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立
2005年冬季的一個清晨,一個遍體鱗傷、有著一頭金色長卷發的年輕女子,被發現臉朝下裸身趴在美國邁阿密市西郊草地上。當時,一名當地電廠工人駕車經過這片車流很少的空地,驚愕地看見了她。
讓他更驚詫的是,她竟然還活著,但人事不省。警方趕到現場,用直升機將該女子送往醫院。她在醫院里蘇醒后,對此前遭遇的記憶非常模糊。但她的身體講述了一個可怕的故事——她被強奸、毆打后,又被丟棄等死。她的頭部受重傷,體內有精液,右眼附近的骨骼被打碎,難怪她非常恐慌,神志不清。她一會兒說英語,一會兒說烏克蘭語,讓人很難明白她在說什么。她蘇醒后要求了好些事,但奇怪的是她要找律師。
邁阿密達得區警方調查獲悉,這名21歲女子已在機場麗晶酒店住了幾個月,這里距離她被發現地大約13千米。該酒店主要為轉機旅客提供過夜住宿。至于該女子,她受雇于美國一家游輪公司,但在工作時手指嚴重骨折,老板安排她在該酒店養傷。她住在該酒店的4樓。她說,當時有兩三個白人襲擊她,他們的英語好像有西班牙語口音,但她對此并不確定。她記得,他們當中一人用枕頭蒙住她的臉,她被強迫喝下很辣的、像是烈酒的東西。她斷斷續續地講述了自己如噩夢般的遭遇:一名男子用肩膀把她扛下樓梯……她在汽車后座上被強暴……她求饒但被拒絕……她的講述令人痛心,但講述的內容并不具體,根本不足以提供有用的線索。她的律師很快就狀告機場麗晶酒店玩忽職守,并提出巨額索賠。這讓警方感到可疑,因為強奸受害者通常并不急于要錢:莫非她是一個復雜騙局的一部分?
但警探們還是盡可能查找線索。他們在該女子所住房間里梳理證據,詢問酒店員工,查看案發當天清晨的所有監控錄像,翻閱旅客名單。該酒店的客房數多達174間,每天來往賓客很多,要把其中所有人的情況都弄清的話,需要大量時間和精力,并非是達得區警署有能力為之的。最終,該警署的性犯罪分部把此案案卷放到一邊,理由是線索不明。當時負責偵辦此案的警探阿倫·福特后來回顧說:“我們(當時)實在是束手無策?!笔掳l的酒店委托了一家律師事務所為其洗清責任,該事務所則聘請私家偵探肯·布倫南調查此案。
福特當然有些不樂意。他通常很討厭私家偵探插手他負責的案子。布倫南看上去也不像是個偵探,而更像是個演員。他已人到中年,皮膚黝黑,頭發灰白。他曾經是舉重愛好者,喜歡穿敞領襯衫,從而亮出他引以為豪的胸大肌。他很有男子氣概,給人以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感覺。他離了婚,前妻已過世。他曾是長島(美國紐約州東南部島嶼)緝毒局的一名警探,而且是聯邦密探。在那里干了8年后,他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辭職做起了商品經紀人,然后又成立了一間私人偵探所。他熱情而健談,但更突出的是他的睿智——他能很快掂量出一個人的情況。他很喜歡挑戰,最喜歡接手來自大公司和律師事務所的疑難案子。
至于這樁案子,布倫南要查明的是:誰強奸、毆打了這名年輕美女,并棄她于荒草地?襲擊是發生于酒店內,還是她在酒店外遇到了襲擊者?究竟有幾個襲擊者?她是一個簡單的受害人,還是某個騙局中被利用的對象?或者,她是否在出演“苦肉計”?
福特的年齡與布倫南相仿。前者長著一頭紅黃色的頭發,蓄著濃密的金黃色胡子。一見到布倫南,他對后者的敵意就消除了。他一下子就把布倫南看成是自己的同事加兄弟。布倫南對福特說:“我不會干任何沒有告訴你的事兒。我不會給你找任何茬子。如果我查出了那個壞蛋,當然是由你去抓捕。”
福特認為布倫南說得在理,于是與后者分享了通常他不會分享的東西:犯罪現場照片、來自酒店的監控錄像和受害人頭腦不清的陳述。福特詢問過多名酒店員工,但他們什么都沒看見??傊L刈哉J為在調查此案方面已竭盡全力。他想的是:布倫南好家伙,你就看著辦吧,祝你好運。
2005年11月,布倫南細讀了機場麗晶酒店所投保公司的精算師對此案案情的詳細記錄和總結,當時距離受害人被發現已8個月。從記錄看,該女子的記憶點支離破碎。她先說自己被1個男人襲擊,然后說是2個男人,接著又說是3個男人。她一會兒說襲擊者有西班牙口音,一會兒又說是意大利口音,一會兒還說可能沒有什么口音??傊?,沒有任何證據把任何人牽連到此案中。
案發酒店有完善的監控系統。整座酒店由籬墻環繞,所有后門都上鎖并監控。酒店的全部入口和出口數量并不算多。夜間,后門全部關閉,只有通過遙控才能打開。任何時候,任何出入口都有兩名保安值守。每個出入口都有監控攝像,酒店大堂、大堂電梯、游泳池和停車場等也有監控攝像。酒店所有旅客都有數字鑰匙卡,其房門的每一次開閉都會在電腦中留下記錄。因此,要追蹤到每一個客人進出房門和酒店的情況是可能的。
布倫南知道,受害人當日凌晨3時41分開門進入過自己的房間,這從她的鑰匙卡記錄可以查到。破曉時分,她就趴在了酒店以西13公里外的草叢中。在這兩者之間大約3小時的時間窗口里,她一定是在某個時刻離開了酒店。然而,任何監控錄像上都找不到她離開酒店的證據。這是為什么?
受害人曾無數次出現在酒店的監控錄像中。這些錄像顯示,她穿著亮紅色夾克,金色卷發齊肩。她經常在夜間進出酒店。在酒店住了一段時間后,她很明顯已經有些煩躁。她經常來到一樓大堂與員工或其他賓客交談,或者到指定吸煙處吸煙。她經常與一位朋友外出吃飯,午夜前后返回酒店。
案發當晚,她被看見在凌晨3時左右離開電梯,前門監控顯示她步行離開酒店。她對酒店人員說,她要去附近加油站購買電話卡,因為她想給在烏克蘭的母親打電話,當時的烏克蘭時間正好是起床時分。錄像顯示,她離開了幾分鐘后就返回了酒店。大堂監控顯示她回到酒店并經過大堂。一會兒后,她進入電梯,最后一次上樓。一名個頭很大的黑人男性跟在她身后也進了電梯,監控錄像顯示他們有交談。警方調查報告證明,她在這之后20分鐘才回到自己的房間。那么,這20分鐘內她到哪兒去了?警方對此有多種猜測。她自己對這20分鐘沒有記憶,而是說自己當時直接回到了房間。布倫南查看了電梯錄像上的時間,發現它比酒店電腦時鐘(它記錄了房門插卡即開關房門的時間)快了不止20分鐘。也就是說,她出電梯后確實直接回到了房間,在這之間并沒有什么20分鐘的空檔。不過,當她進入大堂電梯后,她再未出現在任何監控錄像中。
酒店的監控錄像井然有序。它們并非連續工作,而是被“動靜探測器”激活。達得區警方曾試圖通過很緩慢的移動等方式來欺騙“動靜探測器”,但都失敗了。由此看來,一種可能性是她通過自己在4樓房間的窗戶而離開了房間。有可能是,已經失去意識的她被人扔出窗戶,或者用繩索等方法把她下移到酒店背后的地面灌木從中,然后把她帶走。但她并未顯示出被扔出窗戶、被繩索捆綁的跡象,酒店背后的灌木叢也沒有被踩壓的跡象。還有一種可能性是,因為襲擊者不止一人,所以在她被下移到灌木叢的過程中,避免了在她身上或灌木叢中留下痕跡。而布倫南認為這類解釋根本就行不通,原因很簡單:性犯罪通常都不是由把受害人從4樓下移到地面的犯罪團伙來實施的。那么,兇手究竟是誰?答案仍未明朗。不過,不管他(她)是誰,都一定會在酒店的監控錄像中留下蛛絲馬跡。那名保險精算師在其案情總結中這樣說:“最大的謎題是,這名女子是怎樣離開酒店的?”這個謎尚未被破譯。
布倫南在備忘錄中寫下了這樣一個詞:“偽裝?”他開始更仔細地研究酒店錄像,直到能解釋每一次人員進出。每當一個人或一群人到達酒店,酒店的前門錄像都有記錄。幾秒種后,他(她)或他們被大堂錄像記錄。接著,被電梯錄像記錄。房門鑰匙卡則記錄了客人進房情況。與此類似,客人離開酒店被以與前述相反的順序記錄:電梯、大堂、前門。酒店停車場的監控錄像記錄了汽車的每一次進入和離開。
一個接一個地,布倫南排除了幾十個潛在的嫌疑人。如果某人在受害人重回自己房間之前就離開了酒店,并且再未返回,那么他(她)就不可能襲擊她。這樣的人被排除嫌疑。那些進入酒店后也未見離開的人,也被排除嫌疑。同樣被排除嫌疑的,還有那些離開酒店時沒有拿包或只拿了小包的人。但布倫南不排除任何可能有動機的人,哪怕是女性或家庭對象。他尤其仔細地尋找神情舉止緊張、奇怪的人。
這種十分費神的過程,讓他最終圈定了唯一的一個嫌疑人:在案發凌晨3時41分緊隨受害人進入電梯的那個黑人男性。他戴著眼鏡,個子很高大——身高超過190厘米,體重大約145千克。他在進電梯時與受害人輕松交談,并且他在早晨5時28分走出大堂電梯,還拖著一個帶滑輪的手提箱。前門監控錄像顯示,他很隨意地拖著手提箱前往停車場。他在大約1小時后返回酒店,但手提箱不見了?;鼐频旰螅穗娞萆蠘?。這些記錄讓布倫南相信:受害人被裝在此人拖的手提箱中帶出了酒店。
但這只手提箱看上去太小了,甚至能放在飛機客艙的頭頂行李架上??墒?,這個男人的個頭很大,因此這只手提箱看上去太小就是一個假象。布倫南研究了此人離開電梯和離開酒店前門的錄像,并且測量了兩者的門道。通過觀察監控錄像中的參照物——位于該男子所拖手提箱兩側的瓷磚的數量,以及電梯內的一圈把手的高度,布倫南估計出了這只手提箱的實際大小。他找到了一只與此大小相仿的手提箱,并邀請一名與受害人身材相似的女性鉆進去,結果能裝下。
他在進一步仔細審視監控錄像時發現,該男子在拖著手提箱從電梯中出來時,手提箱的輪子在很短時間內卡在了電梯底面與樓面之間。如果不是很仔細地觀察,就很難發現這一點。當時,該男子不得不拖了一下手提箱。盡管他的個頭很大,拖一下手提箱卻明顯費力。布倫南這下子確信了:雖然受害人自述被2個甚至3個“白人”男性襲擊,并且襲擊者可能帶有西班牙或意大利口音,但真正襲擊她的肯定是這個黑人男子。
布倫南對這個嫌疑人的舉止感到驚訝。他在監控錄像中的表現竟然是如此鎮定。作為聯邦密探,布倫南見過很多因為實施暴力犯罪而在其后表現異常的人。他們幾乎毫無例外地表現出發狂、震顫和驚慌。如果一個人強奸并毆打一名女性,直到相信她就要死了的地步,然后把她棄“尸”荒野,卻還能若無其事地溜達回來,那只能說明此人是多么殘暴而冷血,其心理是多么“強大”??杀氖?,這個黑人大塊頭正是如此一個冷血狂魔。
要找到這個嫌疑人,酒店的記錄根本就沒用。這間酒店的客房太多,客人也太多,所以沒有辦法詳細調查每個房客。就算有酒店員工記得(事實上他們記不得)一個戴眼鏡的大塊頭黑人男性,也無法確知他是住客還是來訪者,或者他是否與其他人住一間房。哪怕酒店復印了旅客的駕照(酒店并非總是這么做),復印的照片也會很模糊,所以根本沒辦法看清臉。
于是,布倫南只好又去看監控錄像。既然已確定了嫌疑人,布倫南就開始仔細觀察他——觀察他在電梯、大堂、餐廳和前門的情況。在一段電梯監控視頻中,嫌疑人與另一名體格健壯的黑人男子走在一起,后者身穿的一件白色T恤的前面印著“mercury”字樣,但這對布倫南來說沒什么用。這個單詞既是一個汽車品牌的名字,也是一顆行星——水星的名字,還是元素汞的英文名字。這兩人當時在一起的方式,證明他們互相熟悉。在這段錄像中,他們經過電梯后右轉,朝餐廳方向走去。于是,布倫南調看餐廳監控錄像。沒錯,它記錄了這兩人進餐廳的情景。隨著布倫南審看更多的監控視頻,他發現這兩人經常在一起,因此他懷疑他們這段時間一直都待在一起。穿白T恤的男子在其頸部掛有身份識別牌,但在錄像中看不清楚。布倫南詢問美國宇航局是否有辦法強化視頻中的這個場景(宇航局有強化外星探測圖像的能力),但后者回復說沒有這個能力。
這樣,布倫南不得不再次審視監控錄像。在餐廳錄像中,短暫可見穿T恤男子的背部,其背上可見另一個單詞。最佳視角來自于他側身避讓他人的一瞬間,它給予攝像機一個更好的角度。布倫南能看見這個單詞的第一個字母V和最后一個字母o。中間的單詞都模糊,只能猜個一二。他能猜的最好結果是“Verado”。他不知道這個詞表示什么,但上網查到它是船舶發動機制造商“海洋信使”生產的一種新型船艇舷外掛機。2005年2月,也就是機場麗晶酒店美女失蹤案案發期間,邁阿密舉行過一次船艇展覽。也許,穿白T恤者當時正在為參展的“海洋信使”公司工作。那么,嫌疑人有可能是他的同事。
“海洋信使”是大名鼎鼎的布倫瑞克公司的子公司,該公司還生產臺球、保齡球設備及其他娛樂裝備。布倫南致電該公司保安主管阿蘭·斯帕林,向后者解釋他的意圖。布倫南首先想到的是,該公司可能會安排參加船艇展覽的雇員住在機場麗晶酒店。如果是這樣,他就能通過該公司找到嫌疑人。斯帕林查了查,發現本公司參展員工住在另一家酒店。布倫南又問:有沒有該公司聘請來搭建展臺的人住在機場麗晶酒店呢?對方的回答同樣是:沒有。
“那么,誰能得到這種T恤呢?”布倫南窮追不舍。斯帕林兩周后打電話對他說:這種T恤只在船艇展覽的美食區散發,負責的是中央餐盤公司。這家大公司專門服務大型會議和體育賽事,其雇員遍及全美。布倫南打電話給該公司人力資源主管,后者說他們公司的確有一部分人當時住在機場麗晶酒店,但公司為那次船艇展覽新雇了超過200人,他們來自全美各地。布倫南說:“總該有人記得一個戴眼鏡、體重達145千克的大個頭吧?!?/p>
一周后,中央餐盤公司有人回電布倫南說:他們公司的確有人記得一名戴眼鏡的大個子黑人,但沒人知道他叫什么;不過,有人記得公司當時雇他在梅泰里(美國路易斯安那州東南部城市)的和風運動場工作,那里是美國職業體育運動小聯合會成員——新奧爾良和風棒球隊的主賽場。這是個很好的線索,但天公不作美——卡特里娜颶風幾個月前摧毀了梅泰里,該市居民全部撤離。
布倫南是個固執的人。至此,他已經花了好幾個月來辨認、尋找那個強奸、毆打了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女子的人。這已經絕不是因為他受雇幫人調查,事實上,沒有人比他更關心這個案子。他知道,酒店的投保商最希望的是他能查明受害人是個妓女,這樣一來兇手就不過是她的一個嫖客而已,這對酒店開脫責任來說大有助益。
但布倫南頭腦中抹不去一個場景:一個戴眼鏡的大個頭男子,鎮定、冷酷地重復其罪惡勾當——尋找下一個獵物,并且確信自己不會被發現??ㄌ乩锬蕊Z風當然是個壞消息,但也有好消息。布倫南有個好友——歐內斯特·德馬在梅泰里警局工作。多年前,帶著孩子在梅泰里度假時,布倫南恰遇德馬抓捕一名越獄逃犯,并且幫了德馬的大忙。接到布倫南的電話,德馬立即派員前往和風運動場。當時,該運動場正加緊重建,準備在2006年重開。德馬很快就回電布倫南:“好消息是,我知道他是誰了。他叫邁克·瓊斯。當然,叫這個名字的恐怕有幾百萬人。不過,他已經不在那里工作,也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p>
布倫南立即重查機場麗晶酒店的數據庫,果然查到了一個叫邁克·瓊斯、并且在襲擊當晚住在該酒店的客人。他入住該酒店的時間是2月14日,也就是在強奸、毆打事件發生之前7天。他退房是在當月22日,即此案發生后當日。他的旅行信用卡上的全名是邁克爾·李·瓊斯。此卡已注銷,卡的主人(一個叫瓊斯的美國弗吉尼亞州居民)多年前就已搬離辦卡時的居住地址,并且未留下轉遞地址。布倫南無權從信用卡公司查詢更多信息,而他所得證據也不足以讓邁阿密達得區警方介入此案。瓊斯在酒店登記時留下的電話號碼,果然是中央餐盤公司的一個號碼。
盡管瓊斯不再為中央餐盤公司工作,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布倫南卻對其追蹤對象的一些情況很肯定。從他此次的作案過程來看,他無疑是一個慣犯。在中央餐盤公司的工作讓他在各個城市間穿梭,為他用“屢試不爽”的手法連續作案提供了“方便”。如果瓊斯確實是布倫南要尋找的目標,那么他肯定不會就此收手。既然他不再受雇于中央餐盤公司,以他的工作經歷,他又可能去哪兒呢?
從中央餐盤公司那里,布倫南得到了該公司的25個最大競爭者的名單。他致電了這些公司當中多家的人力資源部,均未得到線索。碰巧其中一家公司——喝彩公司的總部在坦帕地區,而布倫南當時正計劃去那個方向出差,于是他決定登門造訪該公司。其實,作為一名偵探,上門調查總比電話詢問好。果然,該公司相關主管還沒等布倫南把話說完就回答他:因為你并非是執法官,所以必須有傳票才能獲得有關信息。而其他所有公司都已回復他沒有他要找的這個人。因此,布倫南判斷答案就在喝彩公司。福特警探知曉后,很快就向喝彩公司發去了傳票。不出所料,該公司確實有個名叫邁克爾·李·瓊斯、戴眼鏡、個頭大的黑人雇員,他目前在馬里蘭州的弗雷德里克工作。
當福特警探及其一名助手出現時,邁克爾·李·瓊斯正站在哈利林體育場的一個燒烤柜臺后面。當布倫南告訴他關于瓊斯的信息后,福特很佩服他的堅韌,但仍然對他所言將信將疑。警署有規定:出城抓捕嫌疑人,不能單獨一人執行。于是,福特一直等到另一名警探能跟他一起去。這趟行程的單程駕車花了一個半小時。
當天早些時候,福特打電話給瓊斯,問他在哪里。福特在電話里說,他想調查的是在邁阿密船艇展覽期間發生的一個事件,并且證實了瓊斯當時在那里工作。瓊斯在電話中顯得很有禮貌,有問必答。他說自己當時的確是在邁阿密,并說等待福特偵探的到來。他還告訴了福特前往棒球場的路該怎么走。
瓊斯的個頭大得有點嚇人,但說話和舉止特別輕柔、友好。同事們都很尊敬并喜歡他。他穿著圍裙,把福特及其助手引到體育場外的一個野餐區域。福特問瓊斯在邁阿密有沒有找女人,后者說“上了一次當”。福特又問他是否在機場麗晶酒店與女性發生過關系,他說沒有,還說他在邁阿密與之發生過關系的女子一直為船艇展覽工作,他們是在別處認識的。福特問:“是金發女子?”瓊斯答:“不是?!备L赜謫枺骸八袥]有外國口音?”瓊斯說,她是個德國人。
福特其實沒把瓊斯當嫌疑人,因為后者舉止坦蕩,令人信服。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于是直入話題:“聽著。一個女孩在那一周被強奸。你與此有沒有關系?”“絕對沒有?!薄澳銢]有把她打得半死,然后把她拖到一個荒草地等死?”“哪來的話喲!”“你是否愿意提供DNA樣本?”瓊斯立即表示愿意。福特拿出DNA采樣箱,讓瓊斯簽署認可書,然后把棉簽插入瓊斯口中。
福特返回后,立即致電布倫南:“我告訴你,他(瓊斯)不是我要找的人?!辈紓惸险f:“不。絕對是他!”布倫南還立即飛到弗雷德里克,和瓊斯對話了3天,而后者繼續否認。布倫南返回邁阿密幾個月后,福特致電他:“你說的沒錯。”瓊斯的DNA與在受害人身上提取的DNA完全匹配。
2006年10月,布倫南飛到弗雷德里克,與抓捕瓊斯的福特會面。接手此案11個月后,福特正式起訴瓊斯犯有多項重罪:強奸、綁架并嚴重毆打一名年輕婦女。在弗雷德里克警方的一間審訊室里,瓊斯始終不認罪。面對DNA證據,他承認與這個“妓女”發生過關系,但說自己絕對沒有傷害過她。布倫南問他案發當天早晨5時為什么要拖著大箱子去停車場,他說他已記不清當時的情況。他還說他的大手提箱里只有他的衣服、鞋子和游戲機。但當警方出示的證據表明他拖這只箱子很費勁時,他又突然記起箱子里裝了一些大開本的書,還說自己很愛讀書。然而,當布倫南問他都讀些什么書的時候,他卻說不出一個書名。
不過,瓊斯的否認看起來一點都不失態,反而讓人覺得他很誠實。就算有了DNA證據,卻也不算是確鑿的鐵證。與“妓女”發生關系,當然會留下DNA證據,而這并不能證明強奸、綁架和毆打(尤其是在受害人神志受損、一直未恢復的情況下)。另外,如果他就是兇手,那么他又怎么會主動提供DNA證據?雖然受害人從一堆照片中認出了瓊斯,但她對那夜的記憶模糊不清,因而構不成令人信服的證據。
瓊斯最終承認了性襲擊,邁阿密檢方因此取消了對他的其他多項重罪指控。他被判坐牢兩年,此案結案。布倫南對此很失望,好在故事到此并未結束。
布倫南堅信瓊斯是慣犯,性襲擊是他的“愛好”。他對福特說:“把他(瓊斯)的DNA輸入系統?!边@個“系統”是指“DNA聯合索引系統”(簡稱CODIS)。這個由美國聯邦調查局掌管的數據庫,如今已存儲了超過800萬份罪犯DNA樣本。美國各級執法官員經常把來自罪犯、犯罪現場和來自未破解罪案受害人的DNA樣本輸入此系統,多年來被該系統電子匹配的案件超過10萬例,其中包括不少時空跨度很大的案例。2006年底,邁阿密達得區警方把瓊斯的DNA輸入CODIS。7個月(系統比對結果最終確認所需標準時間)后,3個新的匹配結果出來了。
美國科羅拉多州斯普林斯警署性犯罪處的特里·斯拉普頓警探手頭有個已經困擾了她超過1年的強奸、毆打案。受害人是一名藍眼金發女子。2005年12月1日清晨,她上了一名男子的車。這個個頭很大、戴眼鏡的黑人當時主動送她回家,卻進入她家強奸了她,還用手死死捂住她的嘴。斯拉普頓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破案線索。然而,采集自受害人的DNA證據最終被發現與瓊斯的匹配。
在美國新奧爾良還有兩個受害人。2003年5月5日,其中一人(也是金發美女)在法語區玩得很晚,清晨時分想打車回酒店。當時,一名戴眼鏡、個頭很大的黑人男子把車停在路邊,說愿意送她。她后來說,他把她帶到一片草地,然后強奸了她,并且在襲擊她時用他的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她說,她咬掉了他手掌上的一小塊。他后來駕車逃離,把她留在草地上。她報警,并且向警方提供了強奸者的精液樣本。最終, CODIS證明了強奸她的人正是瓊斯。另一名新奧爾良受害人也講述了類似的案情,但未能從一堆照片中認出瓊斯。
在上述3個案例中,瓊斯都被證明在對應的時間到過案發地區。2008年,當他在佛羅里達的刑期將滿時,他被送到科羅拉多州的斯普林斯受審。由于那名科羅拉多婦女(即藍眼金發受害人)已經因為與罪案無關的原因死亡,地區律師請求邁阿密受害人和新奧爾良受害人之一充當證人。她們都提供了DNA證據來指證瓊斯。
那名新奧爾良證人的作證卓有成效。她的記憶清晰,證詞有力。但邁阿密的烏克蘭受害人依然記憶模糊,加上她的英文不好,更讓審訊變得困難。瓊斯堅持說,這些女性都是妓女,都自愿與他發生關系。但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她們真的是妓女,況且她們互相不認識,對案情的描述卻驚人地一致,再加上無可辯駁的DNA證據,瓊斯最終被判終身監禁,邁阿密受害人則獲得酒店及其保安公司的30萬美元賠償。