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不一定非要出人頭地

東寧

我要她成為我的驕傲

毫不夸張地說，十多年前，從決定孕育一個小生命的那一刻起，我的精神以及生活便進入一種緊迫狀態。除了把各種先進的早教神器搬回家備戰之外，我還把胎兒、嬰兒各階段長成聰明大腦所必需的營養搭配倒背如流，置備的早教書籍、光碟更是數不勝數……這樣做的目的不外乎一個，那就是，我要讓我的孩子有一天出人頭地，成為我的驕傲。

隨著女兒小荔的長大，我也全面展開了我的“精英培養計劃”。她未及周歲還不會說話，我便帶她吟誦唐詩宋詞;剛上幼兒園，我便買了比爾·蓋茨、巴菲特的名人傳記讀給她聽;尚在幼兒園中班，我已經開始了對她的奧數訓練;此外，小提琴、繪畫班、英語班，我也如一輛開足馬力的跑車，毫不猶豫地帶著小荔向前沖。每一次，這些孩子毫不感興趣的枯燥學習，都是在小荔疲倦到昏昏欲睡中結束，而作為母親的我，卻意志堅定，毫不動搖。可不是，世間萬事皆是如此，只有堅持不懈，才能有所收獲嘛。

記得小荔一年級時，有一天晚上她在我的監督下讀名人傳記，才一小會兒，就呵欠連天地嘟著嘴反抗：“我不要看這本書，我想讀安徒生童話！”我板起臉訓她：“這么大的孩子，還讀什么安徒生童話，你羞不羞？今晚不讀完30頁名人傳記不許睡覺！”

小荔爸看不過去，把小荔拉開，替她開脫：“她才多大個孩子啊，你怎么能這樣強迫她？”

我氣哼哼地反駁：“你慣、慣，要她讀個書也算強迫？你看現在這是什么社會，你我干的都是什么破工作，她沒有過人的生存技能，將來怎么在這社會上立足？不強迫她，她將來能出人頭地？”

是的，那時候，我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教育有什么問題。反倒，我覺得處處護著小荔的她爸爸，才是最沒有長遠眼光的人。我當著小荔的面兒給他上課：“像我們，就是典型的教育失敗的例子，如果我們再多點一技之長，書再念得多一些，更早一點了解這個社會，現在早就住別墅開豪車，做人生的贏家了。”

小荔爸一臉不解，“住別墅開豪車就是人生贏家？照你這么說，像你我這樣的人，就是不折不扣的人生輸家了？”

我理直氣壯地回應：“你以為呢？”

而小荔，也在我的精英教育計劃下慢慢長大，讓我欣喜的是，她的確比別的孩子早慧，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我仿佛看見，一幅色彩斑斕的人生畫卷，已經在她面前徐徐展開。

什么時候變成這樣

讓我恍然覺醒，是小荔上三年級的時候。

小荔是10月的生日。那天她回到家跟我商量，想請幾個同學一起過生日，我欣然應允。小荔特別高興，她嚷嚷：“媽媽，我們要去華星！”

我一愣。華星？華星是我們本地唯一一家五星級飯店，那里的標準，哪里是我們這種家庭消費得起的。我斷然拒絕：“那里太貴了，恐怕我一個月的工資也不夠你這一次消費，不行。”

“我們班上好幾個同學都是在那里過生日！”小荔振振有詞地撇撇嘴，“真是的，也沒有換孩子養的，要不然我也去他們家當幾天孩子享受一下。我怎么有你們這樣的爸媽啊，你跟我爸真是太笨了。”

我驚訝，“這孩子，怎么能說出這種話？”旁邊的小荔爸顯然也被這話雷到，禁不住問她：“咱們家不夠好？為什么說我們笨？你說說原因。”

小荔看看我，再看看她爸，不以為然地嘀咕：“不是笨是什么，你們不是常說嘛，上學不多，工作不好，掙錢又少，就是失敗就是笨，我怎么就生在咱們這樣一個家里啊！”

小荔爸一聲不吭，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前面那些話，都是我平時嘴里念叨的話，沒想到都讓小荔刻到了心里。我心里一陣難過，這些年，我的心思全部放到了小荔身上，可小荔沒有感恩不說，卻已經開始瞧不起自己的父母，不喜歡這個家了。

那天夜里，我與小荔爸一直輾轉到天明。

我在內心深處不斷地質疑自己，我堅持多年的教育理念，到底有多少可取之處？一個體會不到父母之愛的孩子，一個瞧不起父母的孩子，將來即便真的“成功”，真的擁有“華宅豪車”成為我們的驕傲，又有什么意義？

小荔爸很鄭重地說：“老婆，你知道臺灣作家龍應臺嗎？她的兒子曾經問她：‘媽，你要清楚接受一個事實：你有一個極其平庸的兒子。你會失望嗎？’龍應臺的回答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安德烈，不是你是否有成就，而是你是否快樂。’”小荔爸長久的停頓之后，接著說：“我覺得，你的教育理念是真的錯了。一個人，如果連家的溫暖、連生活的美好都感知不到，她讀再多的書，事業再怎樣成功，人生也是失敗的。我們不該讓小荔有如此功利的成功學。她今天說的話，讓我難以想象她長大后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我以為，成功的人生并不取決于物質環境的優劣，樂觀、堅定、熱愛生活、充滿創造力、懂得如何調適自己的內心世界，只有擁有這些能力，才能體驗到長久的快樂和持續的幸福。你想想，是這樣嗎？”

我無法回答。但這些話，卻在我腦海里久久回旋。此時，我才真正意識到，如何能讓小荔贏得一個獨特而完滿的人生，才是我應該好好學習的教育方法和智慧。我問自己，我到底希望她成長為一個怎樣的人？她首先要是一個有道德有品行的人，之后才是有出息。成為精英當然很好，但做一個普通的、有幸福能力的人，又何嘗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呢？更何況，我一直要她成為我的驕傲，而我，又何嘗成為她的驕傲？我希望小荔成為什么樣的人，自己首先就該先做好榜樣，提高自己的境界，而不是現在消極報怨的狀態啊。

想到這里，我猶如醍醐灌頂，眼前一片明朗。

一起長成有幸福能力的人

從那天起，我不再要求小荔出人頭地，不再說住別墅開豪車才是人生贏家，也不再以愛之名，把她送進各種特長班、補習班，干涉她的自由。

我自己，在生活中工作中也不再負能量滿滿、計較得失，而是積極陽光、努力上進，業余時間，我重拾擱下很多年的畫筆，用斑斕的顏色描摹這個世界。至此，我才真正體會到我與小荔之間的奇妙關系：作為母親，我不僅僅是照顧她，她更需要的，是我放下身份，保持和她一樣的高度看世界——我們是一樣的生命，我們需要彼此尊重，然后一起成長。

不僅是小荔、小荔爸，就連我的上司與同事都驚詫于我的轉變，不到一年時間，單位升職的人選中，我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我的畫作，也在系統內舉辦的書畫大賽中脫穎而出，獲得二等獎。與此同時，我也明顯感受到小荔的改變，她樂觀、自信，像一朵向著太陽歡笑的向日葵;她自己選擇喜歡的特長班，獨立又有主見;她變得寬容大度，懂得與人“心理換位”，甚至會在學習之余，為我分擔家務、做兩道菜。

今年小荔中考前，做了一份語文模擬考試卷，作文題目是《我的財富》，小荔得了高分。我看到她帶回來的試卷，作文結尾赫然寫著：謝謝你，媽媽，你的胸懷，就是我的天地;你的視野，就是我的世界;你今天的成功，就是明天我的將來。媽媽，是你的睿智，讓我擁有了人生最寶貴的財富，那就是，我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我是一個擁有幸福能力的人！

看到這里，我與小荔爸都抑制不住地熱淚盈眶。

想起網上有一句流傳很廣的話：如果只想種植幾天，就種花;如果只想種植幾年，就種樹;如果想流傳千古，那就種植觀念！真的，一個正確的家庭教育觀念是何等重要，而它唯一的捷徑，便是努力提高我們自己的境界，進而提高孩子的境界，帶動他們一起飛翔，一起成長為一個擁有幸福能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