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沖突是不可避免的嗎？

趙洋

自人類社會誕生以來，沖突貫穿了人類歷史的始終;而自國際社會出現以來，國際沖突也一直是國家間關系的常態。世界各國一直被國際沖突所困擾，雖然也出現了諸如尋求建立世界政府之類的設想來擺脫國際沖突，但從未獲得成功。在今天全球化格局日益凸顯的新局面下，國際沖突仍然是不可避免的嗎？

沖突，永遠是各國關系的主題

在人類社會產生的初期，人類處于“自然狀態”之中，即每個人都有平等的自然權利，都可以任意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行事。由于每個人的權利是平等的，人的本性又都是利己的，所以每個人都會運用自己的自然權利去爭權奪勢，從而造成了一個“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世界。為了擺脫這種自然狀態，人們就必須放棄自己的一部分自然權利，訂立契約，把這種權利交給一個主權者，即制定和執行法律的人。這種挑選一個立法者與執法者的過程，就是訂立契約，把執法的劍從此交到主權者手中。訂立契約的結果就是導致了國家的出現。由于國際社會中的國家還不能像國內社會中的個人那樣，通過建立一個政府來保護個體的安全，所以它仍然處于無政府狀態，所以在這種國際社會中各國的沖突就不可避免了。

20世紀的一批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家繼承了前人的思想，將國家之間的權力斗爭看作是國家間關系的基本形式。愛德華·卡爾就尖銳地批判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一度盛行的烏托邦主義的思想，指出國際政治的現實仍然是權力斗爭，國際沖突仍然是國家間關系的主題。烏托邦主義的理論基礎是所謂的利益和諧論，認為個體的利益和社會的利益是協調的，個人追求自我利益的同時，也就幫助了社會利益的實現;而促進社會利益的同時，也就促進了個人利益的實現。在烏托邦主義者看來，政治的本質不是權力，而是道德、倫理觀念高于政治觀。然而現實主義的國際關系理論家批判了烏托邦主義的這種利益和諧觀，認為在世界政治中不存在這種利益的和諧，在國際社會中，維持現狀的國家和改變現狀的國家之間存在著根本的利益分歧。不過，現實主義理論并沒有否認和平變革的可能性，即國際社會的變革不一定要通過強烈的國際沖突來實現，但這種和平變革也是以權力政治為基礎的。按照他們的觀點，現實主義的和平變革觀念就是根據變化的權力關系做出相應的調整;而能夠動用最大力量施加影響的國家往往是和平變革中的成功者，因此，一個國家實現和平變革的最大的保障就是使自己強大起來。

另一位現實主義大師漢斯·摩根索繼承了卡爾的思想，摩根索同樣認為國際政治的實質就是權力斗爭。國際政治的基礎是權力競爭，實現國際社會的變革也只有通過權力競爭來實現。一個國家改造世界的唯一辦法不是道德的說教，而是支配權力，“現實主義者相信，只有通過對支配過去并將支配未來的各種永遠存在的力量進行巧妙的控制，才能實現改造”。摩根索也并沒有否認政治中的道德的意義，但他繼承了馬基雅維利的“為了達到目標，一切手段都是正當的”這一著名論斷，將成功的政治行動置于國家的道德考慮之上。現實主義認為，國家采取成功的政治行動本身就是基于國家生存的道德原則;而謹慎——即對不同的政治行動的后果進行權衡——則是政治中至高無上的道德，因此，政治行動中的道德原則主要是根據行動所產生的結果來進行判斷的。盡管相信“結果證明一切”的現實主義邏輯，摩根索還是給出了實現和平變革的途徑——建立世界政府。摩根索認為在歷史上有3個可以稱得上國際政府的組織：神圣同盟，國際聯盟以及聯合國。但是歷史已經證明神圣同盟和國際聯盟是失敗的，而在摩根索所處的時代，聯合國在維護和平中的作用也不樂觀。因此，總體上摩根索對于和平變革也是持悲觀的態度。但是與卡爾不同，或者說比卡爾的理論更為先進的一點在于摩根索提出了建立世界政府這一避免沖突、維護和平的方式。

利益的相互依賴與合作可以避免沖突

與現實主義相比，新自由主義對國家間關系前景的看法相對樂觀。新自由主義認為國際沖突并不是不可避免的，國家之間的和平也不是不可能長期保持的。他們認為，國際沖突的解決并不是靠建立一個世界政府或者超國家的世界組織，而是通過無政府狀態中各國之間的互動就可以實現。新自由主義可以分為強調國際貿易帶來和平的商業自由主義與強調共和政府帶來和平的民主自由主義兩種。所有這些自由主義的共同點就在于：國家之間的沖突是可以避免的;國際貿易，國內的民主政府，國際規則和制度以及跨國家行為主體（但不是世界政府）都是導致國際社會實現和平的原因。

新自由主義的內涵比單純強調國家權力和國家利益的現實主義理論要豐富。在新自由主義的框架內，最為主要，也是影響最大的理論是“復合相互依賴”理論和制度主義理論。復合相互依賴是新自由主義所創立的一個重要的概念，它完全顛倒了現實主義理論對國家間關系的假設，將現實主義視角下國家運用武力作為重要手段來追求權力和利益的理論前提轉變為國家主要通過經濟手段來追求福利和財富。在相互依賴的理論中，經濟財富取代了國家安全成為國家所追求的最為重要的目的，而國家追求其目的的手段也從軍事手段轉變為非軍事手段，如通過經濟控制或者利用國際規則和制度等。在相互依賴的國際體系中，軍事力量不再是萬能的，至少其在經濟領域就無法發揮效力。盡管軍事力量仍然是可以使用的，但將付出高昂的代價;對各國政府而言，軍事安全并非居于問題領域等級之首。由于國家安全并不總是壓倒一切的目標，所以國家之間的沖突也就不是不可避免的了。在相互依賴理論看來，國家之間的軍事沖突是可以控制、也可以避免的，因為各國都在追求國家的經濟財富和福利。

新自由主義的另一個主要流派是制度主義，制度主義強調的是國際規則和制度的重要性。國際制度的重要作用在于確保各國之間的博弈能夠從長期的利益出發，而不僅僅是從短期的眼前利益出發，以便在長期的博弈中使各國都能得到收益的最大化，避免國家的短視行為的發生。制度主義并不否認國家之間存在著利益的沖突，但認為這種沖突是可以通過國際制度來調控的。因此，制度主義并沒有將合作等同于和諧，而是認為在國際社會中，通常不存在和諧的狀態，但是各國可以通過合作來實現共同的利益。合作決不是意味著沒有沖突，而是與沖突共存的一種狀態;合作只有在行為者認為他們的利益處于實際的或者是潛在的沖突的條件下才會發生，是對沖突的一種反應。

確保合作能夠實現的關鍵因素就是國際制度。制度主義將國家之間的關系視為一種“囚徒的困境”的博弈，在這種博弈中，國際制度確保了各國不會僅僅從自身的短期收益出發。這主要是因為各國之間不會僅僅進行一次博弈，而是要重復進行多次的博弈。如果僅僅進行一次博弈，那么國家往往傾向于采取不合作的態度，以爭取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但由于制度提供的約束機制的存在，導致了理性的行為采取合作的方式，因為背叛行為從長遠來說是得不到回報的，而且因此獲得的短期收益一般來說會被緊隨其后的遠期相互懲罰的代價所超過。正是由于有了國際制度的存在，導致了國家之間的關系更有可能是合作而不是沖突，因為國家會認識到采取合作的姿態更有可能獲得長期的收益;而隨著國際制度的不斷深化，國家之間的合作就會越來越多，沖突也就會越來越少。

結語

綜上所述，兩種主流的國際關系理論對于國際社會的前景有不同的觀點，其中現實主義的觀點比較悲觀，而新自由主義則相對樂觀。盡管在理論發展的時間階段上，新自由主義是在現實主義之后興起的理論，但這并不意味著其對國際社會前景的觀念就得到了更廣泛的認同。在當代，現實主義仍然在國際關系理論中占據主流地位，而且有了新的發展，例如新近的以米爾斯海默為代表的“進攻性現實主義”，它將現實主義追求權力的一面發揮到了極致。

新自由主義更加貼近國際社會的現實。當前的國際社會是一個經濟相互依賴和國際制度不斷加深的社會，這也使得國家從自我利益出發采取合作成為可能。因此，如果國家采取合作的姿態，更多地出于理性的利益核算，那么，隨著經濟相互依賴的加深和國際制度的約束機制的增強，未來的國家會更多地采取合作的方式來處理同其他國家的關系，但徹底消除國際沖突恐怕是不可能的。

【責任編輯】林 ?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