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抗戰詩歌中讀出“銘記與反思”

趙仁珪

時下寫抗戰題材的作品，特別是電視劇，雖很多，但真正有分量、有水平的實在寥寥無幾。很多作品或生編硬造，離奇得離譜；或過分的武俠化，好像憑一兩個身手不凡的人就可以橫掃敵人的千軍萬馬；或者過分的娛樂化，把殘酷的戰爭寫成鬧劇。這樣的作品傳達出的不是正能量，而是相反。究其源，這些作者丟失了老一輩文藝工作者的嚴肅態度，違背了創作要真實地反映現實的基本原則。

270年前，早在那艱苦卓絕的抗戰年代，我們的先輩已通過各種形式為我們刻骨銘心地記錄了那場悲壯的戰爭，并深刻告誡了我們應該反思些什么。其中最精辟的莫過于詩歌。為此，中華詩詞研究院特意編選了一部《詩壯國魂——中國抗日戰爭詩鈔》，其目的就是讓我們這些后人重溫并繼承先輩是如何“銘記與反思”這場戰爭的。

首先應該銘記與繼承的是，前輩們在神州陸沉、民族危亡的歷史關頭所進發出的愛國熱情和所凝聚出的民族精神，這是國家的魂。自1840年中國逐漸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以來，中國在對外戰爭中屢戰屢敗，卻總像一頭麻木的睡獅，任人宰割。但抗日戰爭的爆發，徹底驚醒了這頭睡獅，中國人民面臨著這樣的抉擇：“到底是要作奴隸，還是主人？”（郭沫若《戰聲》）。于是詩人這樣警惕我們：“假使我們不去打仗，敵人用刺刀殺死了我們，還要用手指著我們的骨頭說：‘看，這是奴隸’?！保ㄌ镩g《假使我們不去打仗》）而要想救亡圖存，就“必須從敵人的死亡，奪回來自己的生存地?！保ò唷端饋砹恕罚┯谑羌櫜龑④姲l出這樣的誓言：“有賊無我，有我無賊。非賊殺我，即我殺賊。”（《進攻多倫多訓誓》）從此地無南北，人無老幼，“黃帝子孫齊奮起，誓擁金甌無缺”。（唐圭璋《百字令》）不用說鐵血軍人，就連婦女也組成了娘子軍，出現了很多可歌可泣的當代花木蘭，“吾儕婦女們，愿往沙場死。將我巾幗裳，換你征衣去?！保ê蜗隳吨曼S埔學生將領》）學生們也組成了學生軍，“聞說莘莘半學子，竟能糾糾齊干城。”（楊滄白《聞湘北大捷》）正因為有了全民族的覺醒與抗戰，再加之中國共產黨所倡導的全民族統一戰線的領導，我們才鑄就了同仇敵愾的正義和堅不可摧的民心。

更值得我們銘記與繼承的是，我們的先輩不但有飽滿的愛國熱情，而且有崇高的犧牲精神，正像于右任所頌揚的那樣，一旦走向戰場，即抱定為國戰死的決心：“執戈無我，祖國為殤?！保ā稘M江紅》）在十四年慘烈的戰爭中，中國軍隊大小數干戰，血染半中國，上至二百多名將軍，下至被淹沒的無名烈士，數百萬將士壯烈殉國，他們“死是中國之雄鬼，生是中國之好男。”（唐玉虬《成都空戰行》）他們永遠是我們心目中的民族英雄。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趙一曼在獄中寫下了這樣感天動地的詩句：“一世忠貞興故國，滿腔熱血沃中華。”（《獄中詩》）著名的愛國將領、革命烈士戴安瀾將軍在犧牲前曾發出這樣豪邁的誓言：“誓澄宇宙安黎庶，手挽長弓射夕陽?！保ā镀呓^》）而普通的士兵也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疇昔農家子，今朝八路雄。五人三壯士，戰史壯高風?！保ㄠ囃亍独茄郎轿鍓咽俊罚〇|北抗日聯軍的戰士們寧肯凍死疆場也絕不投降：“金槍在握堅不放，銀霜遍體容如生。全軍盡僵陣未變，裂眥矗發聞叱聲?！保ㄊ㈧o霞《鄧將軍》）正是他們的壯烈犧牲才挽救了祖國，并贏來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趙一曼烈士在寫給兒子的絕命信中語重心長地叮囑兒子：要記住媽媽是為國家而犧牲的。我們都應該永遠銘記這些為國家獻出寶貴生命的英雄們，永遠銘記他們用鮮血和生命鑄就的功勛。正像詩人所歌頌的那樣，要“千秋俎豆兮禮國殤。”（姚伯麟《臺兒莊大捷歌》）

作為一名文化工作者，我們還應特別銘記我們的前輩同行在抗日戰爭中作出的卓越貢獻?？谷諔馉幨怯蓛蓷l戰線組成的，一為武裝戰線，一為文化戰線。主戰場當然是前者，然而文化戰線的作用也不可小視。那些有愛國情、責任感的文人們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攘夷大義春秋著，吾輩儒生敢顧私?！保ɡ罡础度ヌK州》）他們有他們的用武之地，那就是以筆代槍，大聲疾呼，鼓舞民眾的士氣，振作民族的精神?！皶r危只益詩篇富”（潘伯鷹《聞天津戰事慘烈感憤成詩》），那激情燃燒的歲月，正為他們盡情地謳歌時代，提供了最廣闊的時空；他們各言其志，各抒其情，以飽滿的熱情和嚴肅的態度，譜寫了最宏偉壯麗的史詩。不用說像趙一曼、戴安瀾、謝晉元這些本身就是荷槍實彈的戰士和出生入死的英烈們能達到“抗戰豪情以詩鳴”（謝晉元《七絕》）的境界，就是那些純文人、純詩人，也能濡毫鼓吹，“獨向吟壇張旗鼓，好把詩魂壯國魂?！保ɡ钅锯帧稇种飨鋱@延水雅集》）與“詩壯國魂”的同時，其他文藝工作者也做出巨大的貢獻，正如田漢所說：“為作全民戰，動員到菊部?！保磻騽〗纾┧麄儎撟髁撕芏嘟浀涞膭∧?、電影和歌曲，同樣極大地鼓舞了全民抗戰的熱情。這一切都是我們后輩文化工作者應該銘記與學習的，更應當引起一些粗制濫造的抗日文藝作品創作者的反思與羞愧。

最后，作為二戰最大的受害國，我們還必須銘記日本軍國主義者對我們所犯下的不可饒恕、不可抹殺的滔天罪行。這種銘記決不是狹隘地記仇，更不是播種仇恨；我們只是要正視歷史，尊重歷史。在慘遭侵略的十四年中，三千五百萬同胞慘遭屠戮，數千萬人民流離失所，經濟損失更不能以數千億美元來計算。侵略者一手制造的南京大屠殺、重慶大轟炸，窮兇極惡的“三光”政策，慘無人道的細菌戰、毒氣戰，使繁華的都市變成瓦礫，廣大的農村化作焦土，其罪行真可謂罄竹難書。然而當代日本少數右翼分子，特別是少數執政者，不但不肯正視歷史，而且還要千方百計地歪曲歷史、篡改歷史，掩蓋甚至美化他們的侵略罪行。他們或輕描淡寫、玩弄文字游戲，把赤裸裸的侵略稱為“進入”，把被逼的“性奴隸”稱為自愿的“慰安婦”；或無理狡辯稱“侵略”沒有國際定義，而拒不承認自己侵略歷史；或欺世盜名，稱自己是解放者，是要攜手被侵略的國家一起搞“大東亞共榮圈”；或以修憲為名，妄圖拋棄“和平憲法”，修改集體自衛權，強行新“安保法”，為軍國主義的復活積蓄力量；或倒打一耙，明明是自己給東亞形勢造成威脅，卻大喊什么“中國威脅論”，并妄圖勾結其他國家制造領土爭端，孤立遏制中國。直到今日，日本當局對當年發動的戰爭是否為“侵略”還在閃爍其詞，吞吞吐吐，還只愿“反省”而不愿“道歉”。這只能更激發我們一定要刻骨銘心地牢記他們當年的罪行。前輩詩人早就給我們提供了方方面面的鐵證，這些血淚凝成的鐵證，有時比純歷史檔案還要生動有力，觸目驚心。“渝城慘遭炸，死者如山堆。中見一尸骸，一母與二孩。一兒橫腹下，一兒抱在懷。骨肉成焦灰，凝結難分開。”（郭沫若《慘目吟》）這是目睹者對重慶大轟炸的真實記錄?！皞膽K劫災黎哭，女被強奸子遭戮。……血赤衢溝火絳天，荒城破市無人煙?！保ǘ藕狻栋V州》）這是對日寇燒殺搶掠的真實寫照?！叭f人齊斃命，煩怨凄絕石頭城。”（周虛白《一九四五年日寇納降》）這是對南京大屠殺的總體描寫?！柏谠姓继?，斫頭賭注，槊上嬰兒舞?！保▍前坠础栋僮至睢罚┻@是對南京大屠殺時日軍慘無人道地比賽殺害平民的細節描述。我們一定要銘記住這些鐵證，向現在還在百般抵賴的日本極右分子討回公道，伸張正義，還歷史以真相！

經過十四年的艱苦奮斗，中國人民終于取得了抗日戰爭的勝利，對此我們的前輩不僅興奮，還有反思。“大辱安能忍，茲仇永勿忘?！保ǔ虧摗犊箲鹚氖崱罚┓此贾唬褪俏鹜鼩v史，勿忘國恥。“夷情防反復，慎保漢家聲?！保ㄉ萄荟獭逗筒馊毡臼芙怠罚┓此贾?，就是要時刻警惕日本軍國主義的死灰復燃，這一點果然不幸被言中，尤其值得我們警惕。“勝利休要過夸，盛名最難久假。五強四大都虛話，第一自家奮發。”（王季思《最高歌》）“世界和平原有責，中華建設更應當?！保ㄓ谟胰巍稘M江紅》）反思之三，就是要自強不息，把自己的國家建設得足夠強大，這樣才能震懾住妄圖再度覬覦我們的敵人，保衛世界和平?！巴馕瓴蛔阄＃鶓衷趦葰?。鬩墻安可再，徒為敵者喜?！保ㄖ斓隆犊箲鹞逯苣晖彀寺奋婈囃鰧⑹俊罚梆B氣毋自餒，同力能回天?！保ǔ虧摗独m抗戰四十二韻》）反思之四，就是要全民團結，特別是要堅持國共合作，一致對外，共御外侮。前輩的諄諄告誡，至今仍有重大的現實意義。特別是最后一點。當年的抗日戰爭實質上就是一場偉大的民族解放戰爭，正是國共兩黨的合作才贏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F在中華民族又面臨復興中華的歷史使命，只有海峽兩岸的中華子孫再次聯手努力，才能完成這一重任，否則我們將有辱我們的民族，愧對我們的先輩。

（作者系古代文學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