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起源于哪里？

泰德·焦亞

情歌起源于什么？是樹上的鳥巢還是蜂房？事實上，從進化論的角度來看，各種有關音樂（包括富有感染力的情歌）起源的解釋通常是基于鳥類和其他動物的求偶活動。當然，藝術家們有充分的理由對此觀點產生質疑。藝術創作一度被視為神的力量，藝術家們現在會發現自己只是鳥類或蜜蜂的模仿者。

達爾文一直認為，通過研究動物王國，尤其是鳥類那富有旋律的發聲，可以獲得對音樂起源最好的理解。在達爾文的著作《人類的起源》中，對鳥類歌聲描述的篇幅比對人類音樂幾乎多一倍。那些“旋律”在鳥類求偶和交配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他將此視為更高級音樂類型的雛形。正如鳥兒唱歌吸引異性，“人類的祖先，最早或許用嗓音來創作真正的音樂……在呈現出喜愛、嫉妒、歡樂等不同表情的同時，也表現出向對手發起挑戰”。簡言之，所有歌曲始源于情歌。

在歷史發展的長河中，音樂以多種形式將人們團結在工作、祈禱、典禮儀式、娛樂消遣等各種場合。音樂的聽覺凝聚力以及強大的聚眾能力，有益于增強社會凝聚力。情歌使人們更親密地結合在一起，它還表現出豐富的多樣性和不同的適用范圍，從單純的生育目的到現代浪漫最典型的表達形式，不僅僅是一對配偶，更重要的是對愛的更高形式的渴望——這不會因肉體欲望而失去光彩。有時，情歌會嵌入到典禮和儀式中，或通過廣播和網絡深入我們的生活。

達爾文旨在將所有這些表現追溯到相同的生物起源；他發現并確信這把鑰匙可以打開眾多未解之謎。他推測，早期人類用來求偶或配對的歌曲可能是語言的基礎。不只是聲樂，器樂表演也與動物王國有著不解之緣。他喚起人們對“沙錐鳥尾巴嗡嗡聲，啄木鳥喙嗒嗒聲”的注意，并將它們視為音樂韻律的先驅。他從青蛙、老鼠、美洲鱷、烏龜的叫聲，甚至從昆蟲和蜘蛛那構造精致的發聲器官所發出的“悅耳”音符中聽到了人類歌曲的雛形。

達爾文堅信音樂在發展過程中帶有原始起源的痕跡。他注意到，“愛仍是歌曲中最常見的主題”，這不足為奇。“從遺傳的基本原則來看，樂音可能依稀喚起某段久遠歲月的強烈情感。”他力推自己的假設，并自信地斷言“鳥類很可能和我們一樣，對美好事物有相同的品位，這可以從我們對鳥兒歌唱的享受看出來，如同女人用借來的美好事物裝飾自己，或開化或野蠻。”如果對音樂起源問題的解答如此簡單明了，那些就人類審美本質爭辯得喋喋不休的哲學家們或許感到欣慰，或許感到失望。他們不用再像畢達哥拉斯那樣從天體的和諧中尋找音樂的起源，而是在動物園里，從各種動物交配的叫聲中尋找。

人類和鳥類之間在進化過程和生物特性方面存在明顯的鴻溝，所以達爾文對鳥兒歌聲的關注或許顯得有些奇怪。猴子或猩猩與我們有較近的親緣關系，貌似可以為達爾文的理論提供合適的試驗案例。盡管達爾文只是簡單地研究了靈長類動物的叫聲與人類音樂的關系，從這些例子中得到的跡象（我們稍后會看到）還遠不能令人信服。相反，鳥兒的發聲技巧卻展現了有目的的發聲和驚人的旋律創造力。某些物種歌聲的多變特性可與技藝精湛的音樂家相媲美，比如夜鶯就會唱成百上千首歌。鳥類學家唐納德·E·克魯德瑪和琳達·德·帕克曾經對一只棕色的鶇鳥進行記錄、分析和研究，這只鶇鳥會一千八百多首不同的歌曲。

達爾文在音樂方面的觀點一開始就遭到各個領域學者們的反駁。“在我看來，簡單的擊鼓聲比鳥類發出的所有聲音聽起來更有音樂性。”音樂史學家理查德·瓦拉謝克在1893年寫道。直到三年前，社會學家赫伯特·斯賓塞還反駁達爾文的音樂理論。他在文章中舉了許多鳥類不在交配季節唱歌的實例，指出動物叫聲與求偶無關的普遍現象：“咆哮與性興奮無關。犬吠也是這樣，這只是各種動物用來表達感情的方式。豬發出呼嚕聲有時是因為愉快的期待，有時是進食的喜悅，有時則是尋找事物過程中的基本滿足；同樣，羊叫通常也是因為某種刺激——聚居交際，母性本能，而非性興奮；牛和家禽亦是如此。”

或許該提一下維多利亞時代學者的一下觀點了。藝術評論家約翰·拉金斯的見解更加深刻，不僅駁斥將美學立足于交配行為的想法，而且尤其抗議達爾文對“猥瑣行為和荒淫幻想”的關注。（或許這里顯示了拉斯金的性反感，據一些評論家的說法，他的婚姻從不圓滿，因為他在蜜月之夜意外發現女人有體毛，這讓他感到抓狂。）

盡管達爾文堅信自己的觀點，指出鳥兒歌聲可使雄鳥吸引雌性，也能捍衛自己的領域主權，但是他對音樂的挑釁功能只是輕描淡寫。或許有人會爭辯，與情歌不同，我們祖先最早唱歌是受戰爭號角鼓舞，這個假說可以為音樂的起源提供一種更加合適的解釋嗎？最近，研究者愛德華·哈根和格雷戈里·布萊恩特稱，音樂和舞蹈在人類自然選擇中的作用源于它具有能將人們團結到一起的無與倫比的力量，而不僅僅是將男女結為繁衍后代的夫婦。鑒于這種假說，音樂的作用在于使人們在戰爭和其他集體活動中形成聯盟。在傳統社會中，人類成群結隊地唱歌、跳舞，而不是三三兩兩或形單影只。同時，人類有一個明顯的愛好，歌唱行為在同性小組中進行，當然，在許多工業化前的文化中，集體戰歌比個體情歌的數量多。哈根和布萊恩特的假說進一步獲得一些研究的支持，在這些研究中，一些男人和女人被要求對那些使他們對異性感興趣的特性進行排序，其中對音質的打分較低。根據懷疑論，如果達爾文認為人類歌曲的誕生與求偶行為有關的觀點是正確的，那洪亮的嗓音或完美的音感應該在吸引力排名中靠前。

同時，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在鳥兒的歌聲中有挑釁的特征。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動物學家J.R.克雷布斯證明當用揚聲器播放雄鳥歌聲錄音時，僅聲音就可以阻止對手進入它的領域。盡管鳥類不會像人類合唱團那樣齊聲歡唱，它們仍可以通過唱歌的形式，配合團隊中其他成員，建立對領域的所有權。根據動物學家沃爾夫岡·維克勒的研究，即使是雄鳥和雌鳥貌似羅曼蒂克的二重唱，猶如它們對永恒之愛的聲明一樣，是對領域主權的共同聲明。從這個角度來看，鳥兒的歌聲并沒有演化為情歌，它們是“鄰里監督組織”的預演者。

達爾文提出的動物歌聲和人類音樂求愛有發展聯系的理論，由于缺乏證據即將瓦解時，卻得到了遺傳科學的及時解救。過去短短幾年，研究人員揭示了大量音樂和性行為以及鳥類歌聲和人類音樂創作之間的生物學聯系。僅在青蛙腦部注射一丁點兒催產加壓素，就會立刻激發交配行為；對大腦某些區域加壓素受體的刺激能夠將一只濫交的野鼠變成單配偶的野鼠。有的學者甚至開始稱加壓素為“單配偶荷爾蒙”。那么人類呢？研究人員已發現加壓素不僅在調節我們的性行為方面發揮關鍵作用——處于性興奮狀態中的男人加壓素水平明顯較高，且這與人類的音樂天賦有關，甚至與傾聽音樂時的感受有關。如果唱歌和性愛的荷爾蒙觸發素相同，那它們也擁有相互交錯的進化史嗎？

事情變得更復雜了！2012年，埃默里大學的薩拉·厄普和唐納·梅尼的研究表明，當雌鳴鳥聽到雄鳴鳥的求愛歌聲時，它們的神經模式與人類享受音樂演出時中腦邊緣通路的神經反應相似。神經科學也給達爾文帶來了支持，近期的研究表明，鳥類只有一種氨基酸與我們的“單配偶荷爾蒙”不同，荷爾蒙催產加壓素與雄性麻雀唱歌時間增多和鳴鳥獲得穩定的歌唱模式有關。再回到《人類的起源》，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擁有最美妙旋律者更適合生存。

如果你仍質疑音樂在雌雄淘汰中的作用，那么可以考慮一下人類歌曲的情況，幾乎每張流行唱片都與愛有關，且近年來更多地與性有關，看看那些抒情流行歌手與求偶鳴鳥之間的相似性。確實，至少近一千年來，愛一直是流行音樂的主題，而在這期間，音樂生活中幾乎所有的其他元素都發生了變化。我們已從單聲部圣歌發展到復調音樂（在許多說唱音樂的記錄中，又回到單聲部圣歌）。我們可以脫離某件樂器而使用軟件和樣本或者電聲樂隊，還可以將一系列音樂進行數字化處理、上傳或下載，這是舒伯特或格什溫不曾想象到的。但即便如此，我們大多數歌唱的主題仍是愛和性。

如果這種雌雄淘汰的模式是正確的，那么女人們更偏愛那些會創作歌曲的男性。完美音高或許不會讓一個男人在周末有約會，但是，如果我們進一步探索，便會發現音質與性感感知有著驚人的關聯。最近研究證實，男人覺得具有較高嗓音的女性更具有吸引力，同樣地，女性認為較低的男性嗓音更動人。如果參與調查的女性正處于排卵期，她的吸引力程度也會提高。男低音與睪丸素水平較高有關，貌似還與生育能力有關。

坦桑尼亞有一個以狩獵采集為生的部落，部落成員可以選擇自己的配偶且不實施節育。2007年對這個部落的研究表明，嗓音較低的男性子女較多，而女性嗓音音高則與子女數量沒有關系。2002年的一項研究結果更讓人出乎意料：當向完全陌生的男性和女性實驗對象呈現兩張照片和其中一人的聲音錄音時，76.5%的實驗對象能夠將照片和聲音匹配起來。所以，即使當我們在瀏覽婚戀網站各項目錄列表且不把音質作為擇偶的首要條件，我們還是會密切關注潛在伴侶的聲音，或許比我們潛意識里的程度更加關注。

音樂還有什么其他魅力？女人們更喜歡音樂家嗎？研究證明，確實如此。法國最近一項研究發現，當一個男人在購物區隨機接近女性索要電話號碼時，如果他背著吉他盒子，成功的幾率會大很多。音樂家要到電話號碼的成功率為31%，而一個兩手空空的男人，只有14%的女人答應了他的請求。以色列人做過一項相似的研究，當一個女人在臉書上收到主動發來的好友請求時，如果發送者在照片中彈吉他，女人接受請求的幾率差不多高三倍。那么，我們幾乎不需要統計學家的數據，只需要讀一下男性流行歌手的自傳，就可以得到他風流的第一手資料，或是站在搖滾音樂會門外，觀察一下求偶行為。

情歌在人類歷史長河中的存留證明它對我們的吸引力不止一種文化模因表現出某種準生物需求。

鑒于這些歌曲在千百年歷史中面臨著來自父母、教師、宗教和民間領袖、政客、審查員和其他各類公德擁護者的強烈反對，它的存留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事實上，這些歌曲在當今時代繼續遭遇反對。情歌的歷史是一個受壓制的過程，多數此類音樂的瘋狂反對者是那些已度過生育黃金期的男男女女，這也并非偶然，因為這些人在社會中擁有多數特權，或許將一直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