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玲
編者按:今年11月20日,是胡耀邦誕辰100周年的日子。胡耀邦從革命生涯的第一站,到中央蘇區有名的“紅小鬼”,再到關心共青城的創建、關懷江西的發展,最后歸葬共青城,一生情傾江西、情系江西、情注江西,與江西這塊紅土地結下深深情緣。為全面反映胡耀邦在江西蓮花、湘贛蘇區、中央蘇區的革命實踐和新中國成立后對江西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革事業的關懷,中共江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組織編寫了《胡耀邦與江西》一書。目前,該書即將付梓。自本期起,本刊將連續選載其中3篇文章,以饗讀者。
1930年底,年僅15歲的胡耀邦從湖南老家來到江西蘇區,踏上了他革命生涯的第一站——蓮花。到1931年10月,他擔任少共湘東南特委技術書記,負責湘東南蘇區的兒童團工作。在蓮花近一年的時間里,他博覽群書,勤奮好學,熱情工作,積極協助列寧學校辦學,開展識字掃盲和移風易俗,為以后兒童工作的深入開展積累了豐富經驗。
尋路江西“闖天下”
1930年11月上旬,雖已深秋,滿目的樟樹和松柏卻青翠依然。年少的胡耀邦懷揣著對革命的無限憧憬,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在蓮花縣城南的大道上,直奔花塘官廳而來。自越過湘贛省界,踏上這塊英雄的紅土地那刻起,胡耀邦就與江西結下了不解的情緣。蓮花成為他職業革命生涯第一站。
花塘官廳坐落在蓮江之畔,與蓮花縣城只有一江之隔,是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漢文老師朱益藩和他的父親朱之杰、兄長朱益浚前后歷經50余年所建的私邸,于1912年落成。隨著湘東南行委、中共湘東南特委、湘東南蘇維埃政府、蓮花列寧學校、中共湘贛省委、湘贛省蘇維埃政府在此相繼誕生,官廳從此與中國革命聯系在了一起。
胡耀邦正是來湘東南行委報到的。他到江西蘇區干革命的夢想,是被毛澤東的一番演講點燃的。早在1927年9月,還是里仁高小學生的胡耀邦就曾趴在學校圍墻上聽過毛澤東的演講。當時,毛澤東帶著濃重鄉音向操場上千余名紅軍戰士闡述革命必勝和轉軍農村的“大道理”:“這次秋收起義雖然打了幾個小小的敗仗,但這算不了什么。因為斗爭才剛剛開始,而且我們有千千萬萬的工農群眾的支持。我們現在的力量還小,還是一塊小石頭,可是總有一天能夠打爛蔣介石反動派那口大缸!勝利一定是屬于我們的!”胡耀邦幼小的心靈被“小石頭要打爛大水缸”的生動比喻徹底震撼了。若不是當時太小,隊伍不肯收留,他早就和表兄楊勇一樣成為紅軍的一員了。
后來,恩師陳世喬也曾從九江來信說:“你要是鬧革命,就到江西來,江西革命搞得好。”這又進一步激起了年輕的胡耀邦對革命、對江西的無限向往。可惜的是,老師還沒有等到與自己的得意弟子共舉大事,就被捕并在九江大校場慘遭殺害。九江這座贛北古城從此在胡耀邦的腦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以至新中國成立后,每每想到這個地方,他都會情不自禁地感慨一番。
機會終于來了。1930年10月,胡耀邦剛被調到區委做宣傳工作不久,正碰上中共湘東特委派人到所屬地區瀏陽物色青年干部。最初選中的是當過鄉團支部書記、很有活動能力的二哥胡耀福。但由于他是家庭的主要勞動力,加上又是新婚不久,父母不愿意他離開。于是,富有朝氣、革命積極、才干突出的胡耀邦順利遞補,實現了追隨毛澤東,前往江西參加革命的夙愿。就這樣,人生一次偶然的選擇和被選擇,竟改變了兄弟倆的命運。
臨行前,胡耀邦對同學說:“男兒怎能戀守幾畝地幾間房,要離家出去闖天下。”從此,他離開了自己的家鄉,走向了一個廣闊的天地。但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這次家鄉一別竟是32年——直到新中國成立后的1963年2月他到文家市調查工作,才順路回了一次家。
出發那天,胡耀邦告別父母和兄嫂,迎著深秋的寒風前往江西。拖著小腳的母親在胡耀福的陪同下為他送行。她一路哭著,總不肯停步,不斷囑咐耀邦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一直送到數里外的大橋邊。胡耀邦依依不舍地獨自離去。頻頻回頭中,他看見母親瘦小的身影依然佇立在那里,直到漸漸隱沒在浮動的霧靄中。
母親的擔憂絕非多余。因為就在數天前,胡耀邦一行越過羅霄山脈北段之后,已經走到江西境內,準備從蘆溪渡過袁水南去。到了河邊,卻發現渡口被國民黨部隊嚴密封鎖了,無法通過,只得退回。
這次去湘東南行委的路,一共走了三天。為汲取上次的教訓,行委干部彭豐帶領胡耀邦等人于凌晨時分快速而隱秘地沖過了封鎖線。到達安全地帶后,胡耀邦才發現腳上的鞋襪早已不知去向,衣服也被掛破了,有的地方還滲出絲絲血跡。大家燃起篝火團坐取暖,回味著剛才的驚險,互相傳遞著喜悅而堅定的眼神。
關于這一段經歷,胡耀邦在1988年11月10日與侄女胡素貞的談話中曾回憶起當年的情景:
我不滿15歲時就兩次跟隨紅軍。第一次被沖散了,第二次是在11月8、9、10日才走成,離家時,你婆婆哭送至大橋邊。……于是跟隨彭豐同志走了。
第二天一早,胡耀邦一行便又繼續趕路了。
“是胡耀邦同志吧!”一聲問候使胡耀邦從疾行中停下步來。原來是行委負責接應的同志,已經在官廳外琴水河上的漫坊橋頭等候多時了。
相互寒暄之后,胡耀邦被引領到湘東南行委領導辦公室。行委領導們對這位小個子知識分子的到來非常熱情。行委代理書記李孟弼握著胡耀邦的手,微笑著說道:“耀邦同志,歡迎你!一路辛苦了!我們這里太需要像你這樣有知識的年輕干部了。”接著他又指著胡耀邦,對組織部長曾道一和原少共湘東特委書記羅青山說:“聽前去考察干部的同志說,我的這個小老鄉在文家市工作搞得蠻好的哩!”
李孟弼的歡迎和鼓勵,既有鄉音的親切,更飽含著革命同志的溫情。胡耀邦聽后,心里熱乎乎的。他激動地說:“謝謝上級組織對我工作的肯定,那是應該做的,能為黨的革命事業貢獻力量是我無上的光榮!”
李孟弼滿意地笑笑:“說得好,耀邦,到了行委,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你對工作和生活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沒有什么要求,與大家一樣,工作、生活服從組織安排。”胡耀邦回答道。
于是,李孟弼就把胡耀邦安排在行委兒童局工作,由羅青山直接領導。從此,在蓮花縣花塘官廳,胡耀邦開啟了自己近60年跌宕起伏而又波瀾壯闊的革命生涯。江西這塊英雄的紅土地也成為胡耀邦一生的牽掛。
初識馬列心向黨
1931年2月,湘東南行委撤銷,成立中共湘東南特別執行委員會,簡稱湘東南特委。胡耀邦改任少共湘東南特委技術書記,負責刻蠟版、寫文章、抄文件、搞宣傳等工作。
盡管來江西前,胡耀邦就一直在做兒童團的工作,但是到了新的工作環境,胡耀邦心里清楚,平臺不同、工作對象層次不同,面對的困難和問題也必定不少。因此,還沒有從換上統一的灰色制服的新鮮感和喜悅心情之中走出,胡耀邦就投入到努力學習和忘我工作中去了。
胡耀邦深知,從事革命工作,離不開革命理論的指導。來到蓮花蘇區后,從領導的談話里,從各種會議上,從接觸到的書報中,他已經明確認識到自己的終身任務是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斗,而當前的任務就是要打倒新舊軍閥,廢除剝削壓迫,解放工農大眾。
在湘東南特委,到處都可以看到馬克思的畫像。胡耀邦好奇地翻閱著用土紙印刷的小冊子《共產黨宣言》,知道了就是這個長著大胡子的德國人揭示了階級斗爭的規律,指明了人類社會發展的方向。他還認真地閱讀恩格斯的《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列寧的《國家與革命》、布哈林的《共產主義ABC》《馬克思主義淺說》《階級斗爭講義》等革命書籍和小冊子,特別是對毛澤東的《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么能夠存在?》《井岡山的斗爭》等文章,看得如醉如癡,讀到精彩處更是拍案叫絕。隨著馬列主義等理論知識的增加,胡耀邦對中國共產黨也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知道了這個黨是要解放全人類的,是有嚴格的組織紀律的,并期待著自己能早一天由共青團員轉為共產黨員。
胡耀邦酷愛讀書。除重點閱讀上述革命書刊外,他還廣泛涉獵包括哲學、文學和歷史等多學科能夠看得到的圖書。在蓮花這樣一個相對閉塞的小縣,為盡力滿足自己對各種知識的渴求,胡耀邦還想方設法地積極拓寬圖書報刊的來源渠道:一是充分利用花塘官廳朱益藩遺留的古本藏書,包括《二十四史》《資治通鑒》《諸子集成》《昭明文選》等;二是借助同樣駐在官廳的蓮花縣列寧學校的圖書室,閱讀了魯迅、高爾基等不少中外近現代文學大家的作品;三是向李孟弼、羅青山等特委領導借閱他們的私人藏書。為此,他還時常自責,后悔1930年從瀏陽中學離校時走得太過匆忙,以致把一整箱書落在了學校。以后的歲月,不管是在烽煙四起的戰場,還是在各地調研考察途中,胡耀邦身邊總會有各類圖書相伴左右。對此,陸定一后來評價他說:“胡耀邦讀的書真不少,很有見解。他從紅小鬼成了個大知識分子。”
1931年初夏的一天傍晚,陳判林由團蓮花縣委青工部長調任湘東南特委委員兼少先隊總指揮,前來官廳報到。因天色已晚,一時找不到住處,他便被特委安排與胡耀邦暫住一宿。而胡耀邦的住處僅有一張床,于是兩個革命青年同床而眠,度過了彼此都終生難忘的一夜。
陳判林是土生土長的蓮花縣坊樓鄉人,比胡耀邦年長7歲,1927年參加革命工作。胡耀邦便抓住機會,圍著這位“地主”好好了解了一下蓮花的歷史、人文和他光輝的革命歷程。
胡耀邦向陳判林求教說:“蓮花縣,地處吳頭楚尾,我以前讀古文的時候便聽說過。北宋太學士劉弇在《題蓮花市客肆壁》詩中提到蓮花縣:‘片心長是樂清虛,一到蓮花喜有余。柳倚古溪風不斷,路迷芳草客來疏。……’清代蓮花廳同知李其昌也在《蓮花村》詩中說:‘村居原自爽,地又是蓮花。疏落人煙里,天然映彩霞。’我當時就在想,該是怎樣一處勝地,如何清新的風景才能配得起這么秀美迷人的詩句?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沒想到現在我竟已置身其中了。用一種花的名字來命名一個縣,這在全中國恐怕是非常罕見的。只是不知道為何用的是蓮花而不是其他呢?”
陳判林驚訝地望著胡耀邦這個小小的瀏陽伢子,既欣賞他廣博的學識,又欽羨他超人的記憶力。他笑著說:“蓮花縣得名有兩種說法,一說我們縣境內古代盛產蓮花,用‘接天蓮葉無窮碧’來形容應當是一點也不為過,因為現在周邊還有‘花塘’‘荷塘’‘蓮塘’等地名在沿用。一說因地形而得名,認為蓮花縣城四面環山,在高山上俯瞰,群峰攢簇,猶若一朵仙人點化的青蓮飄落在地。因而取名‘蓮花’”。
“原來如此。”胡耀邦接著說道,“蓮花這里跟我的家鄉一樣,都是革命活動開展得比較早的地區。我聽說毛澤東當年帶領秋收起義的隊伍上井岡山是在蓮花決定的?”
陳判林答道:“是啊,毛澤東當年正是從湖南來到蓮花,在縣城南門賓興館召開前委會議,作出引兵井岡重要決策的。后來,他在《井岡山的斗爭》一文中還高度評價了我們蓮花南陂的賀國慶冒著生命危險,為革命‘保存了一支槍’。”
陳判林做過文書,也非常愛學習。交談中,他忽然想起自己近日草就的一首小詩《紅孩兒說話》,便想借此機會向這位“知識分子”請教。于是,兩人一起讀了起來:
隆隆的炮聲響,紅軍天天打勝仗,赤衛隊、少先隊,也是一樣,前面發展與擴大,就是共產黨。
隆隆的炮聲響,白軍天天打敗仗,挨戶團、靖衛隊,也是一樣,前面崩潰與死亡,就是國民黨。
小兄弟小姐妹們,莫要說我們年輕,沒有這種力量,我們應當攜著手前進吧,練習活潑的天機,培養政治的頭腦,準備做將來的主人啊!
讀罷,胡耀邦評價說:“通俗易懂,感召力強!”兩人相視一笑。這一晚,胡耀邦和陳判林興致盎然,徹夜長談,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其后,胡耀邦和陳判林各自從事著不同的工作,都曾被誣陷為“AB團”分子,但都幸存了下來,并參加了長征。只是陳判林在川鄂邊境遭國民黨軍隊圍捕被俘,押回了蓮花。1981年,在胡耀邦的關懷下,中共中央批轉江西省民政廳,為陳判林恢復了蘇區干部的名譽。
官廳列校一生情
胡耀邦不僅自己酷愛讀書學習,對蘇區少年兒童的教育也非常重視。恰在此時,原在蓮花縣上西地區的紅光小學也移駐官廳辦學,改名為蓮花縣列寧學校(高級)。于是,支持和協助列寧學校辦學便成為胡耀邦的一項重要工作。
蓮花縣列寧學校,雖然偏處贛西山區,但在辦學上頗有特色。胡耀邦配合湘東南特委和蓮花縣委在學校經費、師資、課程設置和教材編寫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實際工作。在基礎設施方面,學校更新了全部課桌椅,修造了操場、乒乓球室、單雙杠等運動場所和器材,配備了洋鼓洋號、風琴、笛子和舞臺服裝等文藝設備。在師資隊伍方面,學校招攬了包括留日知識分子尹醒、長沙女子師范學校畢業生王救平,以及劉建如、陳鐵夫、陳希遠、陳燦恩、劉愷庭和劉煥仁等一批優秀教師。除此之外,特蘇政府主席袁德生、獨立師政委王震、團蘇區中央局巡視員馮文彬、少共特委領導人羅青山、胡耀邦等領導都曾受邀到校給學生講課或作報告。學習教材由特委、縣委和學校組織干部和教師集體研討編寫,并交由蘇區政府印刷局統一印制,因而無論是教材內容,還是印刷質量都得到了有效保障。
學校學制兩年,按學生年齡分成甲乙丙班教學。學生主要來自烈軍屬和貧困工農的子弟,年齡最大的24歲,最小的只有12歲,大部分是蓮花人,也有少數來自永新、安福、茶陵、萍鄉和攸縣等周邊地區。課程設有國語、政治常識、數學、歷史、地理、自然、音樂、美術和體育等,并且特別強調政治教育和軍事訓練。很多課文都貫穿了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資本的內容和窮人翻身鬧革命的道理。例如,1931年編印的《國語課本》第四冊(木刻本)第一課《可憐與傷心》一文寫道:
春日暖、春風吹,樹上小鳥、地下青草,催人快把田耕。
農人空種田,地主谷萬千,可憐!
秋氣爽、秋風涼,桐葉落地、露滴成霜,催人快做衣裳。
窮人沒錢做,富人衣滿箱,心傷!
第三課《工農兵的敵人》課文中寫道:
帝國主義、軍閥買辦、貪官污吏、豪紳地主等都是窮人的吸血蟲,都是工人農民士兵的死對頭……
根據湘東南蘇維埃和蓮花縣蘇維埃的文化教育政策,結合胡耀邦之前在瀏陽第八區(文家市)組辦“少共列寧學校”并參加教學的心得,大家為蓮花縣列寧學校確定了辦學方針:“教育為革命戰爭服務,教育與勞動相結合”;辦學目標是:“以列校為中心,培養革命干部,傳播馬列主義,發展蘇區文化”。
胡耀邦常用一個比喻:學校好比是一棵樹,老師是枝葉,學生是鳥,大樹枝繁葉茂,鳥兒自然樂得前來。但是,細心的他發現來到列寧學校讀書的十有八九都是男孩子。
原來,盡管蓮花是一個老蘇區,很多舊習俗都隨著黨、團和紅軍的發展壯大而煙消云散,但要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樣到學校去讀書還是一件新鮮事。于是,胡耀邦又多了一項工作,那就是勸女孩子上學。
有一天,胡耀邦來到花塘村的老樟樹下,向大家宣傳黨和蘇區政府倡導的“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有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等新風俗和教育方針政策。
話音剛落,人群中頓時沸騰起來。
有人說:“算了算了,妹子家終歸是婆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就像潑出去的水,讀個什么書哩?”
也有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嘛,不讀也罷。”
胡耀邦并不氣餒,繼續勸道:“蘇維埃強調男女平等,女人不再只是從屬于男人,現在女子嫁人已不需要改隨夫姓,婚后也可以常回家看看了嘛。你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想‘知書達理’恐怕才是我們每個人心中對女子最高的贊賞和渴望。”
說到此,胡耀邦看到很多人的眼神怔了一下,有人還默默地點了點頭。于是,他接著說道:“封建的舊禮教束縛我們的思想幾千年了,我們現在所進行的革命就是要把壓迫在大家身上的有形和無形的枷鎖徹底砸爛,建立一個人人都自由平等的新世界!當然首先一點就是男女要平等的嘛!”
也有人不無擔憂地說:“現在成年人都要忙田里的事,家里有個妹子剛好可以打豬草、砍柴、照看細伢子什么的,若是去讀了書……”
“妹子在家是能做些個雜活,可也要張口吃喝不是。列寧學校的教育經費完全由蘇維埃政府負擔,凡入校讀書的貧苦工農子弟一律免學費、書本費和雜費。寄宿生的伙食費每人每月2元左右,由學生家庭負擔,但學生每月發津貼3元,兩者相抵,還略有結余。”胡耀邦耐心細致地解釋,一點點消除大家的顧慮。漸漸地,列寧學校里的女學生開始多了起來。
“知識不僅來自書本,還來自實踐。”這是胡耀邦經常對學生們說的一句話。但采取什么樣的方式使二者結合起來,他還真費了一番腦筋。
當時,官廳的房前屋后和一些角落荒了不少地,胡耀邦閑下來的時候就會扛上鋤頭去平整翻挖一番。剛開始,無論是蘇區的干部,還是列寧學校的師生都不知道這個瀏陽伢子要做什么,有人問起,他也只是以笑回應。可是,一段時間過后,各種瓜豆菜蔬便遍布在官廳的每個角落。這些菜蔬不僅成了列寧學校和蘇區機關餐桌上共享的勞動成果,而且還使大家的津貼在扣除伙食費后,結余慢慢多了起來。而這些結余對有些家庭特別困難的學生來說,還能貼補家用。對此,當地老百姓紛紛稱贊:學校辦得好,共產黨領導好。
不久,胡耀邦發現:在清晨課前和下午課后,竟有越來越多的學生志愿加入到他的種菜隊伍中來。列寧學校的學生絕大多數都來自農村,這些孩子自小就與泥土打交道,插秧種菜都是自來熟。
面對菜地里這一張張歡快而稚嫩的面孔,胡耀邦若有所思,忽然心頭一亮,又有了主意。
不日,人們發現,菜園里每種菜蔬旁都立起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漢字,諸如“苦瓜”“茄子”“辣椒”等等。幾天后,花塘村里的老樟樹上、戲臺柱子上、祠堂門前、岔路口……就都掛上了這樣的識字牌。再后來,這個方法被推廣到蓮花蘇區、湘東南蘇區乃至整個湘贛蘇區,成為蘇區掃盲識字的一種重要方法。
胡耀邦倡導的學生讀書與動手實踐相結合、知識要走出課堂,就這樣在種菜的過程中變成了現實。透過菜園里開心忙碌的學生們額頭上的汗水,折射出的正是農家孩子對讀書機會的珍惜和日趨成熟的心智。
列寧學校在注重學生知識和智力養成的同時,也擔負著蘇區文化藝術發展和繁榮的重任。
校長尹醒就是一位多才多藝的文化人。他擅長演說、編劇和音樂,曾自編自導了一幕反映蘇聯十月革命的劇本《大戰中一道紅光》和其他小型劇目,頗受師生和蘇區群眾喜愛。在他的帶領下,學校還聚集了一批包括音樂圖畫教師王救平在內的很有文藝才華的老師,組建了自己的業余戲劇舞蹈隊。功課之余,學校還經常組織師生進行歌曲、話劇、采茶戲等劇目排練。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列寧學校和蓮花蘇區創作演出了包括《大戰中一道紅光》《大放馬》《三蝴蝶》《五更帶姐》《葡萄仙子》《送郎當紅軍》《龍崗擒瓚》等一批戲劇、歌曲、舞蹈。有時候,創作者還會親自上臺表演,例如胡耀邦就在湘贛省兒童局機關成立大會上和慰問紅軍等多個場合登臺演出過《大放馬》。
《大放馬》,是由胡耀邦、王救平和陳敏根據傳統采茶戲《小放牛》改編而來的。劇演通過牧童和村姑的對歌對舞,歌頌革命領袖和共產黨的正確領導,宣揚工農紅軍戰士鐵的紀律,教育勞苦大眾只有奮起革命、推翻反動政權的殘酷統治,才能獲得徹底的解放。劇本中有這樣幾段:
牧童:共產黨宣言什么人起草?十月革命什么人領導?什么人是中國工人的首領?什么人在中國創農運最早?
村姑:共產黨宣言馬克思、恩格斯起草,十月革命列寧來領導,劉少奇,工人的首領,毛澤東、彭湃創農運最早!
牧童:什么東西硬如鐵?什么東西紅如血?什么東西黑似墨?什么東西白似雪?
村姑:紅軍紀律硬如鐵,蘇維埃旗幟紅如血,資本家良心黑似墨,國民黨的恐怖(屠殺)白似雪。
由于采用的是蘇區百姓喜聞樂見的采茶戲形式,內容貼近生活、生動活潑,《大放馬》一經演出便很快在蘇區流傳開來。
關于列寧學校的辦學特色,蘇區時期,有這樣一首校歌,正好反映了它的精神風貌:
紅色世界,列寧學校,多么的快樂!
我們廣大貧苦兒童,無錢有書讀;同學友愛,老師慈和,相聚在一堂;書籍新鮮,教材適合,游戲娛樂多。
喂!小朋友們,大家熱心一齊來。啊!莫把這個寶貝時光來錯過;努力學習共產主義,創造社會主義的責任在我肩!
1931年10月,中國共產黨湘贛省第一次代表大會和湘贛省蘇維埃第一次代表大會相繼在花塘官廳召開,大會號召要在蘇區深入開展一場標語宣傳運動。隨即,胡耀邦帶領宣傳員劉光明,用筍葉扎成的刷子在官廳內的墻裙上書寫了大量的紅色革命標語。據當年列寧學校的學生謝蘭庭和彭樂年回憶,位于官廳后廳一間回廊上的“實現共產社會!”“努力學習革命理論”即為胡耀邦當時所書。
蓮花縣列寧學校在胡耀邦、湘東南特委及特蘇、蓮花縣委和縣蘇維埃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指導下,僅兩年多時間就辦成了湘贛蘇區聞名的重點學校。同時,它也是一所為革命戰爭培養人才的干部學校,每年都會有大批的優秀畢業生充實到湘贛省、蓮花縣及周邊縣、鄉各級黨委和蘇維埃機關從事基層的少年兒童工作,有的還被分派到紅軍部隊和醫院從事相關工作,為當時湘贛蘇區的發展壯大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從1930年11月到1931年10月,胡耀邦在蓮花花塘官廳雖只工作、生活了一個寒暑,但這段歲月卻讓他魂牽夢繞了一生。
1962年,時任共青團中央第一書記的胡耀邦帶職下派任中共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兼湘潭地委第一書記。12月上中旬,在考察井岡山回湘之際,專程來到蓮花縣走訪。在時任縣委副書記趙啟的陪同下,胡耀邦首先參觀訪問了離別31年的花塘官廳和列寧學校,隨后他又邀集了彭樂年、謝蘭庭、甘奎錫、艾游媛等幾位蘇區干部和列寧學校的師生座談,一起回憶當年的工作、生活情景。
拉著彭樂年的手,胡耀邦激動地說:“你就是當年縣兒童團團長兼縣歌舞團團長的彭樂年吧。在湘贛省兒童團總檢閱大會上,你和賀鳳嬌表演的《大放馬》得到了省領導王首道等同志的一致好評。”
“你曉得嗎,《大放馬》的劇本還是王救平、陳敏和我三個人改編出來的哩。你的‘功課’丟了沒有?現在還會表演嗎?”胡耀邦又笑著說。
“表演《大放馬》是我一輩子的驕傲,哪能忘記呢!”彭樂年更是興奮,他試著說:“耀邦同志,我們要不現在就來一段?”
于是,座談會現場變成了舞臺。胡耀邦和彭樂年說演就演,兩人當即就表演了一段。
胡耀邦心情十分舒暢,接著又和老朋友們一起回憶起當年官廳外遍野黃燦燦的油菜花、漫山火辣辣的映山紅、暑天琴水河漫坊橋下玩水的少年,還有大家圍坐在一起打牙祭的滿鍋芋仔燜泥鰍……
回憶的思緒是長久的,相聚的時光卻是短暫的。臨行前,胡耀邦深情地對趙啟說:“這里是我第一次參加工作的地方,這里的工作使我終生難忘。”并一再囑咐:“蓮花是有著光榮革命歷史的老蘇區。希望同志們,一定要把蓮花的各項工作,特別是教育工作做好,不辜負黨和老區人民的期望。”
1986年10月31日,在接到蓮花縣委、縣政府《關于恢復蓮花列寧學校請求胡耀邦同志題寫校名的報告》后,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欣然題寫了“列寧學校”校名,并囑咐中央辦公廳秘書局發江西省委辦公廳轉交到蓮花。
時至今日,偉人已逝,但花塘官廳墻體上的紅色標語依然清晰可見,胡耀邦在蓮花的故事仍在流傳。那座歷經世紀風雨、如今已修葺一新的花塘官廳列寧學校,正是這些故事的最好述說者。
題圖 胡耀邦
責任編輯 彭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