本身也成了一個負擔，這像是一個反諷。

每天充斥報章、電視和網絡的大型災難事件，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連一次也遇不上—我們經歷到它的幾率有多大，是根據它發生的可能性來決定的，而不是根據報章、電視和網絡報道的次數來決定的。幾率小的大事和幾率大的小事，哪個對我們造成的風險更大？我認為，普通人更應該擔心那些普通的風險—那些我們每天都在毫不猶豫和毫無防范地經歷的小風險。

由于對前者過度的防范，降低了我們的生命品質。比如醫院的過度體檢，反而造成對受檢者健康的傷害；出于對癌癥和其他重大疾病的過度恐懼，我們熱衷于服用對健康并無多大幫助甚至有害的保健品；機場出于安全考慮對乘客采取的無死角搜身方式，反而會帶給乘客屈辱感、增加了他們的心理壓力；政府辦事部門對前來辦事者的資格、手續的過度審查，反而降低了他們理應提供的公共服務的水平；管理部門對藝術創作的過度審查、過分的“嚴格把關”，反而扼殺了藝術家們創造力的自由發揮，導致競相抄襲、“山寨”版的劣質作品橫行世界，貽笑大方等等。

人生充滿不確定性，社會也充滿不確定性，“慮切于此而禍興于彼”的事兒頻頻發生。如何理性地看待風險？試圖消除全部風險萌芽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種風險，它會造成對資源和時間的浪費，造成社會緊張源的增加，以及全體社會成員的焦慮升高。

一個具備風險素養的公民，應該以明智的統計思維方式來看待風險的幾率問題，因而明白風險和責任都是機會，而不僅僅是該回避的憂慮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